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路》 2012年10月16日(星期二) 中午12:33
我读的三中是我们县里出了名的乱的高中，我现在拽着高二的尾巴，我叫壳子。
一说起学校乱，有些大人们总要抖一抖，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名词是什么呢？乱——爱打架、早恋、堕胎、抽烟、酗酒···教育家管这种时期的这些行为叫叛逆。其实社会上的大人跟我们干的事情差不多，成熟只不过是把叛逆的事情合理化而已。
我们的高一
壳子，你想事情有点极端。胖子有一次在后巷的时候突然跟我说的，他喝得有点多了，一打饱嗝一股子酸菜鱼的味道。
胖子不会打架，人还有点懦弱，按许冠杰的话就是“在我们学校混不开”。但胖子是我们当中最大方的，即使他的本性是抠门的，但是请客这一点比我们看的都开。胖子家真有多少钱？！一直是我们小团队里的迷。直到许冠杰去了他们家，回来跟我说：干的，胖子家真的有钱，客厅放的花瓶比我还高！我们从此心生敬意，按照逻辑推理，放这么大的花瓶必然有一个更大的客厅以及相配的卧室，以现在的房价来看胖子家好歹也是百万富翁。这样的家庭条件，父母双全，胖子从小循规蹈矩，我们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进三中。按他的话说本来可以进重点，无奈升学考做了一个梦，发挥失常不得不按照分配升学了。
至于是什么梦，胖子不肯说。许冠杰说：“这种梦做多了容易伤身体么。”王皓和我都笑起来，胖子回过神，骂道：“许冠杰，我杀了你。”
“又是你们四个！还敢抽烟？！”教导处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巷子口，冲着嘻嘻哈哈的我们四个人惊天一声吼。主任眼看奔五了，一米六不到的个头，腰围快赶上身高，一片热血都无怨无悔的挥洒在我们的校园里，外号“情侣去死队纠察队队长”。
“捂脸——”许冠杰长啸一声，我们就像被撞开的台球四下逃窜开去。我混在小店的人群里，远远看见主任百折不挠地追着胖子的方向去了。明眼一看就知道，像胖子的身材体育课长跑一定常常不及格。
“小心——”还没喘过气，突然我就看见眼前滑过一条抛物线，一个绿色的塑料瓶子“嘭”一声在我脚跟前几米远炸开了。
“哎呀！”受害的还有身边的一群学生，瓶子借力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躺在花盆边上像是意犹未尽一般“突突”的往外吐气泡抗议。
“神经病吧···”被溅到的几个女生忍不住骂起来。
“哈哈哈···”我循声一抬头，二楼一群男生正在大笑。我一看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果然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头来，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对着我说：“不好意思——汽水没拿稳——”边上的几个男生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在等待一场好戏。
我没有表情，自顾自的往教室走。远处任然可以听见的声音飘过来，“跟他睡过怎么也会帮你出头么——”
“王皓也真是不挑食啊，什么都吃——”
“哈哈哈···”哄笑声越来越远，最终听不见了。
我们被青春期的荷尔蒙逼成一头小兽，围拢在校园这一个小小的方块中。
白天的光线在校园的走廊上被围栏和墙沿切割成无数的方块，那些电影里的慢镜头——有着白皙肌肤的女孩笑着从走廊这端穿过这些光线的碎片，说笑着越走越远。而我站在这头气喘吁吁的寻找着，一转身···
不要着急，你总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们现在经历的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
四人帮
虽然进了三中，但是胖子的妈不死心，暗暗塞了一万多块满心欢喜地把儿子送到了学校的“尖子班”。然而，传说中尖子班里几乎全是有背景的“关照生”，为首的就是校长的干儿子。胖子妈的美梦暗自破灭，让胖子好好读书的愿望演变成了一群跋扈的官宦子弟天天欺负一个土财主的儿子。
“乖学生”胖子早一顿，晚一顿，在班里挨揍比开饭还准时。“还剃个西瓜头！傻冒不傻冒！”揍他的时候，干儿子还叫嚣着仿佛别人的发型严重影响了他的青春期发育。
干儿子的个子很高，剃了一个板寸头，接近额头的地方有一条食指长的疤，那条疤长不出头发，硬生生的秃了一块，据说他小时候从楼上滚下去缝了八针。我觉得他一定是那个时候脑子摔坏了，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猥琐跟狠毒。
胖子在干儿子的骚扰下忍辱负重两个月，终于在早自习的一天爆发了。这天干儿子照常要他给“保护费”。这段时间的“西瓜头”因为满身的淤青晚上总睡不好，一大早又早起，迷迷糊糊中被揍一下脑袋只觉火辣辣的疼，抬头就看见干儿子一张满是痤疮的大脸，无名邪火加上积蓄已久的怨气一起爆发，大嚎一声：“这是要作死啊你！”
其实这是胖子妈经常骂他的话，所以我现在品味起来总觉得娘跑，家庭主妇么···终归骂不出太洒狗血的脏话。
然而勇敢的胖子揭竿而起的结局是，挨了干儿子他们一顿饱揍还因为“影响课堂纪律，打架斗殴”被分到了我们班，钱斗不过权，有点下放了的意思。
冥冥之中，胖子安排成了王皓的同桌。干儿子起初还会跨班来找胖子的麻烦，后来胖子就彻底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虽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对王皓的友情上升到了一个罕见的高度。
“你真打算让他跟着我们混啊？”许冠杰丢一只烟给王皓，拿眼看远处站在操场上等着我们的胖子。从胖子来班上以后，我们到后巷抽烟他就负责把风。王皓把烟点着后抽了一口没说话。许冠杰和王皓是初中同学，原本感情平平淡淡，友谊到了高中却毫无征兆的忽然升温。他们两都有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打起架来却不要命。
我看着他们两个烟雾缭绕的样子，说：“胖子加入，我没有意见。”许冠杰看我一眼，骂道：“机车——”
我悄悄看王皓，他望向我的眼神有一秒的触碰，有种剔透直击我的心脏。王皓的眼睛是褐色的，里面的眼瞳又大又圆，半透明的晶体望下去好像看不见底的月亮，与他对视的时候你会觉得心被细微的触动了。比起许冠杰，王皓更沉默一些，但是他的沉默也是一种语言，只要你懂得。
“少数服从多数——”我看着许冠杰做了个鬼脸。王皓拍了一下许冠杰的肩膀，这事情也就算这么定了。
决定让胖子加入的这天，我们放学后翻墙到外面吃夜宵。
他轻车熟路的领着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摊位坐好，从简易的筷子筒里抓出一把一次性筷子放到桌上，颇有请客的范。我们相对无言，直到热辣辣的一大盆酸菜鱼上来，大家吃到一半的时候，胖子忽然站起来说：“我敬你们一杯。”那时他的脸从脖子到胸膛像被人搓过，呈现出均匀的红色，还未等到我们有人开口，他便自顾自得把啤酒一饮而尽。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胖子第一次喝酒。
