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短篇之从窥视到谋杀
一双冷如燧石的眼睛在黑胶防风镜后面。一台BSA—M20型摩托车正以时速七十公里风驰电掣，在飞奔的肉体和金属中，只有这双眼睛保持着镇定。在防风眼镜的保护下，从两个车把手中间紧盯着前方，阴森坚定的瞳孔犹如枪口。眼镜下面，狂风吹打着脸部使嘴唇向后咧成一个笑容，露出墓碑似的大白牙和发白的牙龈。面颊两侧已被风吹得鼓起如同飘扬的小口袋，在头盔下面飞驰的脸两侧，是一双腕口断开的黑色长手套在驾驶，看上去像一对巨兽的爪子正在准备攻击。
这个人身穿皇家通信兵团的信使制服，他的摩托车也漆成橄榄绿，而且修改了一些阀门、化油器以及去掉消声器，从而达到更高的速度，外表看上去与英国军用摩托无异。这人和装备都没有任何破绽看出他不是在担任这个身份，除了那支挂在油箱顶端上膛的鲁格手枪。
这是在五月的清晨七点，笔直的道路穿过一片笼罩在春雾中的森林。道路两旁高耸着粗壮的橡树，林间地面上铺满苔藓和鲜花，保持着凡尔赛和圣日耳曼皇家园林的诱人魅力。这是D98公路，一条为圣日耳曼当地提供交通服务的二级公路。摩托车手刚刚穿过的巴黎——芒茨公路，已被前往巴黎上班的潮水般车流占据，而他正向北驶向圣日耳曼的这条路却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半英里意外那个与他完全相同的身影——另一个皇家通信兵骑士，他是个更为年轻苗条的男人，他舒舒服服地骑在摩托车上，以四十公里的速度享受着清晨美景。这是他美妙的一天当中最美妙时刻。他正考虑着八点钟回到总部后是吃煎蛋还是炒蛋。
五百码、四百、三百、两百、一百……后面赶上的人吧车速见到五十公里。他用牙齿取下右手的手套，他把手套塞进外衣里，又用右手从下面掏出手枪。
这时前面年轻人从倒后镜中一定看到了人影，年轻人把头转过来，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早晨竟然会有另一个骑士和他同路。，他开始以为是一个美国或者法国军警，也可能是由八国组成的北约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其他国家的军人，但当他看清对方制服时不仅又惊又喜，这家伙是谁？他欢快地举起右手拇指打个招呼并把速度减到三十，等待对方赶上来。他用一只眼睛注视道路另一只眼睛从镜子里打量着正在接近的人影，心里把指挥部的特种交通组里的英国摩托车手都想了一遍。阿尔伯特、希德，瓦利——可能是瓦利，这么壮的体格。真是好身材！他能够跟食堂的一个小娘们有一腿，露易丝、爱丽丝、丽丝——管她什么鬼名字。
持枪的人也放慢了速度，现在他只有五十码的距离了。他的脸被疾风吹得呆板干硬，也许是斯拉夫人的轮廓。他紧盯前方的黑眼睛中闪过一丝红光。四十码，三十码。一个孤单的喜鹊从年轻的摩托车手面前的森林里突然飞出。它笨拙地落到一块交通路标后面的灌木丛里，路标上显示到圣日耳曼还有一公里。小伙子咧嘴笑了伸出手指讽刺地打个榧子，自我解嘲到：“单只喜鹊不吉利。”
在他身后二十码持枪男人双手离开车把，举起鲁格手枪，小心地架在自己左前臂上开了一枪。
年轻人的手脱离了他的控制迅速捂在脊椎上。他的摩托车转向横穿过道路，跳过一条窄沟，又冲进了一块长满野草和百合的洼地。摩托车的后轮尖叫着慢慢地倒下压在死去的骑手身上。摩托车咆哮着搅碎小伙子的衣服和周围的鲜花，最终也静止不动了
杀手把摩托车一个急转弯停了下来车头对准来的方向。他放下支脚固定好车子后走进属下的花丛。他在死者的身边跪了下来粗暴地摸下死者眼睑。野蛮地扯下黑色派件皮包，撕开上衣钮扣从里面掏出一个烂掉的钱包，最后使劲从尸体左手扯下一只廉价手表，由于用力过猛以致表带都断成两截。他站起来把皮包挎在肩上，当他把钱包和手表放进外衣时听了下周围的动静。四面只有森林的萧瑟声和那辆毁坏的BSA摩托车金属过热的咯吱声。杀手原路返回到公路。他走得很慢，小心地拨动树叶掩盖湿地和苔藓上的轮胎印。他费了了很大气力消除了沟底和草地上的痕迹后，站在他的摩托车旁回头看了看洼地里的野百合。不错的景色嘛！看来只有警犬才能找到这里，有十公里的公路做掩护，他们得花几个小时甚至一天，时间足够了。干这些活要有更好的安全保障。他可以在距离四十码时就开枪，可是他还是等到二十码再动手。手表和钱包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横财入手。
他洋洋自得地推动摩托车，灵敏地跨上车座发动油门，为了不留下轮印他慢慢地加油开回到公路上。一分钟后他重新上到了七十公里的时速，风又吹起他的面颊，露出狞笑着的牙齿。
在杀人现场周围，案发时屏息静气的森林，这才慢慢恢复了呼吸。
詹姆斯•邦德刚喝下今天傍晚的头一杯。酒劲儿不大。在法国的咖啡馆里，一个人没法儿喝个痛快。没有人敢公开在大众场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杜松子酒。芳纳露酒还行，但容易醉人，往往让人感到不尽兴。午餐前来一夸特的香槟或橘子香槟的是很惬意的，但若在晚上一杯接一杯地整瓶灌下同一种香槟，那么这一夜都过不好了。皮诺特汽水倒不错，但那是聚会时喝的，而且邦德从来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因为它的味道总是勾起他童年的记忆。说到底，在酒吧里你能喝都是那些歌剧中常有的劣等饮料。这时候邦德是固定喝一种美式饮品，苦金培利开胃酒，仙山露牌。加上苏打水再放大片的柠檬，必须是佩利尔出产的苏打水。他认为优质苏打水是弥补劣质饮料的最便宜的方法。
邦德每次来巴黎，肯定要去那几个老地方。他住在北极旅馆，因为他喜欢住在这种车站旅店，虽无名气却最实惠，也易于隐蔽。他总在和平饭店、园亭饭店或杜马酒馆用午餐，在那儿既能吃到可口的食物，又便于地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消遣取乐。要是他想喝个痛快，就去哈里酒吧，一来由于那儿的酒味纯正，再者，他十六岁那年头一次糊里糊涂来巴黎时，就是通过《大陆邮报》的介绍在那儿渡过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那一夜以他差点儿同时失掉童贞和钱夹子而告结束。如果要吃晚餐，邦德通常去一家排场些的餐馆，象威福、小鸭、卢卡斯卡通或者金猪都不错。尽管米其林旅游饮食指南上大肆宣传说杜尔达根和马克西姆餐厅等如何如何，他还是看重自己选中的那几家。在那儿至少没有账目和现金的混乱，同时那儿的烹调也正合他的口味。晚餐以后他一般会到毕加尔广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情况下，要是平安无事，他就溜达着，散步穿过巴黎市区，回到旅馆，上床睡觉。
邦德决定今天晚上仔细查查已经翻得破烂不堪的地址本，找个老式夜总会消遣一下。这次是他在奥地利——匈牙利边境的那次任务失败后途经巴黎回国。本来，把那匈牙利人弄出国境是有可能的。邦德奉命专程从伦敦去维也纳指导V站站长的行动，然而却遭到维也纳分站的冷遇，发生了一些误会。那些人太刚愎自用。结果那匈牙利人在过边境时，踩响了地雷而一命归天。事情只好交调查厅处理。邦德必须在明天回到伦敦总部汇报此事。一想到这儿，邦德心里就大为不快。今天天气这么好，只有在这种天气里你才相信巴黎是美丽鲜艳的城市，邦德决心给这个城市一个机会，他要为自己找一个真正的姑娘，带她去一家可靠的餐厅吃饭，为了避免她眼里总盯着钱，那种场合难免会出现这类尴尬。他会尽快给他五万法郎。他会告诉姑娘：“我也许叫你杜拉奇安或者索拉，因为这些名字符合今晚的气氛。我们之前就认识，这笔钱是你借我的，当时我很拮据。现在呢，让我们互相倾诉下自从在圣特洛雷斯分别一年后各自的遭遇把。这儿有菜单和酒牌，你可以选些可以使你快乐和发福的东西。”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太尴尬而如释重负，笑着说：“不过詹姆斯，我真的不想太胖。”于是他们就会开始一段“巴黎春梦”的浪漫，邦德会保持清醒的头脑兴致勃勃地和她谈论一切有趣的事情。看在上帝份上，在春宵结束时他消失前别出什么漏子，让姑娘发现这不过是老掉牙的“巴黎艳遇”的童话。
这时，邦德正坐在福尔凯酒吧，一边等着他的美国饮品，一边在自我陶醉地幻想。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意淫，去进行自从战争以来便对这个城市无比厌恶的最后一次发泄。一九四五年以来，他在巴黎从来没有开心过。并非因为城市出卖自己的肉体。很多城市都干过这个。而是因为他她连灵魂也出卖了。出卖给游客，出卖给俄国人、罗马利亚人和保加利亚人。出卖给这个世界的败类，他们正逐步接管这个城市。当然，也出卖过给德国人。从市民的眼睛中就可以看出巴黎的样子——阴郁，妒忌，厚颜无耻。建筑呢？邦德望了望被车水马龙折腾得暗无天日的街道，阳光被挡在远处，无力地照耀着。巴黎每个地方都跟香榭丽舍大街无多大差别。要想好好游览这座城市，只有那么可怜的两个小时，早晨五点至七点。七点一过，整个城市就被黑色金属的巨大噪音所吞没，所有辉煌壮丽的建筑、明净的空间、绿荫的马路等等，都黯然失色。
侍者把托盘子用力往大理石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以纯熟的单手动作，用启子砰地打开了佩利尔苏打水的瓶盖，这个邦德可永远也甭想模仿。那人解开冰盒下的账单看了一下，冷冷地用法语说了声“全了，先生”，扭头便走了。邦德在饮品里放了一块冰，加满苏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往椅背上一靠，点上了一根劳伦斯•让牌香烟。今晚八成不会有好戏了，就算在下一个小时里找到一个满意的姑娘，也一定无法尽兴了。说不定靠近一看，她竟是个体壮多汗、皮肤粗糙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鲜艳的天鹅绒贝雷帽下面的金色长发是染过的，发根下露出棕色的发丝犹如钢琴弦一样粗糙。口香糖掩盖不了中午吃过的大蒜味儿。那迷人的身段原来是铁丝和橡胶勾勒出来的。她可能来自里尔还要问他是不是美国人。想到这儿，邦德不由暗自偷笑，没准儿她或她那位靠她养活的男人又会偷走他的钱包。天哪，他又要重蹈覆辙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得了，见鬼去吧。
一辆旧标志403型黑色轿车突然冲出道路中央的行车线，切断了行驶中的车潮，往人行道旁一靠，停了下来。一串司空见惯的急刹车、喇叭声和人的惊叫声之后，一位年轻女郎不动声色地走出汽车。她在吵闹的交通中显得十分出众，洒脱地走上人行道。邦德下意识地坐得挺拔了些。她正是邦德理想中的人选，简直十全十美。她身材修长，尽管遮掩在一件轻便风雨衣中，但看她行走的姿态和端庄的举止可以肯定，外套里是线条优美的身躯。开车时她面都表情美丽而高贵，但此刻却朱唇紧闭，显出几分不安。她斜插穿过人行道上拥挤的人流时，脸上充满着焦急与烦躁。
当她朝着邦德的方向走过来时，邦德仔细打量了她。很显然让他感到失望，看样子她是来赴约的，是见她的情人。她是注定得属于一个什么人的那种女人。她一定是来得有些迟了，难怪她如此心急如焚。真不好运，这位戴着鲜艳贝雷帽的美貌金发女郎与他无缘。邦德暗自叹息。没想到，那姑娘却在直勾勾地瞧着他，而且她居然对着他嫣然一笑。不等邦德反应过来，姑娘已经走到他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她望着邦德吃惊的双眼不自然地笑着说：“真对不起我来晚了。恐怕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你要立刻到办公室去。”她顿了顿，又说道：“紧急下潜。”
邦德立刻明白了。管她是谁，但肯定是从“铺子”里来的。“紧急下潜”是秘密情报局从潜艇部门借来的一句术语。它意味着情况不妙——发生了极为糟糕的事情。邦德从口袋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说了声：“好吧，我们这就走。”他站起身来，和她一起穿过桌群，向她的汽车走去。靠着人行道的车道上，交通阻塞依然如故，警察随时都可能前来干预，阻止他们挤入车道。看到他们想挤到车的行列中，那些人的脸色都很不高兴。姑娘一直加大油门，瞅准时机，猛地换成二档，一下子就钻进了拥挤的车流中。
