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来拈书:只要是花都得开着,对不?
![]() |
曹之璜《西湖六桥桃评》:“一,时之胜。莲宜暑,近于趋炎,似乞士。菊宜霜,近于炫节,似狷者。梅宜雪,近于耐寒,似苦衲。桃则不然,不欲与凡卉同馨(桃无香),亦耻与花王竞艳,贤者药之,圣人取焉,浴乎沂,风乎舞雩,疑赏桃也。”
我喜欢树花,尤胜于草花,或许是因为还有隔年期的缘故。我喜欢梨花的莹白胜于李花的素白,我喜欢桃花,或许是因为花期太短的缘故,刚刚还烂漫地开着,不知怎么就谢了。记得外婆家旁边,有一大片老坟山,上面种满了梨树,每到春天,死之荒寂上面覆盖着一层会动会飞舞的白雪,还有蜜蜂嗡嗡地闹着。东坡云不与梨花同梦,但是这样的情境我倒是经常清晰地梦见。后来梨花老了,结不出果子了,有人把梨树锯成长长短短地拿回去,做柴烧。还有一些就留在那,让它一直寂寞地开着,没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去问,再说村子里的很多人都出去了,绝少回来,大家都那么忙,谁还关心几株只开花不结果的梨树呢?梨花少了,坟却多了,但是只要是花都得开着,对吧?
无名氏《谈美人·六·神志情趣》:“美人有态、有神、有趣、有情、有心。唇檀烘日,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嗔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泣之态。鬓云乱洒,胸雪横舒,睡之态。金针倒拈,绣榻斜倚,懒之态。长颦减翠,瘦脸绡红,病之态。惜花爱月为芬情,停兰踏径为闲情,小窗凝坐为幽情,含娇细语为柔情,无明无夜乍笑乍啼为痴情。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空趣也;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逸趣也;酒微醺,妆半卸,睡初回,别趣也;风流汗,相思泪,云雨梦,奇趣也。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清如玉壶水,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数者皆美人真境。然得神为上,得趣次之,得态得情又次之,至于得心难言也。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及若耶溪头之一面;紫台宫十年虚度,那堪塞外琵琶之一声;故有终身不得而反得之一语,历年不得而得之邂逅。厮守追欢浑闲事,而一朝隔别,万里系心,千般爱护,万种殷勤,了不动态,而一番怨别,相思千古。或苦恋晃得,无心得之;或生前不得,死后得之,故曰九死易寸心难。”
无名无形,我们在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总是很大胆,能意淫出如此一篇好文字,让人读完眼里迷乱,满屋子海飞丝的芬芳。
张潮《书本草》云:《四书》性平味甘无毒,服之清心益智,寡嗜欲。久服令人睟面盎背,心广体胖。《五经》性平味甘无毒,服之与四书同功。“诸史”性同,惟《史记》《汉书》味甘,余俱带苦,服之长见识,若不解或泣下不止暂停缓服。须先服四书五经再服此,然非旦夕奏效,服时得酒为佳。“诸子”性寒带燥,服之令人狂易。“诸集”性味不一,微毒助气长见识,须择佳者,否则杀人。“释藏道藏”性大寒,味淡有毒,服之令人身心俱冷,惟热中者宜,能消导,忌酒宜茶。“小说传奇”味甘性燥大毒,不宜久服。
亦有人谓经是菩提咒,史是孽镜台,是书三分毒,读书是为了让自己有个独立健全的大脑,盲目推崇一本书,如药当饭矣!
袁枚《所好轩记》:“色宜少年,食宜饥,友宜同志,游宜晴明,宫室花石古玩宜初购,过是欲少味矣。书之为物,少壮、老病、饥寒、风雨,无勿宜也。而其事又无尽,故胜。”
就我看来,书之为物,展一卷细细读来,在于给我们营造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停留,我们休憩,我们无意睁开了另一双眼睛,用另外一个大脑思考,当然也仅仅只是对于好书而言。
袁枚《又答相国》:“且饮食之道,不可以随众,又不可务名。尝谓燕窝海参,虚名之士也,盗他味以为己味;鸡鸭鱼豚,豪杰之才也,卓然有自立之味,各成一家。”又谓,“盖味深则厌,趣淡反佳耳。”
年轻喜嗜重口味,年纪越大,越来越知道后一句的好处。
袁枚《答章观察招饮》:“今不求之于本物自然之味,而徒求之价高名贵之物,以钱费自夸,是不如盘碗中散盛明珠一斛矣,其如不可食何……余以为世之知钱者多,知味者少,故何曾蒙此恶声。夫下箸与不下箸,岂在钱之多寡哉?”