“干！胖子你不要耍酒疯哦！”许冠杰看着他说。大家都笑了。
最后的酸菜鱼
许冠杰说话总有一股台湾腔，这曾经一度是我们的笑点。他并不是模仿，许冠杰说他的奶奶是正宗的台湾人。同样的年纪里，对比着我们这群看着《西游记》长大的孩子，他幼年的启蒙是一堆让刘雪华大红大紫的琼瑶剧DVD。
可以想象的场景是我们一边吃着绿豆冰棍看着唐僧又被妖精抓去了的剧情揪心无比的时候，他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马景涛梗粗着脖子把女猪脚摇成一个不倒翁，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一边叹息。如此诡异的启蒙教育，导致了许冠杰比我们都要——早熟，主要体现在一说起女人，他比任何一个男生都要诡异的兴奋。许冠杰太早就知道女生对他下半生的重要性，所以对待女孩他总比任何一个同年龄的男生“绅士”很多。
许冠杰跟我们形容过自己的粉丝团，殃及校内校外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周。于是我偷偷管他叫“香飘飘”。追他的女生绕地球三周是没有的，但是十几个还是可以保质保量。许冠杰泡女生的套路我和胖子后来总结过，其实也很蹩脚——装忧郁，讲笑话，买饮料什么的，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基因这回事是学不来的，硬要学的话只能跟自己过不去。许冠杰有着一副好学生的长相，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挺的鼻梁，干净的皮肤，穿上校服可以马上拉去做校园期刊的阳光麻豆，在一群因为荷尔蒙爆发满脸青春痘的屌丝男生中，他就像明晓溪笔下的男猪脚，打嗝都有着“偶像气质”。
“香飘飘”起初为了抗议我起的外号，管我叫：机车妹。我查百度台湾管人叫机车就是这个人麻烦多的意思。英文中把女人叫“trouble”，北方话叫“事儿妈”···幸而其他人没有受影响，还是叫我壳子，我也就睁只眼闭着眼了。壳子是王皓给我取的外号，他说因为我的发型看着像戴着一个坚果壳子。
“真没意思——”许冠杰趴着栏杆看着一群群往小卖部走的女生，忽然说：“机车妹，你也不跟女生去买吃的？”
“我不习惯跟女生打交道么——”我自以为帅气的摸一摸自己齐耳的短发。
“啧，跟爷说你害羞什么？”许冠杰凑过来，油腻腻的笑。
“闪！开！”我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下。我不知道他疼不疼，反正我不疼。我转眼对上王皓的眼神，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淡淡的说：“壳子，留长发吧，不留可惜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就不知所措了，只觉得慢慢的就有一滩子汤水化开来，在心里某个地方。
“机车妹！你脸红什么！？”许冠杰怪叫一声，没等我揍他就跑开好远。我偷偷看王皓，他盯着篮球场不知道在看什么，侧脸的样子在下午的光线中灰蒙蒙的，像抹了一层水彩。
“好久没吃酸菜鱼了——”胖子砸吧着嘴满是柔情的看着我们，大家都心有灵犀的笑了。
“胖子你请客么？”许冠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怂恿他道。
“我请吧。”王皓说。
许冠杰的表情有那么一秒停顿，接到：“AA制，都别抢了。”
“你还帮王皓省钱呢？”胖子看他。许冠杰欲言又止。
“好基友，一辈子么——”我损他。
“你们——低俗——”许冠杰故作镇定而妩媚的搭上王皓的肩膀慢悠悠的往教室走，王皓笑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拳头。王皓跟许冠杰刚剪了头发，我从背影这么看他们两个还真有点像。
高一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最干净，也最无趣。然而，我们都不知道，那天的酸菜鱼是我们吃的最后一顿合伙饭。
我的路我做主
随着高一接近尾声，我们要分班了。按照学校的要求，先是文理分班，然后再在这两批中按成绩再分班。
不得不说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考试成绩成为了我们衡量自身价值的标杆。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考得不及格老师才不会因为你人品好就给你好脸色看，甚至你的智商都会被怀疑，即使你喜欢看有格调的小说、电影，追女孩成功了或者交了一帮好朋友。成绩不好就是不好，成绩不好别人就是会说你有问题，最起码就是你的态度不端正。
显然这种有缺陷的衡量方式使得某些问题变得很尖锐。成绩和青春期赶上天杀的逆反心理，协调不好容易产生相斥的反应。而能融合的那一群就被筛选出来，判定为有更好能力的社会储备人才继续节节高升，而我们不幸成为了反应失败一群中的佼佼者，也在本能的选择着一种方法在这个小圈子里生存下去。
“我们四个不论怎么样肯定都要分开的。”我说。
“又没有分校，你担心什么？”胖子拧开了一瓶七喜一通猛灌，而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机车妹，你报什么？”许冠杰微微身体前仰确定能看到我的表情。
“文科吧···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偏科的很厉害，语文不错，数学跟化学都很垃圾。就在上一次月考，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拿着全班倒数几个人的卷子在班里游行一圈，操着他乡音极重的普通话义愤填膺地说：“乃们看看，就这几个银，分数分数考不好，还要作弊！王皓！乃给我站起来！”
王皓睡眼惺忪的看着数学老师铁青的脸，全然不知道厄运来临。
“乃说，乃怎么跟他的选择题一模一样？这个月考卷是年级的老师一起改的，乃有本事了！丢银都丢到年级去了！”数学老师声东击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毫不客气的指着他的脸问我。
顿时，我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们两个，我低着头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还未艰难的出口，就看到前排的许冠杰给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其实，这个是许冠杰给王皓的答案，他挑着抄一些，我再抄王皓的，原本以为月考这事不会这么兴师动众，没想到遇上数学老师会找我们的茬。