邦德坐在旁边看着她。姑娘肌肤洁白柔润，金发光滑松软，一尘不染。他问道：“你从哪儿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注意着外边的车辆道：“从站里来，二级助手，当值代号765，本名玛丽•安•罗素。出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总部来了急电，是M局长给站长的密电，十万火急，就是这样。M要立刻找到你。站长说，你只要来巴黎，去的地方不外乎就那几个。于是给了我和另一个姑娘一份清单。”她微微一笑，“我刚才去了哈里酒吧，然后来到福尔凯酒吧，没想到居然在那儿就找到了你，真算是走运。”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还不算太差。”
邦德说：“不错，简直棒极了。不过，要是我正和一个姑娘混在一起，你该怎么办？”
她笑一笑。“我可能还要这样做，不过多喊声‘长官’而已。麻烦在于你怎么打发她。万一她当众撒起泼来，我看只有用我的车送她回家，你自己去乘出租车吧。”
“真机灵。你干这一行有多长时间了？”
“五年。这是我第一次在分站出任务。”
“感觉如何？”
“我当然喜欢这工作，但一干起来就没日没夜的，这一点让人烦。想在巴黎交个男朋友也不容易。”她赶紧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空闲。我才不是那种假正经的女人，可法国人却总是做那些没意思的事，让人讨厌。我从不坐地铁或公车，因一天到晚下车时屁股总会被捏的又黑又青。”她笑道，“那些人除了说他们无聊就不知如何形容。有时真的被狠狠地捏得忍无可忍。所以我买了这台便宜车，别的车总给我让路。只要不对上那些司机的目光，他们那种庸俗眼神还能忍受，他们就怕我看不到他。因为他们怕我撞坏他们的车子。所以他们总要给我让出好大一条道。”
他们开到朗特广场。她围着广场绕了一周，然后径直朝协和广场方向来的车流冲过去。车流果然不可思议地让开道，她从中急驰而过，朝马蒂戈侬大街驶去。
邦德说；“妙极了。但你可别养成习惯。说不定法国人也有一些玛丽•安妮”
她笑着把车拐到加布利尔大街，停在秘密情报局巴黎站门前，然后说道。“我只是在工作许可之内找点小乐子而已。”
邦德走下汽车，绕到她的车门分说道：“好了，多谢你送我。事儿办完后，我能不能有幸也送送你？我不会去捏屁股，但我确实和你一样，觉得巴黎很讨厌。”
姑娘睁大她那对的蓝眼睛，搜索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当然可以，我会很高兴与你作伴。你通过这里的电话总机，随时都能找到我。”
邦德身子探进车窗，拍了拍姑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说道：“好的。”然后转身大步跨进门厅。
法国情报站站长雷特瑞空军上校面色红润，体形富态，一头金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他衣着入时，穿着翻边袖口与双开后襟的西装，配着蝴蝶领结和漂亮马夹，让人感觉他是生活富裕，闲逸享用美酒佳肴的人，但他那双眼睛透着诡谲的暗光。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高卢牌香烟，整个办公室烟雾弥漫。他客气地与邦德寒喧几句，然后问道：“是谁把你找到的？”
“罗素。在福尔凯酒吧。她是新来的？”邦德道。
“来了六个月，她是个好样的。你先请坐。出了一件麻烦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一下，还要请你去处理。”他低头按了一下对讲机开关：“请给M发报，站长个人密电，电文是：‘007在这里，正在介绍情况，’好了？”他关上了对讲机。
邦德拉过一把椅子，靠近窗户坐下，与高卢牌香烟的烟雾保持一段距离。从远处看，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车辆缓慢地爬动。半小时前他还对巴黎厌恶不已，巴不得快快离开。现他倒希望在这儿多留几天。
站长说：“昨天早晨，我们从盟军最高司令部派往圣日耳曼情报站送文件的早班通信员被人杀害。从最高司令部情报局发出的周报有情况摘编，联合情报文件，铁幕国家战斗序列等，全是绝密材料。他后背中了一颗子弹，公文包、皮夹子和手表被抢走”
邦德说：“真糟糕。会不会只是一桩单纯抢劫案？或者，盟军总部认为皮夹子和手表只是故意做的障眼法？”
“盟军总部的安全部门还无法判断凶手的真正意图。总的来说，他们假设财物只是个幌子。如果是单纯的抢劫，清晨七点钟太早了点。现在要你到那儿去，正是要搞清楚这一点。M想派你做他的个人代表。他很担心。除了情报来源损失，盟军司令部谍报部门从决不喜欢我们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独立存在。许多年来，他们一直想把圣日耳曼的情报站纳入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情报系统。不过你也知道M的为人，这个独往独来的老家伙，从来不喜欢北约组织安全部门，这个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不但有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你知道吗？他们的反情报保卫处的头儿还是个德国人！”
邦德吹了声口哨。
“然而，现在盟军司令部执意要M参与这倒霉的差事。所以局长要你立刻赶到那儿。我已经替你把一切安排妥了，通行证也弄好了。不过你还要去向盟军总部安全局长施雷贝上校报告一下，他是个很能干的美国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由他负责处理。就我所知，他已经做了很多工作。”
“他做了哪些工作？案子到底是怎么发生？”
站长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巴黎市郊区全景图。他用铅笔在上面指点着：“这儿是凡尔赛。这里是公园的正北，巴黎至芒特和凡尔赛的两条公路在这里交汇。从这儿往北几百米处的N184区域，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每个星期一早上七点，一名机要部门的通信员，把我刚才对你说过的司令部一周的情报汇编送到圣日耳曼情报站。情报站就在圣日耳曼附近这个叫福尔克的小村庄。信使七点钟从司令部出发，先从这条N307公路到圣诺姆，然后向东拐上D93公路，沿着公路行驶，穿过圣格尔曼森林。这段路程大概有十二公里，用一刻钟跑完没一点问题，因此信使7点30就能回到司令部报告。昨天送信的是通信兵部队的一名下士，名叫巴特斯，品行良好办事稳重。七点四十五分了，他还没有返回最高司令部汇报。于是那边派了另一名摩托车手去找他，却一无所获。而且我们的情报部门也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报告。八点十五分左右，保卫处出动，九点左右设起了路障。警察局和情报二局得知情况后，出动了搜索队。结果到晚上六点，警犬才发现了他的尸体。事隔那么久，即使路上有任何线索，也早被来往车辆擦掉了。”站长把地图递给邦德，又踱回到办公桌旁，继续说：“所有的例行措施，如边境、港口、机场设防严查，都没有结果。只有看能不能在那块地段上再发现什么线索。如果是老手干的，一个小时内就可钻进他们在巴黎的大使馆，或者中午之前把材料弄到国外。”
邦德有些按捺不住：“说的对！既然如此，M局长还要我去做什么？告诉盟军最高司令部的保卫处从头到尾再把那地段仔细地搜它一遍，岂不更好？这类事儿根本不该我们管。白费时间。”
站长深有同感地笑笑：“这种看法实际上我早就通过保密线路向M局长说过。可这老家伙是个滑头，他心里很清楚，但还是想向最高司令部表明，他很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案子。你在现场说不定会发现些什么。局长说你很善于捕捉住无形的因素。他说在防卫异常严格的司令部里，肯定会有个看不见的隐形人，这个人大家都熟得不把他当回事，结果他正好躲开了人们的注意。可能是园林工人、窗户清洁工，也可能是邮差。我告诉他，盟军司令部对此早有防范，全部由士兵负责这些工作。但局长说，人心莫测世事难料啊。”
邦德笑了，局长皱眉叹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于是他说；“好吧，那就试试看。我看看能做些什么。回来向谁报告？”
“我这里。”M局长不愿意让圣日耳曼情报站被卷进去。你说的任何话我都将直接向伦敦做详细报告。但我不定总在这儿等你的电话，所以我会派一个人做联系人，全天候等待你的消息。罗素可以担当此任。她会和你配合得很好，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邦德说道，“那再好不过。”
罗素那辆旧标致轿车到处都散发着她的气息半盒牛奶巧克丸、一只小发卡、一个有着影星约翰•奥哈拉头像的笔记本，还有一只黑羊皮手套。邦德想到正在远处的她就倍感亲切。
汽车飞快地穿过闹市区。雷特瑞说过时速50英里大概需要15分钟，邦德说他会把减慢速度多用点时间并让他通知施贝尔上校九点半见面。过了圣克劳德城门，车辆少多了，于是邦德将时速加到75英里。右前方出现了一个路口，红箭头上指示着SHAPE。邦德一打方向盘，汽车开上了N184公路，往前开了两百多码远后，邦德见到路中央站着一个交警，正在向他挥手，示意他把车开进左边一个大门内。大门边是一个检查点，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美国宪兵从小屋里探出半截身子，看了看他的通行证，又告诉他把车开到旁边。这时，一个法国宪兵拿过他的通行证，在一个夹在纸板上的铅印表格上做详细的记录，又给他一块大的塑料汽车玻璃窗号码，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往前开。邦德刚把车开进停车场，突然很戏剧性地无数只弧光灯同时亮起，在他前面出现了一大片低矮的临时营房，如同白昼一样。邦德感到赤裸全身一样，他从一面面北约组织成员国的旗帜下走过砂石道路，三两步冲进一座硕大的玻璃门，这里便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进了门，迎面是安全检查处。美国和法国宪兵又一次检查了他的证件，进行了详细记录，然后才把他引到一名戴着红帽子的英国宪兵那儿。那人领着他穿过一条宽大的走廊，两侧有无数个办公室，但门上都没有名称，而是采用每个总部的惯例，标有用拼音字母组成的隐语。其中一间门上写着“COMSTEIKFLTLANT AND SACLANTLIAISON TO SACEUR”邦德问那宪兵是什么意思，对方摇摇头示意不懂，或者为了保密吧，很生硬地回答：“不太清楚，长官。”
推开那扇门，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局长G•A•施雷贝尔上校正坐在办公室里头，他是一位腰杆笔直中年美国人，举止彬彬有礼略显做作，像个银行经理。他的办公桌上，有几张镶着银边的家庭生活照和一个里面插了一束白玫瑰的花瓶。室内没有烟草味。双方先开始一番友善而审慎的寒喧，邦德赞扬上校的保密工作做得出色。他说；“您这儿的检查和再三盘问简直让人招架不住。这里此前是否发生过失窃，或者曾发现过有人要偷袭的企图？”
“这两个问题先不谈吧，上校。我对总部的情况是很满意，反而是总部以外的部门令我担心。除了你们秘密情报局外，我们还有许多单独的联络部门。此外，还有十四个不同国家的内政部。谁也不敢担保那些部门的保密工作也是滴水不漏。”
“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邦德表示赞同，“我们言归正传吧。上次雷特瑞上校与您谈过之后有什么新进展吗？”