此一语不让今日王恺、石崇辈笑杀!堪叹世人攀比成风,与人敌,用时亦与自我为敌,可乐乎?可笑乎?
袁枚《与庆晴村都统》:“仆全不知书,幼而失学,一点一画,总还是儿时写上大人光景,村女不含颦,牧童不揖让,一味率真,无人相笑。王宰不能言,而能不言,亦藏拙法也,世兄以为如何?”
乡愿国苦苦追求率真,但愈是和率真过不去。李逵、王朔此类无知无畏捧为天人,在现实中广大人民群众还是会将他们踢下水里,淹得两眼直翻白。
唐寅《爱溪记》:“余谓文士之处世,失其所爱与资,奔走于不可得已之间,俯仰于无可奈何之际,盖心兹恐惧,身惜无地,安能上传而下育也?”
“心兹恐惧,身惜无地”,这就是所有噩梦的来源。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墨子在三岔路上哭鼻子,阮籍在乱葬岗上穷途大恸而返,千古伤心人别有怀抱。
项煜《金谷序兰亭记评》“天下之富人多矣,率湮灭无称。其有称者,意不但风流文采,亦必有深情一往,足以结一世之名人才士,而订千秋之胜……季伦之豪有豪情,可杀而不可辱;右军之逸有逸情,出世而不遗世。盖天下未有无情之士而为名士,未有无情之文而为名文者也。”
汤显祖说情,不知何起,竟一往而深,有情人则必有好文。好文亦是如此,竟不知何起,亦不知何往,往往神龙一现,我们所见的都只是鳞爪。
朱国桢《黄山人小传》:“子诚山人也,癖耽山水,不顾功名,可谓山兴;瘦骨轻躯,乘危涉险,不烦筇策,上下如飞,可谓山足;目出清辉,便觉醉饱,饭才一溢,饮可旷旬,可谓山腹;谈说形势,穷状奥妙,含腴咀隽,歌咏随之,若易牙调味,口欲流涎、可谓山舌;解意苍头,追随不倦,搜奇剔隐,以报主人,可谓山仆;备此五者,而谓之山人,不亦宜乎!”
古代交通不发达,往往奇山险峰,非常人能为之。如此山人,虽然俊爽可人,来此花花世界,必为山所累也。
华淑《题闲情小品序》:“晨推窗:红雨乱飞,闲花笑也;绿树有声,闲鸟啼也;烟岚灭没,闲云渡也;藻行可数,闲池静也;风细帘清,林空月印,闲庭悄也。以致山扉昼局,而剥喙每多闲侣;帖括困人,而几案几多闲编;绣佛长斋,禅心释谛,而念多闲想,语多闲辞。闲中自计,尝欲挣闲地数武,构闲屋一椽,颜曰“十闲堂”,度此闲身。”
古有富贵闲人,今多见唯富不贵之忙人,开始输入法差点打成盲人了,其实也很合适,盲于心。
吴从先《赏心乐事五则》:“斋欲深,槛欲曲,树欲疏,萝薜欲青垂,几席栏杆窗窦欲净澈如秋水,榻上欲有烟云气,墨池笔床欲时泛花香,读书得此护持,万卷尽生欢喜,嫏嬛仙洞不足羡矣。”
如此读书真做作也,就像很多书的作者喜欢晒自己那浩瀚的书房一样,终为恶趣味。我觉得读书的乐趣,只和书有关,和环境其实没多大关系。我常常躺在床上看书,随手拿一本翻翻,看得不好便扔到床脚,然后再继续拿一本接着翻翻好了,翻到可意之处,太阳从床尾辗转到床头,一日之光阴过大半矣!
周鸿覃《我宜轩记》:“余生平宜闲静,宜书卷笔墨,宜莳花木、游山水;于事宜朴拙,于言宜简然……视世人之所宜者,几无一焉。”其中又谓:“夫人生之寄天地,如云之在空,萍之在水,推移往复权不在我操。”
故高鹗闲来惫矣,才来补续《红楼梦》,我究竟有些不知读书,是自无聊始,还是自无聊终乎?但生如羁旅是必然的了,不如就末尾一句重新点断一下,且留“我操”二字,悲壮之情尽透纸背。记得有时朋友介绍时,总是说我上日下天是要日天乎?我偶尔会想到金毛狮王谢逊,只能报以极其惨烈的一笑,我操!
刀叢中的小詩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雪夜灯下读《金瓶》 (10人喜欢)
- 十个农民进城 (7人喜欢)
- 创世纪 (2人喜欢)
- 百家姓·民间语文 (2人喜欢)
- 黄色潜水艇(仿死亡赋格) (5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