“我抄的她。”王皓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头看他，王皓没有任何表情，但可以想象我当时回过头的表情有多复杂。
“我妈有消息，今年的理科分数线会比往年低。我妈让我选理科。”胖子的七喜不到几分钟就牺牲了，只剩一个空壳被丢到老远。
“能不能信啊？”
“爱信不信。”
“王皓，你定了吗？”我问。
“文科吧——”王皓突然一个翻身从看台上下来，推了一把许冠杰，立即就招来了胖子和许冠杰的追杀。我看见他们三个的背影越跑越远，远的奔跑的样子就像三只在草原上的兔子，白色的兔子。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我们为自己的青春做了主，其实我们是最被动的，命运这回事很多时候有迹可循，但是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王皓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哭。他说，如果我想说就会告诉他。但是他也有看不开一些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看不开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局限性。我们不是神，要成为神的路必然满是荆棘。
我们的高二
随着女生宿舍窗口的内衣裤彩旗飘飘，我们的高二也随之到来。为了适应紧张起来的学习，很多家长欣然把孩子在这一年送来住校。
班分好了，胖子和许冠杰的成绩不算差，胖子要更好一点，所以分到了不同的小班。我跟王皓分到了最差的一个文科班。分班搬教室的这一天，王皓站在教室外面说：“我们四个里面还不算都分开的。”
我对他笑：“谁叫我跟你考的分数差不多。”
我们正说着，突然从背后窜出来一个人硬是把我们两个撞开了。事出突然，我很没出息的就摔倒在了地上。抬眼一看，居然是干儿子，他一幅幸灾乐祸的挑衅样子，明显是故意的。没等我说什么，王皓早先一步扣住他的脖子，力气之大以至于“嘭”的一声两个人同时撞到了墙上。
“以后不要再骚扰她，有什么话你跟我说。”王皓的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是真的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骚扰这个男人婆了？！”干儿子的脸因为喘不过气来涨的通红，还是嘴硬。王皓没说话，挥起拳头就砸了下去。我被王皓发火的样子吓坏了，都忘了阻止。
“好！好···我不烦她···说到做到。”拳头还没落到脸上，干儿子立马求饶了。
不知道哪个多事的班干部通知了教导处，主任眼见着这一幕，气急败坏的吼道：“王皓！！又是你，马上来我办公室！！”
王皓跟干儿子一起被带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胖子和许冠杰我们三个放学后在训导处外面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才看见王皓拿着一张的通知从教导处走出来。
“我去——这些处罚基本是吓唬人的——”许冠杰说。
我们拿过来看，是留校察看的通知单。
“不会要家长签字吧？”
“嗯。”王皓沉默着，一如既往，但那天的沉默让我觉得不对劲。只是大家都着急回家，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冠杰摸了一下我的脑袋问：“机车妹，你没受伤吧？”
“没事。”
他看了一眼王皓，最后对我笑了笑说道：“以后自己小心点。”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之后的日子里干儿子他们也再没有来招惹我。
随着一次次的月考，胖子和许冠杰都忙了起来。许冠杰说新班级的竞争压力很大，连座位都是按照名次排的，胖子的那个班更变态，因为粗心错题目，扣一分跑一圈操场。胖子每次跑完就要猛吃，一边吃一边骂，骂完继续回去考试。而王皓却开始整天整天的旷课，好几次我问他干嘛去了他都不肯说，只是趴在课桌上睡觉。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吃的，烧烤、面包什么都有，他说“壳子你好好学习”，我就觉得他语气特别搞笑像我的家长似的。
有一次下课的时候，王皓睡醒了，我说：即使胖子他们在二楼，但是就像隔着一座大山一样见面真难。王皓用手支着脑袋说：“那等放假我们好好聚一下，吃一顿酸菜鱼。”
我没有告诉他，有好几次我看见许冠杰跟几个男生打闹着去小店买东西，离了好近却不知道叫住他可以说什么。但是偶尔的偶尔，我们四个人又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又觉得大家从来没有分开过。
学期结束的时候分班考，许冠杰和胖子都被分到了全校成绩最好的理科班。而我意料之中的跟王皓在原班打转。许冠杰幸灾乐祸的说胖子现在的压力比他还大，他妈天天接他上下学根本没机会玩。王皓还没来，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许冠杰说笑的时候，黑眼圈愈发明显，那双迷倒万千小女生好看的眼睛像是糊上了一层水雾。
最后他吸了一口烟，丢在地上踩灭了说：“机车妹，别傻了，好好读书吧，高考这一场分班考你还想怎么跟他一个班？”聪明的许冠杰，一早看穿我的把戏。是，以我的文科成绩当然可以去更好的班级，但是为了和王皓一个班，分班考的每场考试我只写了选择题。
我没说话。没说话就是承认了。
许冠杰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说：“他估计不会来了。我先走了。机车妹，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他看我没有反应继续说：“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你了。但是你喜欢王皓，所以我知难而退。你知道知难而退的滋味吗？那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还没交手就知道自己输了。”许冠杰背对我，巷子里他的肩膀灰蒙蒙的看上去有些削瘦。这一天我才发现，许冠杰要比王皓高一些。在我印象里，他们是一样高的。
我的路
我在巷子一直坐到天黑，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却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好久不好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心凉了一大截。干儿子一边逼着我往里走，另外两个男生，一个跟着他，一个站在巷口把风。