“找到了一枚子弹，卢格手枪的。死者被打断脊椎，大概是在三十码距离内开枪，不会超过十码。假设我们的人当时驾车往前行驶，被子弹从身后平射致死。杀手不可能站在路上，所以杀手也是在什么车辆上行动。”
“如此说来，那通信员从后视镜中看得到杀手？”
“很有可能。”
“如果你的那些通信员发现被人跟踪，是否会有迅速逃离的指令？”
上校微微一笑：“是的。我们告诉过他们要尽力逃脱。”
“你的人当时以什么速度行驶？”
“估计不会太快。在二十到四十英里之间。您为什么问这，上校？”
“我想弄清楚这是一桩专业的还是外行的凶杀。如果信使当时已从反光镜中看到了杀手，而并不想逃脱，那我想只有一个可能，他一定是把后面的尾巴当作了自己人而不是敌人。这说明杀手进行过适当地的伪装，以在事发清晨迷惑那个通信员。”
施雷贝尔上校光滑的额头轻轻一皱，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上校，这些问题我们当然已经考虑过。昨天，最高司令部已专门成立了安保委员会，采取紧急措施处理此案。从那时起，每个角落每条线索都已进入情报部门的运转范围。我可以告诉你，上校。”他挥了挥那只每个指甲都精心修剪过得手，“每一个对这件案子产生关联的人无论多远距离都会如同爱因斯坦般被密切关注，然而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一切都一无所获。”
邦德体谅地笑一笑，站起身来：“既然这样，上校，我就不必再浪费您今晚的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这件案子的会议纪要自己看看，另外不知您的人能否带我去一下餐厅和我的客房…”
“当然，没问题，”上校连连说道。他按了一下电铃，一个留平头的年轻副官走了进来。“值班员，请带上校到贵宾楼他的房间里去。然后再领他到酒吧和餐厅去看看。”他转向邦德：“我将把材料准备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您用过餐后就可以过目。当然，这些东西只能在此阅读，不能带走。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吩咐值班员好了。”他伸出手，“那么明早见。”
邦德道过晚安，随副官走了出去。沿着枯燥单调的走廊边走边想，这大概是他所执行过最没指望的一次任务，连十四个国家的安全部门的最高首脑们都束手无策，自己又有什么希望呢？他来到专供来宾夜宿的斯巴达风格的高级客房里。他躺在床上，心中暗想倒不如借这个案子在巴黎多呆上几天，这样可以同玛丽•安•罗素多接触一段时间。打定主意后他立即进入了甜美轻松的梦乡。
不是两天，而是四天以后。晨曦刚刚爬上圣日耳曼森林上空，詹姆斯•邦德隐藏在一棵橡树上监视着树林深处与D98公路相邻的一块空地，就是凶杀发成的那条公路。
他从头到脚穿着伞兵伪装——绿色、棕色、黑色混合在一起。连一双手都覆盖着保护色，头罩上只留有眼睛和嘴巴的开口。伪装的效果很好，太阳已经升高而阴影稍退，从地面任何地方，甚至直接从下面高高的树枝上，他都不会被发现。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头两天，邦德在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白白浪费了时间。除了和那些固执地要他反复接受检查的卫兵之间的紧张关系稍稍有所缓和之外，他一无所获。第三天早上当他接到上校的电话正想去道别，“喂，是上校吗？我想我应该让您知道一下昨天夜里最后一队警犬搜寻的结果……您曾建议再把整座林子搜索一遍，可是，抱歉得很，”可那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歉意，“但什么也没发现，真的一无所获。”
“噢，真抱歉浪费这么多时间。”看来不管怎么说都会惹恼上校，邦德提出：“我想和进行搜查的人谈一下吗？”
“当然可以，当然。悉听尊便。顺便问一声，上校，您打算在这儿呆多久？您本人呆多久都欢迎。但问题是您的房间，几天后要从荷兰来一支庞大的考察团，都是些高级官员，所以管理员说住房很紧张。”
邦德本来也没抱希望同施雷贝尔上校和睦相处，也不打算这么做，因此他随和地说：“我还要看看领导的意思，然后再打电话给您吧，上校。”
“这样，好的。”上校的声音彬彬有礼，两人的礼貌用语都用完后同时挂断了电话。
搜索队长是个来自兰德斯的法国人，他有一双偷猎者灵活而狡诈的眼睛。邦德在狗舍里见到他，但这里实在太过靠近那些阿尔萨斯猎犬。为避开吵闹，他把邦德带到工作间。这是幢窄小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望远镜，防水布，长统胶靴，驯狗用具和乱七八糟地堆在墙角的工具。屋子中间有几把大椅子和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画有圣日耳曼森林大比例地图，地图上用铅笔标出一个个区域。他在地图上指着说：“我们的狗把这片区域全搜遍了，先生，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意思是它们一次都没有检查出可疑之处？”
搜索队长挠了挠头：“曾经在一次搜索时发生过一点麻烦，先生。可能因为一两只野兔或者几个狐狸洞。我们费了好半天才把警犬弄出卡雷费•罗拉家族栖居地附近的林间空地，它们可能嗅到了那些吉普赛人的气味。”
“哦。”邦德有了些兴趣，“是吗？请告诉我，这些吉普赛人是谁？”
搜索队长用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指装腔作势地比划道：“这些都是很古老的姓氏。这里是埃托尔•帕尔菲特家族。还有这儿，谋杀现场一带，是卡来福•德•卡利斯家族。而这个三角地带的底部。住的是卡弗雷•罗拉家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点了个点儿。“这就是那块空地，先生。整个冬天那里都停着吉普赛人的大蓬车。上个月他们刚刚走，清理得一干二净。但是对子狗鼻子来说，他们的气味恐怕会留在那儿好几个月。”
邦德对他表示感谢后，跟着队长参观了警犬，大大将其赞扬了一番，然后登上标致汽车前往圣日耳曼的宪兵队，“看来是真的，找到的是真正的吉普赛人他们当然了解吉普赛人。那帮人从不说法语，自由自在，有他们自己的习俗。家族里面从来不发生口角，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可谁也投亲眼看到他们离开，只是一天清晨，人们发现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已经走了一星期，另外选择一个偏远的地方。
邦德穿过森林到达D98号公路，前方四分之一英里处出现了那座长长的公路桥。邦德加了一次速然后关闭引擎，靠惯性滑行到卡雷弗•罗拉家族居住过的地方。他停住车悄悄走下来，自己觉着有点儿可笑，他悄悄地走进树林，小心翼翼朝那片空地走去。在树林深处约二十码的地方，他找到了目的地。邦德站在灌木丛和树木的边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来回走动打量着。
这块地大概有两个网球场大小，长着厚厚的青草和苔藓，在几处小洼地长着一丛丛野百合。树底下点缀着蓝铃花。空地的一面是个小土包，像座古坟，上面长满了荆棘和蔷薇，此刻花开得正茂盛。邦德绕着土包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草根花茎，但那下面除了泥土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邦德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这块平地距公路最近的角上。从这儿很容易穿过树丛公路。没有任何车子压过的痕迹，哪怕被树叶盖住的都找不到。恐怕只有吉普赛人和去年的郊游者痕迹。在道路旁边两棵树之间有条狭窄的通道。邦德漫不经心地弯下身子看了看树干。他瞧了一会儿，蹲下去伏倒在地，用指甲轻轻刮掉一块窄树皮上的干泥巴，发现在树干上隐藏了一个深深的印记，他仔细摸了摸这块擦掉泥巴的树皮，然后吐了口口水重新把泥巴弄湿，小心地把印记重新该死。这种伪装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三条，另一棵树上面发现了四条。邦德疾步走出树林，来到大路上。他把车停在一处通向公路桥下的小斜坡上，避开公路上繁忙的交通车辆。邦德推动了车然后跳到一旁，看着汽车朝下冲去，空档滑到桥下。
现在邦德回到了空地上，他仍然拿不准自己的预感是否正确。他想起M局长对他的评价，放在他的线索上——如果那也算是线索的话——还有关于吉普赛人的那段话：“吉普赛人的味儿是狗闻出来的……几乎每个冬天…他们上个月才走。从没争吵……一个早晨他们忽然全部消失了……”隐形的因素，隐形的人。这些吉普赛人与案件背景如此密不可分，但又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存在还是虚无。六男两女，一句法语都不会讲。吉普赛人，多好的伪装。既是外国人又不是外国人，因为只是吉普赛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乘大篷车走了。可是如果还有几个留了下来，在自己修筑隐秘地点过冬，作为抢劫绝密文件的出发点？发现碰破的树皮之前，邦德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幻想，在编造一个故事。现在他亲眼看到两棵树上同时出现精心伪装的痕迹，而它们的高度恰好是任何一种摩托车的脚踏板可以碰到树皮的位置。这一切也许没有什么联系，但对于邦德来说，它们意味着的东西就不少了。此刻他心中所存的一点问题就是敌人是在固定时间出击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只敢冒险再干一票。他只能向法国情报站吐露这个消息。玛丽•安•罗素要他千万小心。站长非常积极，命令他在圣日耳曼的下属全力配合。站长为他提供了全套伪装用品和四名情报人员。他们组成了一个战斗小分队，绝对服从邦德的指挥。他们知道，如果邦德能赶在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机关之前捕获猎物，秘密情报局就会赢得至高无上的荣誉。那时M将再也不用担心他的下属机构能否继续保持独立性了。
邦德独自靠在橡树枝杈上暗自偷笑。隐蔽军队和隐蔽战争，他们为这共同目标中损失了多少力量，他们为这共同敌人分散了多少火力。
六点三十分，早餐时间。邦德的右手在迷彩服里小心地摸了下，然后伸到到嘴巴上的开口处。他尽可能地延长一片葡萄糖的时间，然后再含上另外一片，而两只眼睛则一动不动盯着那片地方。一只天刚破晓就跑出来的红松鼠，一直在旁若无人地啃着嫩松果芽，蹦蹦跳跳地一忽儿又窜到那个小坟包的草丛中，抓挠几下把什么东西在爪子里折断，轻轻啮咬着；两只在草丛里吵吵闹闹地谈情说爱的斑鸠，扇拍动着翅膀正在交尾；一对山雀为正在修筑的窝巢添砖加瓦；一只肥鸫终于找到一条虫子，它拖着猎物，用两只脚拨弄着；一群蜜峰在土丘上的蔷薇花中飞来飞去，距离邦德隐蔽的地方约有20米，邦德正好能听到蜜蜂在花丛中的欢唱。真是童话一般的景致——溪谷里长着蔷薇和百合还有各种鸟儿，一片鸟语花香。大束的阳光穿过高高的树木洒落下来，就像一根硕大的光柱照在绿波荡漾的水塘上。邦德已在这块隐蔽点蹲了整整两个小时。他从未这么长时间地观察黑夜过渡到白昼的壮观景象，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赏过万物勃勃的生机！他感到自己变得傻乎乎的。这时候那些鸟居然敢随心所欲地停在他头上也没在意！
