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指针的钟》:死亡之中的历史沉思
提起麦卡勒斯,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她多病的一生,然后会惊叹她的才华:她在23岁时便发表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一举成名。接着她又发表了《伤心咖啡馆之歌》、《婚礼的成员》等一系列杰作,从而在文学史上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没有指针的钟》发表于1961年,是麦卡勒斯最后的一部小说,也是她的野心之作。该小说从酝酿到发表足有二十余年。50年代末,麦卡勒斯的丈夫已经去世,她本人也半身不遂,剧本演出又不顺利,躺在病床上的麦卡勒斯意志消沉。但是她的医生兼好友玛丽·默瑟博士却鼓励她坚持写作,这就是后来发表的《没有指针的钟》。我们既可以在小说中读到作者本人对死亡的思考,同样也有对整个南方种族社会的思考。
小说以南方小镇米兰为背景。马龙是一个药剂师,他浑身有气无力,以为自己犯了春倦症,没想到医生却告诉他得了白血病,最多只能活十五个月。面对即将失去的生命,马龙突然无所适从,成了一个“没有指针的钟”,静等死亡的来临。但马龙又心有不甘,他找到自己的好友老法官克莱恩,希望他能够安慰自己。但是老法官也有自己的麻烦,他和自己的孙子杰斯特正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冲突。
老法官是一个顽固的种族主义者,渴望复兴南方,他总是向杰斯特灌输白人至上的思想。而杰斯特却对旧南方毫无兴趣,他正处于青春期的躁动中,有着强烈的反叛性,他不接受爷爷的教诲,渴望走自己的路。后来,老法官找了一个叫舍曼的黑人男孩做秘书,这个长着蓝眼睛的黑人男孩是个孤儿,但多才多艺,会颂诗、唱歌、弹琴。杰斯特被舍曼所吸引,渴望成为他的好朋友,但舍曼并不领情。老法官也对舍曼另眼相看,让他帮忙写一份具有种族歧视的信,舍曼断然拒绝,并愤然辞职。有感于黑人备受歧视的悲惨处境,舍曼决定起而反击,他先是杀死了老法官的狗,然后又搬到白人居住区。他的行为引起了白人的惶恐和愤怒,最后,舍友的白人邻居丢了两个炸弹把他炸死了,但是南方社会暗潮涌动,正酝酿着新的变动。
《没有指针的钟》里有着麦卡勒斯的一贯主题:对死亡的描写,这也可以说是她钟爱的主题。马龙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来的惶恐不安,年华虚度的悔恨之情都让人动容。只有四十岁的他,就不得不面临着死亡的命运,他起初不肯接受,向朋友倾诉苦衷,和牧师讨论死亡,最后向妻子表明态度,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用。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于是他索性抛开按部就班的生活,渴望去北方看雪,过一种稍有诗意的生活。但在一个巨变中的南方社会,马龙的这种诗意追求注定要落空。当舍曼搬到白人社区的时候,以法官为首的白人希望把舍曼弄死。他们以抽签的方式选择“杀手”,马龙不幸被选中。但他最后拒绝了这一任务,他向公众说自己即将死亡,不想做一个凶手。死亡最后竟成了马龙的拯救手段。
小说中马龙对死亡的思考实际上有着麦卡勒斯本人的直接感受。麦卡勒斯一生体弱多病,时时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1967年当麦卡勒斯50岁去世时,她已经瘫痪达25年之久。1947年当麦卡勒斯第二次中风时,丈夫又不在身边,她在没有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在地板上躺了整整8个小时,无法移动也无法大声呼叫,只能独自面对着死神的威胁。难怪她所有的小说里都充满着对死亡的描写和探索。
但是,如果仅仅描写死亡,并不见得《没有指针的钟》有什么高明之处。该小说之所以耐读,让人思考良久的根本原因是,麦卡勒斯把对死亡的描写放入到对整个南方社会的思考中。自南北战争以来,南方人一直对战败耿耿于怀,这种心理的阴影时常以幽灵的方式盘踞在南方人的心中。老法官是小镇里的一个风云人物,他曾做过国会议员,享有很高的荣誉,但是他却是一个典型的种族主义者。他最大的理想是“复兴旧南方”,也即白人至上的理想社会。但是,他的这种理想属于逆历史潮流,必然会被滚滚巨流冲走,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一个既可悲又可怜的滑稽人物。可悲是因为,正是由于他抱着种族主义不放,让做律师的儿子无地自容,当儿子在为一档黑人案子辩诉失败时,选择了自杀。可怜是因为,他抱残守缺,晚年无比凄惨,却无法认清现实。而小说最后当他引用林肯的解放黑奴宣言来表达自己的反对奴隶解放的思想时就显得无比的滑稽可笑。这样看来,老法官也是一个“没有时针的钟”,他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历史后面。
总之,在《没有指针的钟》中,麦卡勒斯以死亡作为契机,探讨了新南方社会的现实情况。由于种族主义的幽灵一直不散,黑人在新南方的地位也始终不高,这也直接导致了60年代黑人民族运动的高涨。而该小说恰好是一部预言之作:旧南方已经真正的过去了,每个人都必须做出新的选择。
注:《蛇口消息报》4月。发表时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