原来他就一直想着怎么报复我们，我怎么也想不到会遇上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喊出口，干儿子“啪”的一个耳光抽过来，立即被打的脸上火烧一样疼，嘴里面弥漫起一股子血腥味。“还他妈敢叫，贱货——”“啪”复又抽了一个，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股钻心的疼。我的脑袋顿时空白一片。然而，他并没有停手，叫人把我按在墙上，我的头甩过来，又甩过去，整个脑袋就像浸在热水里一样“咕咕”的发烫，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染湿了校服胸口的一大片。打了快几分钟，我的耳朵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一片“嗡嗡”的杂音。混乱中我看见地上有一摊红色血液的混合物，好像是我的。中间我好几次瘫倒在地上，又被抓着胸口的衣服拎起来，挨了好几个耳光。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要把她怎么办？”其中一个问他。
“脱——”干儿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睛里射出叫人心寒的光，“一会把视频放到网上去，看看王皓还要不要她，贱货——”
我躺在地上，感觉有很多双手在撕我的衣服，我可以感觉到布料被扯开。我的血从鼻子里，嘴里流出来，黏糊糊的流到地上，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真的觉得他们特别无耻，我特别恨他们。
我发出最后一丝求救，然而声音微弱的连我自己也听不见了，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们被青春期的荷尔蒙逼成一头小兽，围拢在校园这一个小小的方块中。
阳光很好，白天的光线在校园的走廊上被围栏和墙沿切割成无数的方块，那些电影里的慢镜头——有着白皙肌肤的女孩笑着从走廊这端穿过这些光线的碎片，说笑着越走越远。而我站在这头气喘吁吁的寻找着，一转身···
我看见王皓站在走廊另一头对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跟许冠杰特别像。他对我说：不要着急，你总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们现在经历的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
只是这条路注定铺满了荆棘。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没有人告诉我在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被我妈带到了另一个城市住在我外婆的老房子里，我以前的手机被她锁在新家卧室的抽屉里。出院回家这天我想要偷出来，被我妈发现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要强的女人死死攥着那只旧手机坐在沙发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还给我！”而我只会机械的重复着这个要求。
“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这个家是我毁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我也以为自己会幸福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幸福的···但是总有人没有如意啊。”
我想起王皓帮我背黑锅的那天，晚自习我们一起逃课去小店买饮料。我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我跟他说数学老师真贱，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数学呢？他说：“人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但这个世界其实不符合每个人的想象。”
月光底下，他凑过来，晚风送来他脸上薄荷味剃须水的味道，我一直记得这个味道，跟我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的眼瞳又深又亮，鼻尖上有一抹胜雪的月光。
我愣愣的说：“王皓，我喜欢你。”
他拥抱了我一下，温柔的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壳子。”
我慢慢的把头上松了的纱布拿下来，在手里握了握，坐到她身边说：“妈，你让我打个电话吧。我求你。”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把手机留在了客厅里。
我抚摸着熟悉的手机外壳，脑子里那些读书时候的片段像电影一样飞快的闪过。我打开机，像从前那样，看见屏幕一跳一跳的亮起来，里面是很多未接电话和短信。我把所有的信息和电话清空了，拨了一个熟悉再熟悉不过的电话。我拿在手里，看见手机屏幕显示电话已接通，一秒，两秒，三秒···我放到耳边，我说：“我是壳子，你是王皓吗？我现在很好，就这样。我挂了。”
我感觉得到电话的震动，而我已经失去听觉了，我不知道那头到底是谁，但是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我不知道到的事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王皓坐牢了，判了两年不知道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皓的家里出了变故，经济上有了很大的问题。许冠杰一早察觉出了异样，但是他没有问，但就算问了也做不了什么。到了高二，家里已经彻底断了经济来源，王皓开始旷课打工，他打算读完这个学期就退学。在走之前，他想帮我们摆平干儿子那伙人。拿完留校察看的处罚那天晚上，王皓拦下了干儿子，跟他狠狠打了一架。
干儿子跋扈惯了，怎么可能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那天他在操场上打球，看见我和许冠杰进到巷子里留了心眼，直到看到许冠杰先走，这就抓到了机会。
被干儿子侮辱的那天，救下我的是许冠杰，他走出很远发现我没跟出来，又返回来看我。他看到的可能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见到的场景。许冠杰并没有马上动手，他捡了操场上建筑工地留下的棍子，打伤了干儿子和另一个打我的男生。
王皓和胖子赶到的时候，看见许冠杰抱着头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他青春的爱情混着鲜血碎了一地，捡也捡不起来了。王皓一直没有说话，他抽了一根烟最后说：“等问起来就说人是我打的，算我跟壳子道歉了。”指认的那天，王皓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干儿子果然也就赖在了王皓头上。