然而这时就是那对斑鸠发出第一声警告，他们扑腾着翅膀飞进树林中。所有的鸟儿都闻声而逃，连小松鼠也躲了起来。只有蜜蜂仍在那里轻轻地嗡叫。怎么了？邦德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了眼睛搜索周围的动静。蔷薇花丛内好像有些异样，很细微，但却非同寻常。一支孤零零的蔷薇刺茎缓缓地、轻轻地摇动着，从枝叶上伸出头来。花茎慢慢上升，直到它高出灌木丛一英尺，这才停了下来。尖尖的顶端上，盛开着一朵红蔷薇，显得不太自然，但只有在碰巧看到它移动的全过程时才会感到这一点。平常看上去，它只是一束普通的花枝，没什么地方特殊。这时，那朵蔷薇花的花瓣儿看上去好像在张开和转动，黄色雌蕊向两旁伸出，一个硬币大小的玻璃镜头反射着阳光。镜头似乎正朝着邦德的方向，极度缓慢旋转开去。转了一周，再次对着邦德的方向。空地四周在很短时间里被视察了一遍。结果似乎令人满意，花瓣轻轻转动着合上了眼睛，这支孤独的花蕊缓缓降下，回到花丛中。
邦德呼吸开始急促。他眨了下眼睛放松一下。是吉普赛人！如果那机关能证明他们的罪证，无疑土丘下面掩埋的肯定是过他们设计留下的精巧专业间谍设施，它远比英国人在应付德国成功人侵所研制的机关要巧妙，也远比德国在阿登后方留下的设备高级得多。一种近乎恐惧的激动和战栗直透邦德全身，果然如他所料！现在，要考虑下一步如何行动了。
这时，土坡方向传来电动机在超高速运转的尖细刺耳声音。花丛微微振动，蜜蜂逃开了，徘徊飞翔了一阵，又落了下来。只一会儿的功夫，一道犬牙交错的裂缝在花草丛下出现了，无声无息地咧开大口。土丘分成两半，像是两扇大门正在开启，黑黝黝的洞口逐渐加宽，邦德可以看见见花草丛下的植物根部。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一道金属的反光从半开着的大门射出。土包仿佛是一个铰链结合着的复活节彩蛋开口。眨眼间，两扇半圆形的门打开了，分成两半的蔷薇花丛虽然还吸引着蜜蜂，但已形成了两个斜面。这时里面泥土覆盖下的金属内壳和蔷薇花根茎都暴露在阳光下，两扇门中间的黑洞里亮起苍白的灯光。尖细的马达声消失了，出现一个人头和肩膀，接着这人整个出来了。他身体卧倒地上慢慢地爬着，手上握着一把卢格手枪，机警地朝四周探望。然后他满意地转过身，向后面打了个手势。第二个男人的头和肩部出现了，他手中提着三双好像是滑雪靴的东西随即消失了。先出来的人挑了一双，跪下把滑雪靴套在靴子上。这对他就行动自而不会留下脚印了，滑雪靴底可让被踩到的花草立刻又恢复了原状。邦德看着这一切，笑了一下，狡猾的杂种！
第二个人出现了，后面还跟着第三个。两人合力从洞穴里搬出一辆摩托，前后用马具带吊起来挑在肩上。第一个人，显然是他们的头儿，俯下身子把滑雪靴套在他们的靴子下。然后他们三个排成一行，穿过树林向公路走去。他们一个跟一个显得十分谨慎默，默然无声地在树影下走着，两只穿着雪地靴的脚依次起落。
邦德把头靠在树枝上，大大松了一口气，把紧绷的神经松弛一下。真相大白！现在最后的细节可以补齐档案了。虽然那两个人身穿灰色外套，但那头儿是穿一件英国皇家通信兵制服，摩托车是一辆橄榄绿色的BSA－M20型，油箱上还印着英国军车注册号码。难怪那个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通信员会认为赶上来的是自己人。那么他们这些秘密文件是怎么处理的呢？大概在夜里向总部发报，灌木丛里那个作潜望镜用的蔷薇花茎升起来可以当天线，踏板发动机隐蔽到地下最深处，发射高速密码组。密码是什么？要是邦德把这几个家伙在里面一网打尽的话，一定能获取洞里的很多秘密。这样就可以把假情报提供给GRU，苏联军方情报机构大概是他们的后台！邦德的脑子在高速远转。
那两个喽啰赶回洞里，蔷薇花丛遮盖了洞口。他们的头儿和那辆车现在一定藏在道旁的灌木丛里，邦德瞧了一眼手表，6点55分，非常准时！他在等着看通信员摩托车是否过来，他们也许不知道被杀的通信员每周只送一次信，或者是想确定最高盟军司令部是否已经更改传递情报的时间。这些人都很小心。他们大概是奉命在夏季到来之前，在树林里出现大量度假游客之前尽可能多地获取情报，然后撤出人马冬天再回来。谁能清楚他们的长期计划？但目前情况足以说明他们的头儿正在准备实行另一次谋杀。
过了一段时间，约7点10分左右，那个头目又出现了。他站在空地边上的一棵大树底下，打了个唿哨，声音尖锐像是鸟鸣。蔷薇花丛打开，两个手下爬了出来，跟着头儿回到树丛里。两分钟后他们抬着摩托车转回。那当头儿的小心观望一次周围，直到确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才跟着他们一同又下到洞里，盖者花草的两个半圆门在他身后立刻关闭上。
半个钟头后，树林里重新变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又过了一个小时，头顶的阳光加重了树林的阴影。詹姆斯•邦德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滑下来，轻巧地下降到荆棘后面的一片小苔藓上，小心翼翼地回到树林里。
当天晚上邦德例行与玛丽•安•罗素通了电话，他们几乎吵了起来。她说道：“你疯了，我决不让你去干这种事儿。我要叫站长打电话给施雷贝尔上校，把整个事情告诉他。这是盟军司令部的工作，不是你的。”
邦德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么做毫无用处。施雷贝尔上校说他非常乐意让我明天早上去充当摩托车通信员。他应该知道的也就这些。至于会不会再出案子这些小事他不会在意。事实上他已经写好材料结案了。好了，好姑娘，照我说的去干吧。马上把我的报告打印给M送去，他会了解我对这件事的全部观点。他决不会反对的。”
“该死的M！该死的你！还有该死的情报局！”罗素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简直像个孩子在扮演印第安人！你自己要对付几个人！你这是…你这是在卖弄，就是这样的，想卖弄！”
邦德有些恼火了：“够了！玛丽•安。快去把报告打出来吧，我很抱歉，这是命令。”
她的声音软下来。“哦，好吧，你别想用你的官衔来压我。但你别受伤，至少你得在本地情报站里挑几个能干些的人。祝你好运。”
“谢谢你，玛丽•安。明晚和我一起吃晚饭好吗？找个象阿门侬维尔那样的地方。喝点红香槟，听听吉普赛人拉小提琴，巴黎之春的例行节目。”
“嗯，”她请调略带忧伤，“我当然想。但你一定要小心，好吗？记住？”
“放心吧，我会的。晚安。”
“晚安。”
邦德利用晚上剩余时间把行动计划最后加以完善，最后向站里派来的四个人布置任务。
又是美好的一天。邦德舒服地骑在扑扑震动着的摩托车上，准备出发。很难预料皇家园林那里是否有人正埋伏着等他。一个下土把自己的空公文包递给邦德，准备发启程信号。下上看了看邦德说：“您看上去简直就跟在皇家军团干了一辈子似的，长官。您应该理理发了。不过我说，制服穿在您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您觉得这车子怎么样？”
“整个感觉就好像在梦里一样。我已经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啦”
“先生，哪天也给我配辆小巧的奥斯汀A40。”下上说完看了看表，“七点整。出发！”他竖起拇指。
邦德把额头上的风镜往下拉到眼睛上，向下士挥一挥手，挂上档扳动油门。摩托车穿过砂砾路，冲出大门。
过了184区域，开上307公路，经过贝里和诺阿奇—勒—路亚就到了圣诺姆路口，然后从圣诺姆向右拐，开上D98号公路——就是搜索队长说的“死亡公路”。邦德把车子开到了路边草地上，把科尔特45加长型手枪检查一遍，再把带着体温的手枪重新放回腰间，解开上衣钮扣各就各位！预备——！
他发动摩托，加速至五十英里。巴黎——芒特公路旱桥赫然横在眼前。旱桥下的隧洞仿佛是黑乎乎的大嘴，像要一口将他吞进去。而来排气管发出的噪音震耳欲聋，阴冷潮湿的气味顿时扑鼻。然后摩托车开出隧洞又在阳光下驰骋，飞快地穿过皇家园林。前方油亮的柏油公路有二英里长，笔直穿过一片迷人的树林，散发着露水和树叶的芬芳。邦德把车速减至四十英里，左手边的反光镜微微颤抖着。反光镜中看到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两边的树木飞快向后倒退，就像航行在湖中留在后面的绿色航迹。没有一丝杀手的踪迹。莫非那家伙害怕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就在这时，反光镜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起初像只小蚊子，接着变成了苍蝇，又变成蜜蜂，又由蜜蜂变成甲虫大小，最后，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一个头盔，正俯在两只黑爪中间向前猛冲。天哪，他怎么来得这么快！邦德的目光从反光镜中回到前方公路上，然后再次注视着反光镜，杀手的右手正在摸枪…
邦德开始减速。三十五，三十，二十。前面的柏油路像金属一样光滑。他往后视镜里最后扫了一眼。对方右手松开车把。头盔下的男式风镜上的两块玻璃被太阳照得像两团火。时机到了！邦德一个迅速的急刹车，摩托车四十五度角转向嘎然停下，熄了火。但他拔枪还不够快。凶手的枪已经闪了两次火花，一颗子弹射进邦德大腿旁边的弹簧坐垫里。这时邦德手里的科尔特手枪只发了一响，便打得杀手和他的摩托就像森林里被套马索套住一样，疯狂地掉头冲出公路栽到沟里，一头撞在一棵山毛榉树干上。那人一下子蜷缩成一团，与摩托车同宽大的树根缠在一块，在金属最终的咋昨响声中，摇摇晃晃地向后翻倒在草丛里。
邦德下了车，走到与冒烟摩托混在一团的卡其布军服尸骸旁。没有必要再找脉搏了。不管子弹打在哪儿，头盔都已经像蛋壳一样砸得稀烂了。邦德转身把手枪插回军装夹克里，他真走运，运气一到什么也挡不住。他跳上BSA，回到公路上。
他把摩托车靠在树林边上那棵有伤疤的树上吧，轻松矫健地穿过树丛来到那片空地上。他来到一颗大山毛榉树的阴影下。他舔湿嘴唇尽他所能地模仿起杀手的鸟叫唿哨。他等着动静。难道模仿得不像吗？但一会儿功夫，花丛开始抖动响起了高细的运转声。邦德用右手大拇指入腰带离手枪几英寸。他希望不用再有太多的杀戮。那两个喽啰不像是有武器的样子。但愿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出来。
这时半圆弧的门打开了。邦德从站的地方看不到洞里，但过了几秒第一个人脚上穿着雪地靴出来了，第二个紧跟在后。雪地靴！他的心一沉，竟然忘了这个！他们一定是藏在路边灌木丛里了。该死的笨蛋！他们会注意到这点吗？
那两人稳稳地踩着步子，慢慢地向他走来。走到离他约20米远的地方时，前边的一个像是用俄语低声说了句什么。邦德没有反应，俩人站住了。他们惊愕地盯住他，也许等着他回答暗语。邦德感到事情麻烦了，他拔出手枪弯腰冲上前去大喊：“举起手来！”他用科尔特枪口打着手势。前面的家伙喊了一句什么扑上前来，第二个人立即转身冲回隐蔽处。这时一支来福枪在林间响了起来。后面那人右腿弯曲着倒地。情报站派来的四个小伙子撕掉伪装冲上前来。邦德单腿跪下，刚用枪把往那人扑过来的身体扫过去，那人挨了一下，但邦德很快就被他翻身压倒在地。邦德看到那闪亮的指甲向他眼睛抓来，他迅速闪开，从下往上猛地给了对方一拳。这是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他的右腕他的手枪慢慢掉头对着自己，由于他不想杀人手枪没有打开保险。突然一只靴子踢在他的头侧，踢得他手里的枪飞了出去人也往后仰。透过飞舞的金星模模糊糊地感到一支手枪口正对着他。他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他完了，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突然眼前的枪管飞掉了那人压在他身体的重量也没了，邦德蹲起身站了起来。那人倒在他身旁草地上，摊开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粗斜纹布蓝上装的背后有个冒血的枪洞。邦德往四周看了看，情报站的4个人都站在那儿。邦德解开头盔扣带揉搓着半边脑袋，说道：“干得好，谢谢。是谁干的？”
没人回答。几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邦德朝他们走去，心中觉得很奇怪。“怎么回事？”
