可爱的钝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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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热爱东坡。我爱他的古文、诗词、书法和绘画,我更爱他这个人。可惜予生也晚,没能成为东坡的同时代人,既然“萧条异代不同时”,便只好“怅望千秋一洒泪”了。自从有了东坡,持有这种心理的代不乏人。早在金代,诗人高宪便自称:“使世有东坡,虽相去万里,亦当往拜之。”清人尤侗则自许说:“吾不知前生曾登苏门,在四学士之列,与髯公相对几年否?”那么,如果我侥幸与东坡同时,我又将做些什么呢?我当然不敢妄想像尤侗那样转向于四学士之列,但我肯定会像高宪一样不远万里前往拜谒。我情愿长期侍奉东坡,只要能在他身边磨墨铺纸、递茶送水,也是三生有幸。我对东坡身边的人作过仔细的考察,我有信心到他那里当一个合格的门客或小吏。我早就入境问俗了下面两个“竞争上岗”的对象:一是马正卿,他曾在汴京做过“太学正”的官,学问当然远胜于我。但是马正卿辞官后跟随东坡多年,未见有何功劳可纪,以至于东坡到黄州后才作诗及之:“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我今反累君,借耕辍兹田。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可见,马正卿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在黄州帮助东坡开荒种稻,但是收成欠佳。我曾在江南水乡种过七年水稻,插秧、割稻都是一把好手。要是让我到黄州去帮东坡种稻,一定不会输给马正卿!二是刘丑厮,他是东坡在定州时收下的一个小吏,当时是个年方十二岁的穷小子,尚未开始读书。我虽然才疏学浅,但毕竟是个文学博士,要是帮东坡翻检书籍或誊录文稿,总要比刘丑厮强一些吧。可异这些美好的愿望只是痴想而已,东坡早在九百年前就已“羽化而登仙”了!既然如此,,我除了阅读东坡以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选自莫砺锋《漫话东坡 跋一》
既然编成了一本书,就要起个书名。古人的诗话,大多以作者的斋名或别号来命名。我的书房兼做起起居室与储藏间,杂乱不堪,从未取过斋名。我又不是什么风雅之士,根本没有字号。我以往发表的任何文字都署父亲为我起的名字,今天也决心“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所以我径用我的姓名来命名本书,称之为《莫砺锋诗话》。好在古人也有这样的先例(比如《王直方诗话》),读者也许不会责备我的懒惰或缺乏情趣吧。
----选自莫砺锋《莫砺锋诗话 跋 》
既然题作“随笔”,便不宜径以作者姓名为书名。据王水照先生说,东方出版中心策划“现代中华学人笔记丛书”时,便规定“以斋名、室名为书名”。无独有偶,凤凰出版社即将与拙著一起推出的顾农先生的著作,也题作《四望亭随笔》。可是我本是俗人一个,从未取过什么斋名、室名,我以往发表的一切文字都老老实实地署着我的姓名。几年前出了一本诗话也题作《莫砺锋诗话》,还在跋中宣称今后仍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没想到言犹在耳,就要为了一个书名而取斋名了。要是让庄子笔下的罔两知道了,肯定要嘲笑我“何其无特操与?”当然,取个斋名并非难事,从我的姓名便可联想到一个。当年先父为我起名“砺锋”,是连同“莫”这个姓氏一起考虑的。先父一心希望我愚钝得福,故嘱我切勿砥砺锋芒。没想到“事乃有大谬不然者”,近年来竟然常常有人来问我的名字是否与“宝剑锋从磨砺出”这句话有关。既然我反复解释不胜其烦,不如自号“宁钝翁”,来表明决不想砥砺锋芒的意思,以绝他人之问。当然“宁钝翁”也可解作“南京的愚钝老翁”,我虽不是南京人,却已在石头城下生活了30多年,又年逾耳顺,以此为号应不算僭越。“宁钝翁”的书斋便是“宁钝斋”,我的笔记便可题作“宁钝斋随笔”了。严复有言:“一名之立,旬月踌躇。”他是说的翻译之难,没想到我起个书名也如此大费周折!
----选自莫砺锋《我的<宁钝斋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