后来，我上了一所聋哑学校，开始学习唇语。
生活还要继续，要思考将来的打算，我始终没有勇气回到曾经的城市打听任何一个人的下落。在新的城市，当我累了的时候，我就会坐在新学校的操场看台上面，想起那天看着他们三个人在操场上追跑的样子，特别像草原上的白兔子。我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看着爱吃酸菜鱼的胖子，看着喜欢着我的许冠杰，看着我喜欢着的王皓，太阳晒在我的身上，就像那天晚自习逃课的晚上，王皓在看台上抱着我一样，暖融融的。
快速回复
一说起学校乱，有些大人们总要抖一抖，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名词是什么呢？乱——爱打架、早恋、堕胎、抽烟、酗酒···教育家管这种时期的这些行为叫叛逆。其实社会上的大人跟我们干的事情差不多，成熟只不过是把叛逆的事情合理化而已。
我们的高一
壳子，你想事情有点极端。胖子有一次在后巷的时候突然跟我说的，他喝得有点多了，一打饱嗝一股子酸菜鱼的味道。
胖子不会打架，人还有点懦弱，按许冠杰的话就是“在我们学校混不开”。但胖子是我们当中最大方的，即使他的本性是抠门的，但是请客这一点比我们看的都开。胖子家真有多少钱？！一直是我们小团队里的迷。直到许冠杰去了他们家，回来跟我说：干的，胖子家真的有钱，客厅放的花瓶比我还高！我们从此心生敬意，按照逻辑推理，放这么大的花瓶必然有一个更大的客厅以及相配的卧室，以现在的房价来看胖子家好歹也是百万富翁。这样的家庭条件，父母双全，胖子从小循规蹈矩，我们都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进三中。按他的话说本来可以进重点，无奈升学考做了一个梦，发挥失常不得不按照分配升学了。
至于是什么梦，胖子不肯说。许冠杰说：“这种梦做多了容易伤身体么。”王皓和我都笑起来，胖子回过神，骂道：“许冠杰，我杀了你。”
“又是你们四个！还敢抽烟？！”教导处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巷子口，冲着嘻嘻哈哈的我们四个人惊天一声吼。主任眼看奔五了，一米六不到的个头，腰围快赶上身高，一片热血都无怨无悔的挥洒在我们的校园里，外号“情侣去死队纠察队队长”。
“捂脸——”许冠杰长啸一声，我们就像被撞开的台球四下逃窜开去。我混在小店的人群里，远远看见主任百折不挠地追着胖子的方向去了。明眼一看就知道，像胖子的身材体育课长跑一定常常不及格。
“小心——”还没喘过气，突然我就看见眼前滑过一条抛物线，一个绿色的塑料瓶子“嘭”一声在我脚跟前几米远炸开了。
“哎呀！”受害的还有身边的一群学生，瓶子借力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躺在花盆边上像是意犹未尽一般“突突”的往外吐气泡抗议。
“神经病吧···”被溅到的几个女生忍不住骂起来。
“哈哈哈···”我循声一抬头，二楼一群男生正在大笑。我一看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果然一个熟悉的脑袋探出头来，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对着我说：“不好意思——汽水没拿稳——”边上的几个男生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在等待一场好戏。
我没有表情，自顾自的往教室走。远处任然可以听见的声音飘过来，“跟他睡过怎么也会帮你出头么——”
“王皓也真是不挑食啊，什么都吃——”
“哈哈哈···”哄笑声越来越远，最终听不见了。
我们被青春期的荷尔蒙逼成一头小兽，围拢在校园这一个小小的方块中。
白天的光线在校园的走廊上被围栏和墙沿切割成无数的方块，那些电影里的慢镜头——有着白皙肌肤的女孩笑着从走廊这端穿过这些光线的碎片，说笑着越走越远。而我站在这头气喘吁吁的寻找着，一转身···
不要着急，你总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们现在经历的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
四人帮
虽然进了三中，但是胖子的妈不死心，暗暗塞了一万多块满心欢喜地把儿子送到了学校的“尖子班”。然而，传说中尖子班里几乎全是有背景的“关照生”，为首的就是校长的干儿子。胖子妈的美梦暗自破灭，让胖子好好读书的愿望演变成了一群跋扈的官宦子弟天天欺负一个土财主的儿子。
“乖学生”胖子早一顿，晚一顿，在班里挨揍比开饭还准时。“还剃个西瓜头！傻冒不傻冒！”揍他的时候，干儿子还叫嚣着仿佛别人的发型严重影响了他的青春期发育。
干儿子的个子很高，剃了一个板寸头，接近额头的地方有一条食指长的疤，那条疤长不出头发，硬生生的秃了一块，据说他小时候从楼上滚下去缝了八针。我觉得他一定是那个时候脑子摔坏了，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猥琐跟狠毒。
胖子在干儿子的骚扰下忍辱负重两个月，终于在早自习的一天爆发了。这天干儿子照常要他给“保护费”。这段时间的“西瓜头”因为满身的淤青晚上总睡不好，一大早又早起，迷迷糊糊中被揍一下脑袋只觉火辣辣的疼，抬头就看见干儿子一张满是痤疮的大脸，无名邪火加上积蓄已久的怨气一起爆发，大嚎一声：“这是要作死啊你！”
其实这是胖子妈经常骂他的话，所以我现在品味起来总觉得娘跑，家庭主妇么···终归骂不出太洒狗血的脏话。
然而勇敢的胖子揭竿而起的结局是，挨了干儿子他们一顿饱揍还因为“影响课堂纪律，打架斗殴”被分到了我们班，钱斗不过权，有点下放了的意思。
冥冥之中，胖子安排成了王皓的同桌。干儿子起初还会跨班来找胖子的麻烦，后来胖子就彻底摆脱了他们的纠缠。虽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对王皓的友情上升到了一个罕见的高度。
“你真打算让他跟着我们混啊？”许冠杰丢一只烟给王皓，拿眼看远处站在操场上等着我们的胖子。从胖子来班上以后，我们到后巷抽烟他就负责把风。王皓把烟点着后抽了一口没说话。许冠杰和王皓是初中同学，原本感情平平淡淡，友谊到了高中却毫无征兆的忽然升温。他们两都有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打起架来却不要命。
我看着他们两个烟雾缭绕的样子，说：“胖子加入，我没有意见。”许冠杰看我一眼，骂道：“机车——”
我悄悄看王皓，他望向我的眼神有一秒的触碰，有种剔透直击我的心脏。王皓的眼睛是褐色的，里面的眼瞳又大又圆，半透明的晶体望下去好像看不见底的月亮，与他对视的时候你会觉得心被细微的触动了。比起许冠杰，王皓更沉默一些，但是他的沉默也是一种语言，只要你懂得。
“少数服从多数——”我看着许冠杰做了个鬼脸。王皓拍了一下许冠杰的肩膀，这事情也就算这么定了。
决定让胖子加入的这天，我们放学后翻墙到外面吃夜宵。