这时，邦德突然发现那几个人背后有东西在挪动。不一会儿，一条多余的大腿露出来——是条女人的大腿。邦德不由大笑起来。几个小伙子也腼腆地笑了，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玛丽•安•罗素身穿棕色衬衫和黑色裤子，举着双手从人们身后走了出来，一只手还握着一支似乎是点22口径袖珍手枪。她把手枪塞进裤子口袋，来到邦德面前，急切地说：“你不许责备任何人，好吗？是我让他们今天早上一定要带上我的。”她的目光在恳求原谅，“幸亏我来了，真的。我是说恰巧最先赶到。别的人都怕误伤而不敢开枪。”
邦德冲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没有你，晚餐约会我就只好取消了。”他又立刻转过身对着那几个人，有条不紊地说道：“好了，现在你们去一个人，开着摩托车去总部，向施雷贝尔上校简要地报告一下这件事。告诉他，我们等他派人来彻底搜查那座隐藏处。再问他能否派几个反爆破专家，洞里没准会有陷阱什么的。记住了吗？”邦德拥抱了一下姑娘，说道：“跟我到这边来，我带你去看一个鸟巢。”
“是命令吗？”
“是的。”
这个人身穿皇家通信兵团的信使制服，他的摩托车也漆成橄榄绿，而且修改了一些阀门、化油器以及去掉消声器，从而达到更高的速度，外表看上去与英国军用摩托无异。这人和装备都没有任何破绽看出他不是在担任这个身份，除了那支挂在油箱顶端上膛的鲁格手枪。
这是在五月的清晨七点，笔直的道路穿过一片笼罩在春雾中的森林。道路两旁高耸着粗壮的橡树，林间地面上铺满苔藓和鲜花，保持着凡尔赛和圣日耳曼皇家园林的诱人魅力。这是D98公路，一条为圣日耳曼当地提供交通服务的二级公路。摩托车手刚刚穿过的巴黎——芒茨公路，已被前往巴黎上班的潮水般车流占据，而他正向北驶向圣日耳曼的这条路却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半英里意外那个与他完全相同的身影——另一个皇家通信兵骑士，他是个更为年轻苗条的男人，他舒舒服服地骑在摩托车上，以四十公里的速度享受着清晨美景。这是他美妙的一天当中最美妙时刻。他正考虑着八点钟回到总部后是吃煎蛋还是炒蛋。
五百码、四百、三百、两百、一百……后面赶上的人吧车速见到五十公里。他用牙齿取下右手的手套，他把手套塞进外衣里，又用右手从下面掏出手枪。
这时前面年轻人从倒后镜中一定看到了人影，年轻人把头转过来，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早晨竟然会有另一个骑士和他同路。，他开始以为是一个美国或者法国军警，也可能是由八国组成的北约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其他国家的军人，但当他看清对方制服时不仅又惊又喜，这家伙是谁？他欢快地举起右手拇指打个招呼并把速度减到三十，等待对方赶上来。他用一只眼睛注视道路另一只眼睛从镜子里打量着正在接近的人影，心里把指挥部的特种交通组里的英国摩托车手都想了一遍。阿尔伯特、希德，瓦利——可能是瓦利，这么壮的体格。真是好身材！他能够跟食堂的一个小娘们有一腿，露易丝、爱丽丝、丽丝——管她什么鬼名字。
持枪的人也放慢了速度，现在他只有五十码的距离了。他的脸被疾风吹得呆板干硬，也许是斯拉夫人的轮廓。他紧盯前方的黑眼睛中闪过一丝红光。四十码，三十码。一个孤单的喜鹊从年轻的摩托车手面前的森林里突然飞出。它笨拙地落到一块交通路标后面的灌木丛里，路标上显示到圣日耳曼还有一公里。小伙子咧嘴笑了伸出手指讽刺地打个榧子，自我解嘲到：“单只喜鹊不吉利。”
在他身后二十码持枪男人双手离开车把，举起鲁格手枪，小心地架在自己左前臂上开了一枪。
年轻人的手脱离了他的控制迅速捂在脊椎上。他的摩托车转向横穿过道路，跳过一条窄沟，又冲进了一块长满野草和百合的洼地。摩托车的后轮尖叫着慢慢地倒下压在死去的骑手身上。摩托车咆哮着搅碎小伙子的衣服和周围的鲜花，最终也静止不动了
杀手把摩托车一个急转弯停了下来车头对准来的方向。他放下支脚固定好车子后走进属下的花丛。他在死者的身边跪了下来粗暴地摸下死者眼睑。野蛮地扯下黑色派件皮包，撕开上衣钮扣从里面掏出一个烂掉的钱包，最后使劲从尸体左手扯下一只廉价手表，由于用力过猛以致表带都断成两截。他站起来把皮包挎在肩上，当他把钱包和手表放进外衣时听了下周围的动静。四面只有森林的萧瑟声和那辆毁坏的BSA摩托车金属过热的咯吱声。杀手原路返回到公路。他走得很慢，小心地拨动树叶掩盖湿地和苔藓上的轮胎印。他费了了很大气力消除了沟底和草地上的痕迹后，站在他的摩托车旁回头看了看洼地里的野百合。不错的景色嘛！看来只有警犬才能找到这里，有十公里的公路做掩护，他们得花几个小时甚至一天，时间足够了。干这些活要有更好的安全保障。他可以在距离四十码时就开枪，可是他还是等到二十码再动手。手表和钱包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横财入手。
他洋洋自得地推动摩托车，灵敏地跨上车座发动油门，为了不留下轮印他慢慢地加油开回到公路上。一分钟后他重新上到了七十公里的时速，风又吹起他的面颊，露出狞笑着的牙齿。
在杀人现场周围，案发时屏息静气的森林，这才慢慢恢复了呼吸。
詹姆斯•邦德刚喝下今天傍晚的头一杯。酒劲儿不大。在法国的咖啡馆里，一个人没法儿喝个痛快。没有人敢公开在大众场合出售伏特加、威士忌或杜松子酒。芳纳露酒还行，但容易醉人，往往让人感到不尽兴。午餐前来一夸特的香槟或橘子香槟的是很惬意的，但若在晚上一杯接一杯地整瓶灌下同一种香槟，那么这一夜都过不好了。皮诺特汽水倒不错，但那是聚会时喝的，而且邦德从来就不喜欢那玩意儿，因为它的味道总是勾起他童年的记忆。说到底，在酒吧里你能喝都是那些歌剧中常有的劣等饮料。这时候邦德是固定喝一种美式饮品，苦金培利开胃酒，仙山露牌。加上苏打水再放大片的柠檬，必须是佩利尔出产的苏打水。他认为优质苏打水是弥补劣质饮料的最便宜的方法。
邦德每次来巴黎，肯定要去那几个老地方。他住在北极旅馆，因为他喜欢住在这种车站旅店，虽无名气却最实惠，也易于隐蔽。他总在和平饭店、园亭饭店或杜马酒馆用午餐，在那儿既能吃到可口的食物，又便于地观察各种各样的人，消遣取乐。要是他想喝个痛快，就去哈里酒吧，一来由于那儿的酒味纯正，再者，他十六岁那年头一次糊里糊涂来巴黎时，就是通过《大陆邮报》的介绍在那儿渡过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个夜晚。那一夜以他差点儿同时失掉童贞和钱夹子而告结束。如果要吃晚餐，邦德通常去一家排场些的餐馆，象威福、小鸭、卢卡斯卡通或者金猪都不错。尽管米其林旅游饮食指南上大肆宣传说杜尔达根和马克西姆餐厅等如何如何，他还是看重自己选中的那几家。在那儿至少没有账目和现金的混乱，同时那儿的烹调也正合他的口味。晚餐以后他一般会到毕加尔广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情况下，要是平安无事，他就溜达着，散步穿过巴黎市区，回到旅馆，上床睡觉。
邦德决定今天晚上仔细查查已经翻得破烂不堪的地址本，找个老式夜总会消遣一下。这次是他在奥地利——匈牙利边境的那次任务失败后途经巴黎回国。本来，把那匈牙利人弄出国境是有可能的。邦德奉命专程从伦敦去维也纳指导V站站长的行动，然而却遭到维也纳分站的冷遇，发生了一些误会。那些人太刚愎自用。结果那匈牙利人在过边境时，踩响了地雷而一命归天。事情只好交调查厅处理。邦德必须在明天回到伦敦总部汇报此事。一想到这儿，邦德心里就大为不快。今天天气这么好，只有在这种天气里你才相信巴黎是美丽鲜艳的城市，邦德决心给这个城市一个机会，他要为自己找一个真正的姑娘，带她去一家可靠的餐厅吃饭，为了避免她眼里总盯着钱，那种场合难免会出现这类尴尬。他会尽快给他五万法郎。他会告诉姑娘：“我也许叫你杜拉奇安或者索拉，因为这些名字符合今晚的气氛。我们之前就认识，这笔钱是你借我的，当时我很拮据。现在呢，让我们互相倾诉下自从在圣特洛雷斯分别一年后各自的遭遇把。这儿有菜单和酒牌，你可以选些可以使你快乐和发福的东西。”这样她就不会感到太尴尬而如释重负，笑着说：“不过詹姆斯，我真的不想太胖。”于是他们就会开始一段“巴黎春梦”的浪漫，邦德会保持清醒的头脑兴致勃勃地和她谈论一切有趣的事情。看在上帝份上，在春宵结束时他消失前别出什么漏子，让姑娘发现这不过是老掉牙的“巴黎艳遇”的童话。
这时，邦德正坐在福尔凯酒吧，一边等着他的美国饮品，一边在自我陶醉地幻想。他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意淫，去进行自从战争以来便对这个城市无比厌恶的最后一次发泄。一九四五年以来，他在巴黎从来没有开心过。并非因为城市出卖自己的肉体。很多城市都干过这个。而是因为他她连灵魂也出卖了。出卖给游客，出卖给俄国人、罗马利亚人和保加利亚人。出卖给这个世界的败类，他们正逐步接管这个城市。当然，也出卖过给德国人。从市民的眼睛中就可以看出巴黎的样子——阴郁，妒忌，厚颜无耻。建筑呢？邦德望了望被车水马龙折腾得暗无天日的街道，阳光被挡在远处，无力地照耀着。巴黎每个地方都跟香榭丽舍大街无多大差别。要想好好游览这座城市，只有那么可怜的两个小时，早晨五点至七点。七点一过，整个城市就被黑色金属的巨大噪音所吞没，所有辉煌壮丽的建筑、明净的空间、绿荫的马路等等，都黯然失色。
侍者把托盘子用力往大理石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以纯熟的单手动作，用启子砰地打开了佩利尔苏打水的瓶盖，这个邦德可永远也甭想模仿。那人解开冰盒下的账单看了一下，冷冷地用法语说了声“全了，先生”，扭头便走了。邦德在饮品里放了一块冰，加满苏打水，深深呷了一口，往椅背上一靠，点上了一根劳伦斯•让牌香烟。今晚八成不会有好戏了，就算在下一个小时里找到一个满意的姑娘，也一定无法尽兴了。说不定靠近一看，她竟是个体壮多汗、皮肤粗糙的法国中产阶级女人，鲜艳的天鹅绒贝雷帽下面的金色长发是染过的，发根下露出棕色的发丝犹如钢琴弦一样粗糙。口香糖掩盖不了中午吃过的大蒜味儿。那迷人的身段原来是铁丝和橡胶勾勒出来的。她可能来自里尔还要问他是不是美国人。想到这儿，邦德不由暗自偷笑，没准儿她或她那位靠她养活的男人又会偷走他的钱包。天哪，他又要重蹈覆辙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得了，见鬼去吧。
一辆旧标志403型黑色轿车突然冲出道路中央的行车线，切断了行驶中的车潮，往人行道旁一靠，停了下来。一串司空见惯的急刹车、喇叭声和人的惊叫声之后，一位年轻女郎不动声色地走出汽车。她在吵闹的交通中显得十分出众，洒脱地走上人行道。邦德下意识地坐得挺拔了些。她正是邦德理想中的人选，简直十全十美。她身材修长，尽管遮掩在一件轻便风雨衣中，但看她行走的姿态和端庄的举止可以肯定，外套里是线条优美的身躯。开车时她面都表情美丽而高贵，但此刻却朱唇紧闭，显出几分不安。她斜插穿过人行道上拥挤的人流时，脸上充满着焦急与烦躁。
当她朝着邦德的方向走过来时，邦德仔细打量了她。很显然让他感到失望，看样子她是来赴约的，是见她的情人。她是注定得属于一个什么人的那种女人。她一定是来得有些迟了，难怪她如此心急如焚。真不好运，这位戴着鲜艳贝雷帽的美貌金发女郎与他无缘。邦德暗自叹息。没想到，那姑娘却在直勾勾地瞧着他，而且她居然对着他嫣然一笑。不等邦德反应过来，姑娘已经走到他桌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她望着邦德吃惊的双眼不自然地笑着说：“真对不起我来晚了。恐怕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你要立刻到办公室去。”她顿了顿，又说道：“紧急下潜。”
邦德立刻明白了。管她是谁，但肯定是从“铺子”里来的。“紧急下潜”是秘密情报局从潜艇部门借来的一句术语。它意味着情况不妙——发生了极为糟糕的事情。邦德从口袋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说了声：“好吧，我们这就走。”他站起身来，和她一起穿过桌群，向她的汽车走去。靠着人行道的车道上，交通阻塞依然如故，警察随时都可能前来干预，阻止他们挤入车道。看到他们想挤到车的行列中，那些人的脸色都很不高兴。姑娘一直加大油门，瞅准时机，猛地换成二档，一下子就钻进了拥挤的车流中。
邦德坐在旁边看着她。姑娘肌肤洁白柔润，金发光滑松软，一尘不染。他问道：“你从哪儿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注意着外边的车辆道：“从站里来，二级助手，当值代号765，本名玛丽•安•罗素。出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总部来了急电，是M局长给站长的密电，十万火急，就是这样。M要立刻找到你。站长说，你只要来巴黎，去的地方不外乎就那几个。于是给了我和另一个姑娘一份清单。”她微微一笑，“我刚才去了哈里酒吧，然后来到福尔凯酒吧，没想到居然在那儿就找到了你，真算是走运。”她瞟了他一眼，“我想我的眼力还不算太差。”
邦德说：“不错，简直棒极了。不过，要是我正和一个姑娘混在一起，你该怎么办？”
她笑一笑。“我可能还要这样做，不过多喊声‘长官’而已。麻烦在于你怎么打发她。万一她当众撒起泼来，我看只有用我的车送她回家，你自己去乘出租车吧。”
“真机灵。你干这一行有多长时间了？”
“五年。这是我第一次在分站出任务。”
“感觉如何？”
“我当然喜欢这工作，但一干起来就没日没夜的，这一点让人烦。想在巴黎交个男朋友也不容易。”她赶紧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空闲。我才不是那种假正经的女人，可法国人却总是做那些没意思的事，让人讨厌。我从不坐地铁或公车，因一天到晚下车时屁股总会被捏的又黑又青。”她笑道，“那些人除了说他们无聊就不知如何形容。有时真的被狠狠地捏得忍无可忍。所以我买了这台便宜车，别的车总给我让路。只要不对上那些司机的目光，他们那种庸俗眼神还能忍受，他们就怕我看不到他。因为他们怕我撞坏他们的车子。所以他们总要给我让出好大一条道。”
他们开到朗特广场。她围着广场绕了一周，然后径直朝协和广场方向来的车流冲过去。车流果然不可思议地让开道，她从中急驰而过，朝马蒂戈侬大街驶去。
邦德说；“妙极了。但你可别养成习惯。说不定法国人也有一些玛丽•安妮”
她笑着把车拐到加布利尔大街，停在秘密情报局巴黎站门前，然后说道。“我只是在工作许可之内找点小乐子而已。”
邦德走下汽车，绕到她的车门分说道：“好了，多谢你送我。事儿办完后，我能不能有幸也送送你？我不会去捏屁股，但我确实和你一样，觉得巴黎很讨厌。”
姑娘睁大她那对的蓝眼睛，搜索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说：“当然可以，我会很高兴与你作伴。你通过这里的电话总机，随时都能找到我。”
邦德身子探进车窗，拍了拍姑娘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说道：“好的。”然后转身大步跨进门厅。
法国情报站站长雷特瑞空军上校面色红润，体形富态，一头金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他衣着入时，穿着翻边袖口与双开后襟的西装，配着蝴蝶领结和漂亮马夹，让人感觉他是生活富裕，闲逸享用美酒佳肴的人，但他那双眼睛透着诡谲的暗光。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高卢牌香烟，整个办公室烟雾弥漫。他客气地与邦德寒喧几句，然后问道：“是谁把你找到的？”
“罗素。在福尔凯酒吧。她是新来的？”邦德道。
“来了六个月，她是个好样的。你先请坐。出了一件麻烦事，我不得不向你交待一下，还要请你去处理。”他低头按了一下对讲机开关：“请给M发报，站长个人密电，电文是：‘007在这里，正在介绍情况，’好了？”他关上了对讲机。
邦德拉过一把椅子，靠近窗户坐下，与高卢牌香烟的烟雾保持一段距离。从远处看，香榭丽舍大街上的车辆缓慢地爬动。半小时前他还对巴黎厌恶不已，巴不得快快离开。现他倒希望在这儿多留几天。
站长说：“昨天早晨，我们从盟军最高司令部派往圣日耳曼情报站送文件的早班通信员被人杀害。从最高司令部情报局发出的周报有情况摘编，联合情报文件，铁幕国家战斗序列等，全是绝密材料。他后背中了一颗子弹，公文包、皮夹子和手表被抢走”
邦德说：“真糟糕。会不会只是一桩单纯抢劫案？或者，盟军总部认为皮夹子和手表只是故意做的障眼法？”
“盟军总部的安全部门还无法判断凶手的真正意图。总的来说，他们假设财物只是个幌子。如果是单纯的抢劫，清晨七点钟太早了点。现在要你到那儿去，正是要搞清楚这一点。M想派你做他的个人代表。他很担心。除了情报来源损失，盟军司令部谍报部门从决不喜欢我们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独立存在。许多年来，他们一直想把圣日耳曼的情报站纳入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情报系统。不过你也知道M的为人，这个独往独来的老家伙，从来不喜欢北约组织安全部门，这个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不但有法国人和意大利人。你知道吗？他们的反情报保卫处的头儿还是个德国人！”
邦德吹了声口哨。
“然而，现在盟军司令部执意要M参与这倒霉的差事。所以局长要你立刻赶到那儿。我已经替你把一切安排妥了，通行证也弄好了。不过你还要去向盟军总部安全局长施雷贝上校报告一下，他是个很能干的美国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由他负责处理。就我所知，他已经做了很多工作。”
“他做了哪些工作？案子到底是怎么发生？”
站长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巴黎市郊区全景图。他用铅笔在上面指点着：“这儿是凡尔赛。这里是公园的正北，巴黎至芒特和凡尔赛的两条公路在这里交汇。从这儿往北几百米处的N184区域，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每个星期一早上七点，一名机要部门的通信员，把我刚才对你说过的司令部一周的情报汇编送到圣日耳曼情报站。情报站就在圣日耳曼附近这个叫福尔克的小村庄。信使七点钟从司令部出发，先从这条N307公路到圣诺姆，然后向东拐上D93公路，沿着公路行驶，穿过圣格尔曼森林。这段路程大概有十二公里，用一刻钟跑完没一点问题，因此信使7点30就能回到司令部报告。昨天送信的是通信兵部队的一名下士，名叫巴特斯，品行良好办事稳重。七点四十五分了，他还没有返回最高司令部汇报。于是那边派了另一名摩托车手去找他，却一无所获。而且我们的情报部门也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报告。八点十五分左右，保卫处出动，九点左右设起了路障。警察局和情报二局得知情况后，出动了搜索队。结果到晚上六点，警犬才发现了他的尸体。事隔那么久，即使路上有任何线索，也早被来往车辆擦掉了。”站长把地图递给邦德，又踱回到办公桌旁，继续说：“所有的例行措施，如边境、港口、机场设防严查，都没有结果。只有看能不能在那块地段上再发现什么线索。如果是老手干的，一个小时内就可钻进他们在巴黎的大使馆，或者中午之前把材料弄到国外。”
邦德有些按捺不住：“说的对！既然如此，M局长还要我去做什么？告诉盟军最高司令部的保卫处从头到尾再把那地段仔细地搜它一遍，岂不更好？这类事儿根本不该我们管。白费时间。”
站长深有同感地笑笑：“这种看法实际上我早就通过保密线路向M局长说过。可这老家伙是个滑头，他心里很清楚，但还是想向最高司令部表明，他很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个案子。你在现场说不定会发现些什么。局长说你很善于捕捉住无形的因素。他说在防卫异常严格的司令部里，肯定会有个看不见的隐形人，这个人大家都熟得不把他当回事，结果他正好躲开了人们的注意。可能是园林工人、窗户清洁工，也可能是邮差。我告诉他，盟军司令部对此早有防范，全部由士兵负责这些工作。但局长说，人心莫测世事难料啊。”
邦德笑了，局长皱眉叹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于是他说；“好吧，那就试试看。我看看能做些什么。回来向谁报告？”
“我这里。”M局长不愿意让圣日耳曼情报站被卷进去。你说的任何话我都将直接向伦敦做详细报告。但我不定总在这儿等你的电话，所以我会派一个人做联系人，全天候等待你的消息。罗素可以担当此任。她会和你配合得很好，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邦德说道，“那再好不过。”
罗素那辆旧标致轿车到处都散发着她的气息半盒牛奶巧克丸、一只小发卡、一个有着影星约翰•奥哈拉头像的笔记本，还有一只黑羊皮手套。邦德想到正在远处的她就倍感亲切。
汽车飞快地穿过闹市区。雷特瑞说过时速50英里大概需要15分钟，邦德说他会把减慢速度多用点时间并让他通知施贝尔上校九点半见面。过了圣克劳德城门，车辆少多了，于是邦德将时速加到75英里。右前方出现了一个路口，红箭头上指示着SHAPE。邦德一打方向盘，汽车开上了N184公路，往前开了两百多码远后，邦德见到路中央站着一个交警，正在向他挥手，示意他把车开进左边一个大门内。大门边是一个检查点，一名身穿灰色制服的美国宪兵从小屋里探出半截身子，看了看他的通行证，又告诉他把车开到旁边。这时，一个法国宪兵拿过他的通行证，在一个夹在纸板上的铅印表格上做详细的记录，又给他一块大的塑料汽车玻璃窗号码，挥了挥手让他继续往前开。邦德刚把车开进停车场，突然很戏剧性地无数只弧光灯同时亮起，在他前面出现了一大片低矮的临时营房，如同白昼一样。邦德感到赤裸全身一样，他从一面面北约组织成员国的旗帜下走过砂石道路，三两步冲进一座硕大的玻璃门，这里便是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进了门，迎面是安全检查处。美国和法国宪兵又一次检查了他的证件，进行了详细记录，然后才把他引到一名戴着红帽子的英国宪兵那儿。那人领着他穿过一条宽大的走廊，两侧有无数个办公室，但门上都没有名称，而是采用每个总部的惯例，标有用拼音字母组成的隐语。其中一间门上写着“COMSTEIKFLTLANT AND SACLANTLIAISON TO SACEUR”邦德问那宪兵是什么意思，对方摇摇头示意不懂，或者为了保密吧，很生硬地回答：“不太清楚，长官。”
推开那扇门，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局长G•A•施雷贝尔上校正坐在办公室里头，他是一位腰杆笔直中年美国人，举止彬彬有礼略显做作，像个银行经理。他的办公桌上，有几张镶着银边的家庭生活照和一个里面插了一束白玫瑰的花瓶。室内没有烟草味。双方先开始一番友善而审慎的寒喧，邦德赞扬上校的保密工作做得出色。他说；“您这儿的检查和再三盘问简直让人招架不住。这里此前是否发生过失窃，或者曾发现过有人要偷袭的企图？”
“这两个问题先不谈吧，上校。我对总部的情况是很满意，反而是总部以外的部门令我担心。除了你们秘密情报局外，我们还有许多单独的联络部门。此外，还有十四个不同国家的内政部。谁也不敢担保那些部门的保密工作也是滴水不漏。”
“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邦德表示赞同，“我们言归正传吧。上次雷特瑞上校与您谈过之后有什么新进展吗？”
“找到了一枚子弹，卢格手枪的。死者被打断脊椎，大概是在三十码距离内开枪，不会超过十码。假设我们的人当时驾车往前行驶，被子弹从身后平射致死。杀手不可能站在路上，所以杀手也是在什么车辆上行动。”
“如此说来，那通信员从后视镜中看得到杀手？”
“很有可能。”
“如果你的那些通信员发现被人跟踪，是否会有迅速逃离的指令？”
上校微微一笑：“是的。我们告诉过他们要尽力逃脱。”
“你的人当时以什么速度行驶？”
“估计不会太快。在二十到四十英里之间。您为什么问这，上校？”
“我想弄清楚这是一桩专业的还是外行的凶杀。如果信使当时已从反光镜中看到了杀手，而并不想逃脱，那我想只有一个可能，他一定是把后面的尾巴当作了自己人而不是敌人。这说明杀手进行过适当地的伪装，以在事发清晨迷惑那个通信员。”