他轻车熟路的领着我们在一家不起眼的摊位坐好，从简易的筷子筒里抓出一把一次性筷子放到桌上，颇有请客的范。我们相对无言，直到热辣辣的一大盆酸菜鱼上来，大家吃到一半的时候，胖子忽然站起来说：“我敬你们一杯。”那时他的脸从脖子到胸膛像被人搓过，呈现出均匀的红色，还未等到我们有人开口，他便自顾自得把啤酒一饮而尽。我们后来才知道这是胖子第一次喝酒。
“干！胖子你不要耍酒疯哦！”许冠杰看着他说。大家都笑了。
最后的酸菜鱼
许冠杰说话总有一股台湾腔，这曾经一度是我们的笑点。他并不是模仿，许冠杰说他的奶奶是正宗的台湾人。同样的年纪里，对比着我们这群看着《西游记》长大的孩子，他幼年的启蒙是一堆让刘雪华大红大紫的琼瑶剧DVD。
可以想象的场景是我们一边吃着绿豆冰棍看着唐僧又被妖精抓去了的剧情揪心无比的时候，他坐在电视机前看着马景涛梗粗着脖子把女猪脚摇成一个不倒翁，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一边叹息。如此诡异的启蒙教育，导致了许冠杰比我们都要——早熟，主要体现在一说起女人，他比任何一个男生都要诡异的兴奋。许冠杰太早就知道女生对他下半生的重要性，所以对待女孩他总比任何一个同年龄的男生“绅士”很多。
许冠杰跟我们形容过自己的粉丝团，殃及校内校外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三周。于是我偷偷管他叫“香飘飘”。追他的女生绕地球三周是没有的，但是十几个还是可以保质保量。许冠杰泡女生的套路我和胖子后来总结过，其实也很蹩脚——装忧郁，讲笑话，买饮料什么的，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基因这回事是学不来的，硬要学的话只能跟自己过不去。许冠杰有着一副好学生的长相，黑白分明的眼睛，鼻挺的鼻梁，干净的皮肤，穿上校服可以马上拉去做校园期刊的阳光麻豆，在一群因为荷尔蒙爆发满脸青春痘的屌丝男生中，他就像明晓溪笔下的男猪脚，打嗝都有着“偶像气质”。
“香飘飘”起初为了抗议我起的外号，管我叫：机车妹。我查百度台湾管人叫机车就是这个人麻烦多的意思。英文中把女人叫“trouble”，北方话叫“事儿妈”···幸而其他人没有受影响，还是叫我壳子，我也就睁只眼闭着眼了。壳子是王皓给我取的外号，他说因为我的发型看着像戴着一个坚果壳子。
“真没意思——”许冠杰趴着栏杆看着一群群往小卖部走的女生，忽然说：“机车妹，你也不跟女生去买吃的？”
“我不习惯跟女生打交道么——”我自以为帅气的摸一摸自己齐耳的短发。
“啧，跟爷说你害羞什么？”许冠杰凑过来，油腻腻的笑。
“闪！开！”我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下。我不知道他疼不疼，反正我不疼。我转眼对上王皓的眼神，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淡淡的说：“壳子，留长发吧，不留可惜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就不知所措了，只觉得慢慢的就有一滩子汤水化开来，在心里某个地方。
“机车妹！你脸红什么！？”许冠杰怪叫一声，没等我揍他就跑开好远。我偷偷看王皓，他盯着篮球场不知道在看什么，侧脸的样子在下午的光线中灰蒙蒙的，像抹了一层水彩。
“好久没吃酸菜鱼了——”胖子砸吧着嘴满是柔情的看着我们，大家都心有灵犀的笑了。
“胖子你请客么？”许冠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怂恿他道。
“我请吧。”王皓说。
许冠杰的表情有那么一秒停顿，接到：“AA制，都别抢了。”
“你还帮王皓省钱呢？”胖子看他。许冠杰欲言又止。
“好基友，一辈子么——”我损他。
“你们——低俗——”许冠杰故作镇定而妩媚的搭上王皓的肩膀慢悠悠的往教室走，王皓笑着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拳头。王皓跟许冠杰刚剪了头发，我从背影这么看他们两个还真有点像。
高一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最干净，也最无趣。然而，我们都不知道，那天的酸菜鱼是我们吃的最后一顿合伙饭。
我的路我做主
随着高一接近尾声，我们要分班了。按照学校的要求，先是文理分班，然后再在这两批中按成绩再分班。
不得不说在学校这个小社会里，考试成绩成为了我们衡量自身价值的标杆。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考得不及格老师才不会因为你人品好就给你好脸色看，甚至你的智商都会被怀疑，即使你喜欢看有格调的小说、电影，追女孩成功了或者交了一帮好朋友。成绩不好就是不好，成绩不好别人就是会说你有问题，最起码就是你的态度不端正。
显然这种有缺陷的衡量方式使得某些问题变得很尖锐。成绩和青春期赶上天杀的逆反心理，协调不好容易产生相斥的反应。而能融合的那一群就被筛选出来，判定为有更好能力的社会储备人才继续节节高升，而我们不幸成为了反应失败一群中的佼佼者，也在本能的选择着一种方法在这个小圈子里生存下去。
“我们四个不论怎么样肯定都要分开的。”我说。
“又没有分校，你担心什么？”胖子拧开了一瓶七喜一通猛灌，而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机车妹，你报什么？”许冠杰微微身体前仰确定能看到我的表情。
“文科吧···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偏科的很厉害，语文不错，数学跟化学都很垃圾。就在上一次月考，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的拿着全班倒数几个人的卷子在班里游行一圈，操着他乡音极重的普通话义愤填膺地说：“乃们看看，就这几个银，分数分数考不好，还要作弊！王皓！乃给我站起来！”
王皓睡眼惺忪的看着数学老师铁青的脸，全然不知道厄运来临。
“乃说，乃怎么跟他的选择题一模一样？这个月考卷是年级的老师一起改的，乃有本事了！丢银都丢到年级去了！”数学老师声东击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毫不客气的指着他的脸问我。
顿时，我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们两个，我低着头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还未艰难的出口，就看到前排的许冠杰给我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其实，这个是许冠杰给王皓的答案，他挑着抄一些，我再抄王皓的，原本以为月考这事不会这么兴师动众，没想到遇上数学老师会找我们的茬。
“我抄的她。”王皓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头看他，王皓没有任何表情，但可以想象我当时回过头的表情有多复杂。
“我妈有消息，今年的理科分数线会比往年低。我妈让我选理科。”胖子的七喜不到几分钟就牺牲了，只剩一个空壳被丢到老远。
“能不能信啊？”
“爱信不信。”
“王皓，你定了吗？”我问。
“文科吧——”王皓突然一个翻身从看台上下来，推了一把许冠杰，立即就招来了胖子和许冠杰的追杀。我看见他们三个的背影越跑越远，远的奔跑的样子就像三只在草原上的兔子，白色的兔子。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我们为自己的青春做了主，其实我们是最被动的，命运这回事很多时候有迹可循，但是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王皓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哭。他说，如果我想说就会告诉他。但是他也有看不开一些东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看不开的地方，这就是我们的局限性。我们不是神，要成为神的路必然满是荆棘。
我们的高二
随着女生宿舍窗口的内衣裤彩旗飘飘，我们的高二也随之到来。为了适应紧张起来的学习，很多家长欣然把孩子在这一年送来住校。
班分好了，胖子和许冠杰的成绩不算差，胖子要更好一点，所以分到了不同的小班。我跟王皓分到了最差的一个文科班。分班搬教室的这一天，王皓站在教室外面说：“我们四个里面还不算都分开的。”
我对他笑：“谁叫我跟你考的分数差不多。”
我们正说着，突然从背后窜出来一个人硬是把我们两个撞开了。事出突然，我很没出息的就摔倒在了地上。抬眼一看，居然是干儿子，他一幅幸灾乐祸的挑衅样子，明显是故意的。没等我说什么，王皓早先一步扣住他的脖子，力气之大以至于“嘭”的一声两个人同时撞到了墙上。
“以后不要再骚扰她，有什么话你跟我说。”王皓的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是真的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骚扰这个男人婆了？！”干儿子的脸因为喘不过气来涨的通红，还是嘴硬。王皓没说话，挥起拳头就砸了下去。我被王皓发火的样子吓坏了，都忘了阻止。
“好！好···我不烦她···说到做到。”拳头还没落到脸上，干儿子立马求饶了。
不知道哪个多事的班干部通知了教导处，主任眼见着这一幕，气急败坏的吼道：“王皓！！又是你，马上来我办公室！！”
王皓跟干儿子一起被带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胖子和许冠杰我们三个放学后在训导处外面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才看见王皓拿着一张的通知从教导处走出来。
“我去——这些处罚基本是吓唬人的——”许冠杰说。
我们拿过来看，是留校察看的通知单。
“不会要家长签字吧？”
“嗯。”王皓沉默着，一如既往，但那天的沉默让我觉得不对劲。只是大家都着急回家，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许冠杰摸了一下我的脑袋问：“机车妹，你没受伤吧？”
“没事。”
他看了一眼王皓，最后对我笑了笑说道：“以后自己小心点。”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之后的日子里干儿子他们也再没有来招惹我。
随着一次次的月考，胖子和许冠杰都忙了起来。许冠杰说新班级的竞争压力很大，连座位都是按照名次排的，胖子的那个班更变态，因为粗心错题目，扣一分跑一圈操场。胖子每次跑完就要猛吃，一边吃一边骂，骂完继续回去考试。而王皓却开始整天整天的旷课，好几次我问他干嘛去了他都不肯说，只是趴在课桌上睡觉。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吃的，烧烤、面包什么都有，他说“壳子你好好学习”，我就觉得他语气特别搞笑像我的家长似的。
有一次下课的时候，王皓睡醒了，我说：即使胖子他们在二楼，但是就像隔着一座大山一样见面真难。王皓用手支着脑袋说：“那等放假我们好好聚一下，吃一顿酸菜鱼。”
我没有告诉他，有好几次我看见许冠杰跟几个男生打闹着去小店买东西，离了好近却不知道叫住他可以说什么。但是偶尔的偶尔，我们四个人又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又觉得大家从来没有分开过。
学期结束的时候分班考，许冠杰和胖子都被分到了全校成绩最好的理科班。而我意料之中的跟王皓在原班打转。许冠杰幸灾乐祸的说胖子现在的压力比他还大，他妈天天接他上下学根本没机会玩。王皓还没来，巷子里只有我们两个，许冠杰说笑的时候，黑眼圈愈发明显，那双迷倒万千小女生好看的眼睛像是糊上了一层水雾。
最后他吸了一口烟，丢在地上踩灭了说：“机车妹，别傻了，好好读书吧，高考这一场分班考你还想怎么跟他一个班？”聪明的许冠杰，一早看穿我的把戏。是，以我的文科成绩当然可以去更好的班级，但是为了和王皓一个班，分班考的每场考试我只写了选择题。
我没说话。没说话就是承认了。
许冠杰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说：“他估计不会来了。我先走了。机车妹，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他看我没有反应继续说：“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你了。但是你喜欢王皓，所以我知难而退。你知道知难而退的滋味吗？那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还没交手就知道自己输了。”许冠杰背对我，巷子里他的肩膀灰蒙蒙的看上去有些削瘦。这一天我才发现，许冠杰要比王皓高一些。在我印象里，他们是一样高的。
我的路
我在巷子一直坐到天黑，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却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好久不好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就心凉了一大截。干儿子一边逼着我往里走，另外两个男生，一个跟着他，一个站在巷口把风。
原来他就一直想着怎么报复我们，我怎么也想不到会遇上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喊出口，干儿子“啪”的一个耳光抽过来，立即被打的脸上火烧一样疼，嘴里面弥漫起一股子血腥味。“还他妈敢叫，贱货——”“啪”复又抽了一个，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一股钻心的疼。我的脑袋顿时空白一片。然而，他并没有停手，叫人把我按在墙上，我的头甩过来，又甩过去，整个脑袋就像浸在热水里一样“咕咕”的发烫，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染湿了校服胸口的一大片。打了快几分钟，我的耳朵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一片“嗡嗡”的杂音。混乱中我看见地上有一摊红色血液的混合物，好像是我的。中间我好几次瘫倒在地上，又被抓着胸口的衣服拎起来，挨了好几个耳光。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要把她怎么办？”其中一个问他。