施雷贝尔上校光滑的额头轻轻一皱，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上校，这些问题我们当然已经考虑过。昨天，最高司令部已专门成立了安保委员会，采取紧急措施处理此案。从那时起，每个角落每条线索都已进入情报部门的运转范围。我可以告诉你，上校。”他挥了挥那只每个指甲都精心修剪过得手，“每一个对这件案子产生关联的人无论多远距离都会如同爱因斯坦般被密切关注，然而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一切都一无所获。”
邦德体谅地笑一笑，站起身来：“既然这样，上校，我就不必再浪费您今晚的时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借这件案子的会议纪要自己看看，另外不知您的人能否带我去一下餐厅和我的客房…”
“当然，没问题，”上校连连说道。他按了一下电铃，一个留平头的年轻副官走了进来。“值班员，请带上校到贵宾楼他的房间里去。然后再领他到酒吧和餐厅去看看。”他转向邦德：“我将把材料准备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您用过餐后就可以过目。当然，这些东西只能在此阅读，不能带走。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吩咐值班员好了。”他伸出手，“那么明早见。”
邦德道过晚安，随副官走了出去。沿着枯燥单调的走廊边走边想，这大概是他所执行过最没指望的一次任务，连十四个国家的安全部门的最高首脑们都束手无策，自己又有什么希望呢？他来到专供来宾夜宿的斯巴达风格的高级客房里。他躺在床上，心中暗想倒不如借这个案子在巴黎多呆上几天，这样可以同玛丽•安•罗素多接触一段时间。打定主意后他立即进入了甜美轻松的梦乡。
不是两天，而是四天以后。晨曦刚刚爬上圣日耳曼森林上空，詹姆斯•邦德隐藏在一棵橡树上监视着树林深处与D98公路相邻的一块空地，就是凶杀发成的那条公路。
他从头到脚穿着伞兵伪装——绿色、棕色、黑色混合在一起。连一双手都覆盖着保护色，头罩上只留有眼睛和嘴巴的开口。伪装的效果很好，太阳已经升高而阴影稍退，从地面任何地方，甚至直接从下面高高的树枝上，他都不会被发现。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头两天，邦德在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白白浪费了时间。除了和那些固执地要他反复接受检查的卫兵之间的紧张关系稍稍有所缓和之外，他一无所获。第三天早上当他接到上校的电话正想去道别，“喂，是上校吗？我想我应该让您知道一下昨天夜里最后一队警犬搜寻的结果……您曾建议再把整座林子搜索一遍，可是，抱歉得很，”可那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歉意，“但什么也没发现，真的一无所获。”
“噢，真抱歉浪费这么多时间。”看来不管怎么说都会惹恼上校，邦德提出：“我想和进行搜查的人谈一下吗？”
“当然可以，当然。悉听尊便。顺便问一声，上校，您打算在这儿呆多久？您本人呆多久都欢迎。但问题是您的房间，几天后要从荷兰来一支庞大的考察团，都是些高级官员，所以管理员说住房很紧张。”
邦德本来也没抱希望同施雷贝尔上校和睦相处，也不打算这么做，因此他随和地说：“我还要看看领导的意思，然后再打电话给您吧，上校。”
“这样，好的。”上校的声音彬彬有礼，两人的礼貌用语都用完后同时挂断了电话。
搜索队长是个来自兰德斯的法国人，他有一双偷猎者灵活而狡诈的眼睛。邦德在狗舍里见到他，但这里实在太过靠近那些阿尔萨斯猎犬。为避开吵闹，他把邦德带到工作间。这是幢窄小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望远镜，防水布，长统胶靴，驯狗用具和乱七八糟地堆在墙角的工具。屋子中间有几把大椅子和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张画有圣日耳曼森林大比例地图，地图上用铅笔标出一个个区域。他在地图上指着说：“我们的狗把这片区域全搜遍了，先生，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意思是它们一次都没有检查出可疑之处？”
搜索队长挠了挠头：“曾经在一次搜索时发生过一点麻烦，先生。可能因为一两只野兔或者几个狐狸洞。我们费了好半天才把警犬弄出卡雷费•罗拉家族栖居地附近的林间空地，它们可能嗅到了那些吉普赛人的气味。”
“哦。”邦德有了些兴趣，“是吗？请告诉我，这些吉普赛人是谁？”
搜索队长用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指装腔作势地比划道：“这些都是很古老的姓氏。这里是埃托尔•帕尔菲特家族。还有这儿，谋杀现场一带，是卡来福•德•卡利斯家族。而这个三角地带的底部。住的是卡弗雷•罗拉家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点了个点儿。“这就是那块空地，先生。整个冬天那里都停着吉普赛人的大蓬车。上个月他们刚刚走，清理得一干二净。但是对子狗鼻子来说，他们的气味恐怕会留在那儿好几个月。”
邦德对他表示感谢后，跟着队长参观了警犬，大大将其赞扬了一番，然后登上标致汽车前往圣日耳曼的宪兵队，“看来是真的，找到的是真正的吉普赛人他们当然了解吉普赛人。那帮人从不说法语，自由自在，有他们自己的习俗。家族里面从来不发生口角，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可谁也投亲眼看到他们离开，只是一天清晨，人们发现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已经走了一星期，另外选择一个偏远的地方。
邦德穿过森林到达D98号公路，前方四分之一英里处出现了那座长长的公路桥。邦德加了一次速然后关闭引擎，靠惯性滑行到卡雷弗•罗拉家族居住过的地方。他停住车悄悄走下来，自己觉着有点儿可笑，他悄悄地走进树林，小心翼翼朝那片空地走去。在树林深处约二十码的地方，他找到了目的地。邦德站在灌木丛和树木的边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来回走动打量着。
这块地大概有两个网球场大小，长着厚厚的青草和苔藓，在几处小洼地长着一丛丛野百合。树底下点缀着蓝铃花。空地的一面是个小土包，像座古坟，上面长满了荆棘和蔷薇，此刻花开得正茂盛。邦德绕着土包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草根花茎，但那下面除了泥土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邦德最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这块平地距公路最近的角上。从这儿很容易穿过树丛公路。没有任何车子压过的痕迹，哪怕被树叶盖住的都找不到。恐怕只有吉普赛人和去年的郊游者痕迹。在道路旁边两棵树之间有条狭窄的通道。邦德漫不经心地弯下身子看了看树干。他瞧了一会儿，蹲下去伏倒在地，用指甲轻轻刮掉一块窄树皮上的干泥巴，发现在树干上隐藏了一个深深的印记，他仔细摸了摸这块擦掉泥巴的树皮，然后吐了口口水重新把泥巴弄湿，小心地把印记重新该死。这种伪装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三条，另一棵树上面发现了四条。邦德疾步走出树林，来到大路上。他把车停在一处通向公路桥下的小斜坡上，避开公路上繁忙的交通车辆。邦德推动了车然后跳到一旁，看着汽车朝下冲去，空档滑到桥下。
现在邦德回到了空地上，他仍然拿不准自己的预感是否正确。他想起M局长对他的评价，放在他的线索上——如果那也算是线索的话——还有关于吉普赛人的那段话：“吉普赛人的味儿是狗闻出来的……几乎每个冬天…他们上个月才走。从没争吵……一个早晨他们忽然全部消失了……”隐形的因素，隐形的人。这些吉普赛人与案件背景如此密不可分，但又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存在还是虚无。六男两女，一句法语都不会讲。吉普赛人，多好的伪装。既是外国人又不是外国人，因为只是吉普赛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乘大篷车走了。可是如果还有几个留了下来，在自己修筑隐秘地点过冬，作为抢劫绝密文件的出发点？发现碰破的树皮之前，邦德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幻想，在编造一个故事。现在他亲眼看到两棵树上同时出现精心伪装的痕迹，而它们的高度恰好是任何一种摩托车的脚踏板可以碰到树皮的位置。这一切也许没有什么联系，但对于邦德来说，它们意味着的东西就不少了。此刻他心中所存的一点问题就是敌人是在固定时间出击还是为了保险起见只敢冒险再干一票。他只能向法国情报站吐露这个消息。玛丽•安•罗素要他千万小心。站长非常积极，命令他在圣日耳曼的下属全力配合。站长为他提供了全套伪装用品和四名情报人员。他们组成了一个战斗小分队，绝对服从邦德的指挥。他们知道，如果邦德能赶在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机关之前捕获猎物，秘密情报局就会赢得至高无上的荣誉。那时M将再也不用担心他的下属机构能否继续保持独立性了。
邦德独自靠在橡树枝杈上暗自偷笑。隐蔽军队和隐蔽战争，他们为这共同目标中损失了多少力量，他们为这共同敌人分散了多少火力。
六点三十分，早餐时间。邦德的右手在迷彩服里小心地摸了下，然后伸到到嘴巴上的开口处。他尽可能地延长一片葡萄糖的时间，然后再含上另外一片，而两只眼睛则一动不动盯着那片地方。一只天刚破晓就跑出来的红松鼠，一直在旁若无人地啃着嫩松果芽，蹦蹦跳跳地一忽儿又窜到那个小坟包的草丛中，抓挠几下把什么东西在爪子里折断，轻轻啮咬着；两只在草丛里吵吵闹闹地谈情说爱的斑鸠，扇拍动着翅膀正在交尾；一对山雀为正在修筑的窝巢添砖加瓦；一只肥鸫终于找到一条虫子，它拖着猎物，用两只脚拨弄着；一群蜜峰在土丘上的蔷薇花中飞来飞去，距离邦德隐蔽的地方约有20米，邦德正好能听到蜜蜂在花丛中的欢唱。真是童话一般的景致——溪谷里长着蔷薇和百合还有各种鸟儿，一片鸟语花香。大束的阳光穿过高高的树木洒落下来，就像一根硕大的光柱照在绿波荡漾的水塘上。邦德已在这块隐蔽点蹲了整整两个小时。他从未这么长时间地观察黑夜过渡到白昼的壮观景象，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观赏过万物勃勃的生机！他感到自己变得傻乎乎的。这时候那些鸟居然敢随心所欲地停在他头上也没在意！
然而这时就是那对斑鸠发出第一声警告，他们扑腾着翅膀飞进树林中。所有的鸟儿都闻声而逃，连小松鼠也躲了起来。只有蜜蜂仍在那里轻轻地嗡叫。怎么了？邦德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了眼睛搜索周围的动静。蔷薇花丛内好像有些异样，很细微，但却非同寻常。一支孤零零的蔷薇刺茎缓缓地、轻轻地摇动着，从枝叶上伸出头来。花茎慢慢上升，直到它高出灌木丛一英尺，这才停了下来。尖尖的顶端上，盛开着一朵红蔷薇，显得不太自然，但只有在碰巧看到它移动的全过程时才会感到这一点。平常看上去，它只是一束普通的花枝，没什么地方特殊。这时，那朵蔷薇花的花瓣儿看上去好像在张开和转动，黄色雌蕊向两旁伸出，一个硬币大小的玻璃镜头反射着阳光。镜头似乎正朝着邦德的方向，极度缓慢旋转开去。转了一周，再次对着邦德的方向。空地四周在很短时间里被视察了一遍。结果似乎令人满意，花瓣轻轻转动着合上了眼睛，这支孤独的花蕊缓缓降下，回到花丛中。
邦德呼吸开始急促。他眨了下眼睛放松一下。是吉普赛人！如果那机关能证明他们的罪证，无疑土丘下面掩埋的肯定是过他们设计留下的精巧专业间谍设施，它远比英国人在应付德国成功人侵所研制的机关要巧妙，也远比德国在阿登后方留下的设备高级得多。一种近乎恐惧的激动和战栗直透邦德全身，果然如他所料！现在，要考虑下一步如何行动了。