“脱——”干儿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睛里射出叫人心寒的光，“一会把视频放到网上去，看看王皓还要不要她，贱货——”
我躺在地上，感觉有很多双手在撕我的衣服，我可以感觉到布料被扯开。我的血从鼻子里，嘴里流出来，黏糊糊的流到地上，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真的觉得他们特别无耻，我特别恨他们。
我发出最后一丝求救，然而声音微弱的连我自己也听不见了，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们被青春期的荷尔蒙逼成一头小兽，围拢在校园这一个小小的方块中。
阳光很好，白天的光线在校园的走廊上被围栏和墙沿切割成无数的方块，那些电影里的慢镜头——有着白皙肌肤的女孩笑着从走廊这端穿过这些光线的碎片，说笑着越走越远。而我站在这头气喘吁吁的寻找着，一转身···
我看见王皓站在走廊另一头对我笑，他笑起来的样子跟许冠杰特别像。他对我说：不要着急，你总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我们现在经历的每一步都将决定未来会成为怎样的人。
只是这条路注定铺满了荆棘。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没有人告诉我在我晕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被我妈带到了另一个城市住在我外婆的老房子里，我以前的手机被她锁在新家卧室的抽屉里。出院回家这天我想要偷出来，被我妈发现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要强的女人死死攥着那只旧手机坐在沙发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还给我！”而我只会机械的重复着这个要求。
“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这个家是我毁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结婚的时候···我···我也以为自己会幸福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幸福的···但是总有人没有如意啊。”
我想起王皓帮我背黑锅的那天，晚自习我们一起逃课去小店买饮料。我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我跟他说数学老师真贱，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数学呢？他说：“人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但这个世界其实不符合每个人的想象。”
月光底下，他凑过来，晚风送来他脸上薄荷味剃须水的味道，我一直记得这个味道，跟我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的眼瞳又深又亮，鼻尖上有一抹胜雪的月光。
我愣愣的说：“王皓，我喜欢你。”
他拥抱了我一下，温柔的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壳子。”
我慢慢的把头上松了的纱布拿下来，在手里握了握，坐到她身边说：“妈，你让我打个电话吧。我求你。”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把手机留在了客厅里。
我抚摸着熟悉的手机外壳，脑子里那些读书时候的片段像电影一样飞快的闪过。我打开机，像从前那样，看见屏幕一跳一跳的亮起来，里面是很多未接电话和短信。我把所有的信息和电话清空了，拨了一个熟悉再熟悉不过的电话。我拿在手里，看见手机屏幕显示电话已接通，一秒，两秒，三秒···我放到耳边，我说：“我是壳子，你是王皓吗？我现在很好，就这样。我挂了。”
我感觉得到电话的震动，而我已经失去听觉了，我不知道那头到底是谁，但是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我不知道到的事
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王皓坐牢了，判了两年不知道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皓的家里出了变故，经济上有了很大的问题。许冠杰一早察觉出了异样，但是他没有问，但就算问了也做不了什么。到了高二，家里已经彻底断了经济来源，王皓开始旷课打工，他打算读完这个学期就退学。在走之前，他想帮我们摆平干儿子那伙人。拿完留校察看的处罚那天晚上，王皓拦下了干儿子，跟他狠狠打了一架。
干儿子跋扈惯了，怎么可能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那天他在操场上打球，看见我和许冠杰进到巷子里留了心眼，直到看到许冠杰先走，这就抓到了机会。
被干儿子侮辱的那天，救下我的是许冠杰，他走出很远发现我没跟出来，又返回来看我。他看到的可能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见到的场景。许冠杰并没有马上动手，他捡了操场上建筑工地留下的棍子，打伤了干儿子和另一个打我的男生。
王皓和胖子赶到的时候，看见许冠杰抱着头坐在地上哭得很伤心。他青春的爱情混着鲜血碎了一地，捡也捡不起来了。王皓一直没有说话，他抽了一根烟最后说：“等问起来就说人是我打的，算我跟壳子道歉了。”指认的那天，王皓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干儿子果然也就赖在了王皓头上。
后来，我上了一所聋哑学校，开始学习唇语。
生活还要继续，要思考将来的打算，我始终没有勇气回到曾经的城市打听任何一个人的下落。在新的城市，当我累了的时候，我就会坐在新学校的操场看台上面，想起那天看着他们三个人在操场上追跑的样子，特别像草原上的白兔子。我一个人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看着爱吃酸菜鱼的胖子，看着喜欢着我的许冠杰，看着我喜欢着的王皓，太阳晒在我的身上，就像那天晚自习逃课的晚上，王皓在看台上抱着我一样，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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