这时，土坡方向传来电动机在超高速运转的尖细刺耳声音。花丛微微振动，蜜蜂逃开了，徘徊飞翔了一阵，又落了下来。只一会儿的功夫，一道犬牙交错的裂缝在花草丛下出现了，无声无息地咧开大口。土丘分成两半，像是两扇大门正在开启，黑黝黝的洞口逐渐加宽，邦德可以看见见花草丛下的植物根部。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一道金属的反光从半开着的大门射出。土包仿佛是一个铰链结合着的复活节彩蛋开口。眨眼间，两扇半圆形的门打开了，分成两半的蔷薇花丛虽然还吸引着蜜蜂，但已形成了两个斜面。这时里面泥土覆盖下的金属内壳和蔷薇花根茎都暴露在阳光下，两扇门中间的黑洞里亮起苍白的灯光。尖细的马达声消失了，出现一个人头和肩膀，接着这人整个出来了。他身体卧倒地上慢慢地爬着，手上握着一把卢格手枪，机警地朝四周探望。然后他满意地转过身，向后面打了个手势。第二个男人的头和肩部出现了，他手中提着三双好像是滑雪靴的东西随即消失了。先出来的人挑了一双，跪下把滑雪靴套在靴子上。这对他就行动自而不会留下脚印了，滑雪靴底可让被踩到的花草立刻又恢复了原状。邦德看着这一切，笑了一下，狡猾的杂种！
第二个人出现了，后面还跟着第三个。两人合力从洞穴里搬出一辆摩托，前后用马具带吊起来挑在肩上。第一个人，显然是他们的头儿，俯下身子把滑雪靴套在他们的靴子下。然后他们三个排成一行，穿过树林向公路走去。他们一个跟一个显得十分谨慎默，默然无声地在树影下走着，两只穿着雪地靴的脚依次起落。
邦德把头靠在树枝上，大大松了一口气，把紧绷的神经松弛一下。真相大白！现在最后的细节可以补齐档案了。虽然那两个人身穿灰色外套，但那头儿是穿一件英国皇家通信兵制服，摩托车是一辆橄榄绿色的BSA－M20型，油箱上还印着英国军车注册号码。难怪那个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的通信员会认为赶上来的是自己人。那么他们这些秘密文件是怎么处理的呢？大概在夜里向总部发报，灌木丛里那个作潜望镜用的蔷薇花茎升起来可以当天线，踏板发动机隐蔽到地下最深处，发射高速密码组。密码是什么？要是邦德把这几个家伙在里面一网打尽的话，一定能获取洞里的很多秘密。这样就可以把假情报提供给GRU，苏联军方情报机构大概是他们的后台！邦德的脑子在高速远转。
那两个喽啰赶回洞里，蔷薇花丛遮盖了洞口。他们的头儿和那辆车现在一定藏在道旁的灌木丛里，邦德瞧了一眼手表，6点55分，非常准时！他在等着看通信员摩托车是否过来，他们也许不知道被杀的通信员每周只送一次信，或者是想确定最高盟军司令部是否已经更改传递情报的时间。这些人都很小心。他们大概是奉命在夏季到来之前，在树林里出现大量度假游客之前尽可能多地获取情报，然后撤出人马冬天再回来。谁能清楚他们的长期计划？但目前情况足以说明他们的头儿正在准备实行另一次谋杀。
过了一段时间，约7点10分左右，那个头目又出现了。他站在空地边上的一棵大树底下，打了个唿哨，声音尖锐像是鸟鸣。蔷薇花丛打开，两个手下爬了出来，跟着头儿回到树丛里。两分钟后他们抬着摩托车转回。那当头儿的小心观望一次周围，直到确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才跟着他们一同又下到洞里，盖者花草的两个半圆门在他身后立刻关闭上。
半个钟头后，树林里重新变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又过了一个小时，头顶的阳光加重了树林的阴影。詹姆斯•邦德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滑下来，轻巧地下降到荆棘后面的一片小苔藓上，小心翼翼地回到树林里。
当天晚上邦德例行与玛丽•安•罗素通了电话，他们几乎吵了起来。她说道：“你疯了，我决不让你去干这种事儿。我要叫站长打电话给施雷贝尔上校，把整个事情告诉他。这是盟军司令部的工作，不是你的。”
邦德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么做毫无用处。施雷贝尔上校说他非常乐意让我明天早上去充当摩托车通信员。他应该知道的也就这些。至于会不会再出案子这些小事他不会在意。事实上他已经写好材料结案了。好了，好姑娘，照我说的去干吧。马上把我的报告打印给M送去，他会了解我对这件事的全部观点。他决不会反对的。”
“该死的M！该死的你！还有该死的情报局！”罗素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简直像个孩子在扮演印第安人！你自己要对付几个人！你这是…你这是在卖弄，就是这样的，想卖弄！”
邦德有些恼火了：“够了！玛丽•安。快去把报告打出来吧，我很抱歉，这是命令。”
她的声音软下来。“哦，好吧，你别想用你的官衔来压我。但你别受伤，至少你得在本地情报站里挑几个能干些的人。祝你好运。”
“谢谢你，玛丽•安。明晚和我一起吃晚饭好吗？找个象阿门侬维尔那样的地方。喝点红香槟，听听吉普赛人拉小提琴，巴黎之春的例行节目。”
“嗯，”她请调略带忧伤，“我当然想。但你一定要小心，好吗？记住？”
“放心吧，我会的。晚安。”
“晚安。”
邦德利用晚上剩余时间把行动计划最后加以完善，最后向站里派来的四个人布置任务。
又是美好的一天。邦德舒服地骑在扑扑震动着的摩托车上，准备出发。很难预料皇家园林那里是否有人正埋伏着等他。一个下土把自己的空公文包递给邦德，准备发启程信号。下上看了看邦德说：“您看上去简直就跟在皇家军团干了一辈子似的，长官。您应该理理发了。不过我说，制服穿在您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您觉得这车子怎么样？”
“整个感觉就好像在梦里一样。我已经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啦”
“先生，哪天也给我配辆小巧的奥斯汀A40。”下上说完看了看表，“七点整。出发！”他竖起拇指。
邦德把额头上的风镜往下拉到眼睛上，向下士挥一挥手，挂上档扳动油门。摩托车穿过砂砾路，冲出大门。
过了184区域，开上307公路，经过贝里和诺阿奇—勒—路亚就到了圣诺姆路口，然后从圣诺姆向右拐，开上D98号公路——就是搜索队长说的“死亡公路”。邦德把车子开到了路边草地上，把科尔特45加长型手枪检查一遍，再把带着体温的手枪重新放回腰间，解开上衣钮扣各就各位！预备——！
他发动摩托，加速至五十英里。巴黎——芒特公路旱桥赫然横在眼前。旱桥下的隧洞仿佛是黑乎乎的大嘴，像要一口将他吞进去。而来排气管发出的噪音震耳欲聋，阴冷潮湿的气味顿时扑鼻。然后摩托车开出隧洞又在阳光下驰骋，飞快地穿过皇家园林。前方油亮的柏油公路有二英里长，笔直穿过一片迷人的树林，散发着露水和树叶的芬芳。邦德把车速减至四十英里，左手边的反光镜微微颤抖着。反光镜中看到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两边的树木飞快向后倒退，就像航行在湖中留在后面的绿色航迹。没有一丝杀手的踪迹。莫非那家伙害怕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就在这时，反光镜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起初像只小蚊子，接着变成了苍蝇，又变成蜜蜂，又由蜜蜂变成甲虫大小，最后，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一个头盔，正俯在两只黑爪中间向前猛冲。天哪，他怎么来得这么快！邦德的目光从反光镜中回到前方公路上，然后再次注视着反光镜，杀手的右手正在摸枪…
邦德开始减速。三十五，三十，二十。前面的柏油路像金属一样光滑。他往后视镜里最后扫了一眼。对方右手松开车把。头盔下的男式风镜上的两块玻璃被太阳照得像两团火。时机到了！邦德一个迅速的急刹车，摩托车四十五度角转向嘎然停下，熄了火。但他拔枪还不够快。凶手的枪已经闪了两次火花，一颗子弹射进邦德大腿旁边的弹簧坐垫里。这时邦德手里的科尔特手枪只发了一响，便打得杀手和他的摩托就像森林里被套马索套住一样，疯狂地掉头冲出公路栽到沟里，一头撞在一棵山毛榉树干上。那人一下子蜷缩成一团，与摩托车同宽大的树根缠在一块，在金属最终的咋昨响声中，摇摇晃晃地向后翻倒在草丛里。
邦德下了车，走到与冒烟摩托混在一团的卡其布军服尸骸旁。没有必要再找脉搏了。不管子弹打在哪儿，头盔都已经像蛋壳一样砸得稀烂了。邦德转身把手枪插回军装夹克里，他真走运，运气一到什么也挡不住。他跳上BSA，回到公路上。
他把摩托车靠在树林边上那棵有伤疤的树上吧，轻松矫健地穿过树丛来到那片空地上。他来到一颗大山毛榉树的阴影下。他舔湿嘴唇尽他所能地模仿起杀手的鸟叫唿哨。他等着动静。难道模仿得不像吗？但一会儿功夫，花丛开始抖动响起了高细的运转声。邦德用右手大拇指入腰带离手枪几英寸。他希望不用再有太多的杀戮。那两个喽啰不像是有武器的样子。但愿他们能老老实实地出来。
这时半圆弧的门打开了。邦德从站的地方看不到洞里，但过了几秒第一个人脚上穿着雪地靴出来了，第二个紧跟在后。雪地靴！他的心一沉，竟然忘了这个！他们一定是藏在路边灌木丛里了。该死的笨蛋！他们会注意到这点吗？
那两人稳稳地踩着步子，慢慢地向他走来。走到离他约20米远的地方时，前边的一个像是用俄语低声说了句什么。邦德没有反应，俩人站住了。他们惊愕地盯住他，也许等着他回答暗语。邦德感到事情麻烦了，他拔出手枪弯腰冲上前去大喊：“举起手来！”他用科尔特枪口打着手势。前面的家伙喊了一句什么扑上前来，第二个人立即转身冲回隐蔽处。这时一支来福枪在林间响了起来。后面那人右腿弯曲着倒地。情报站派来的四个小伙子撕掉伪装冲上前来。邦德单腿跪下，刚用枪把往那人扑过来的身体扫过去，那人挨了一下，但邦德很快就被他翻身压倒在地。邦德看到那闪亮的指甲向他眼睛抓来，他迅速闪开，从下往上猛地给了对方一拳。这是那只手一下子抓住他的右腕他的手枪慢慢掉头对着自己，由于他不想杀人手枪没有打开保险。突然一只靴子踢在他的头侧，踢得他手里的枪飞了出去人也往后仰。透过飞舞的金星模模糊糊地感到一支手枪口正对着他。他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他完了，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突然眼前的枪管飞掉了那人压在他身体的重量也没了，邦德蹲起身站了起来。那人倒在他身旁草地上，摊开的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粗斜纹布蓝上装的背后有个冒血的枪洞。邦德往四周看了看，情报站的4个人都站在那儿。邦德解开头盔扣带揉搓着半边脑袋，说道：“干得好，谢谢。是谁干的？”
没人回答。几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邦德朝他们走去，心中觉得很奇怪。“怎么回事？”
这时，邦德突然发现那几个人背后有东西在挪动。不一会儿，一条多余的大腿露出来——是条女人的大腿。邦德不由大笑起来。几个小伙子也腼腆地笑了，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玛丽•安•罗素身穿棕色衬衫和黑色裤子，举着双手从人们身后走了出来，一只手还握着一支似乎是点22口径袖珍手枪。她把手枪塞进裤子口袋，来到邦德面前，急切地说：“你不许责备任何人，好吗？是我让他们今天早上一定要带上我的。”她的目光在恳求原谅，“幸亏我来了，真的。我是说恰巧最先赶到。别的人都怕误伤而不敢开枪。”
邦德冲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没有你，晚餐约会我就只好取消了。”他又立刻转过身对着那几个人，有条不紊地说道：“好了，现在你们去一个人，开着摩托车去总部，向施雷贝尔上校简要地报告一下这件事。告诉他，我们等他派人来彻底搜查那座隐藏处。再问他能否派几个反爆破专家，洞里没准会有陷阱什么的。记住了吗？”邦德拥抱了一下姑娘，说道：“跟我到这边来，我带你去看一个鸟巢。”
“是命令吗？”
“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