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童话——怒食
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
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灯红酒绿，随便一转弯，走到那些街上，就可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我至今搞不清曼哈顿的垃圾车什么时候来收走垃圾，但可以确定的是，晚上六七点钟，楼里的人们就会把积攒了一天的垃圾装在黑色塑料袋中，扔在自己大门口的街道上。在第二天早上之前的某个神秘时间点，这些垃圾都会不翼而飞——而在那之前，时尚现代的纽约，都在酸臭的气味中残喘。
那是夏日的某一天，我因故错过了饭点，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脱衣舞俱乐部刚刚进入高潮，酒吧和夜店有人在排队进去，也有人搂抱着离去。我走过了几个街区，试图寻找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买点东西饱腹。各种精神文明娱乐设施已经不见踪影，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隔几步就出现的黑色垃圾袋堆叠，强迫我加快自己的步伐。
纽约的地铁是24小时的，很多公园也是。这么一个炎热的夏日，垃圾散发出的酸臭恶心的味道，引来无数苍蝇，就连无家可归者也大部分选择了前两个选项。所以，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垃圾堆旁，显得格外诡异。我不由得慢下了脚步——虽然当时我没意识到，但其实有一种预感，纽约垃圾的谜团也许今晚就将揭开。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并且向我伸出了手。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深夜路遇的陌生人突然要握手，这种奇怪的事情使我变得警觉。
“无法命名的人啊，告诉我，鬼王可以赶走鬼吗？暴食是否是罪过？素食者和苍蝇有何区别？”
他的面容坚毅而有威严，这似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问出的问题。我感到自己的手在被无数小东西拍打，他的手绝对有问题。强忍着低头一探究竟的欲望，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鬼王可以赶走鬼，因为他是他们的王，他们要听其号令；暴食是罪过，但罪过是力量；素食者因为先天后天的原因，限制了自己摄入食物的种类，不愿尝试不同的味道，苍蝇不挑剔，尝试所有味道。”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踱步，看样子是在回想些什么。我才发现他系了一条紫红色的领带。终于他停了下来。
“我愿意给你讲一个故事，因为没有人能找到你，所以这故事可以流传，但不会有源头。我应该愤怒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我已经忘了如何愤怒。
3000年前，西起地中海沿岸平原，东至约旦河谷，南至内格夫，北至加利利地区，都在我的庇护下熠熠生辉。我的子民们称之为，迦南。他们是热爱冒险的民族，也是天生的商人。阴险狡诈，毫无底线。一艘载满油的船，可以从西班牙运回满满一船的白银。在那个年代，我们是海上的王者，只有我们敢于远航。
埃及的法老怀疑孩子们的能力，孩子们就用最简陋的船，环绕非洲满载而归。孩子们胃口好极了，横征暴敛，铤而走险，海上遍布着死亡的陷阱，却从不畏惧。只要能赚钱，任何事情都会去做——黑奴、海盗、诈骗...在悬崖峭壁之上，孩子们建立了无数城市。在遥远的北非，孩子们的辉煌达到顶峰——我们的城市，名叫迦太基。
胆怯的希腊人称呼孩子们为腓尼基人，阿波罗的阳光洒遍希腊，而我的光辉照耀腓尼基。腓尼基创造了字母，然后才有希腊字母，然后才有拉丁字母，然后才有现在这个世界！咳咳咳...”
我看着他紫红色的领带，和上面那个贝壳图样，第一次意识到，很多传说也许是真的。
他平复了情绪，继续讲述。
“而他们呢？他们称孩子们是讨厌的苍蝇，无所不在，任何食物都能够吸引苍蝇的光临。我们有无限的胃口，他们说暴食是罪过，这些乡巴佬，当他们看到我们的城中黄金如沙子般随处可见，都恨不得变成苍蝇。觊觎我们财富的凡人，必将承受迦太基的怒火。孩子们中最出色的那一个，汉尼拔，带领着我们的军队击溃了所有心怀不轨之徒。战火在敌人的国土上燃烧，迦太基的苍蝇们依然可以吃进一切东西。
直到有一天...”
我静静地看着他，“暴食者，苍蝇之王别西卜，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腓尼基早就灭亡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吾名巴力西卜。”
我想起刚才握手时，其实是一堆苍蝇叮在我手上，有些反胃，看来晚饭不必吃了。
别西卜微笑了一下，“我忘了，你是无法命名者，是野蛮吟游诗人，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是的，之后的故事你都知道了。迦南灭亡了，我的神力随之消退。以色列的王亚哈谢求救于我，早非全盛时期的我一败涂地。迦南虽然灭亡，此地却依然有我子民的后裔。我死去的子民化为苍蝇，他们依旧勇敢易怒，依旧暴饮暴食。我以疾病饲养他们，此地的人都恭颂我的名字，因我可以收复附身的鬼，可以使我之子民吞噬疾病。”
我耸了耸肩，“世人都说你是深思熟虑者，你应该知道，鬼王是否可以赶走鬼并不重要，你被人畏惧而非信仰，你吃下一切却没有产出。哪怕耶稣没有动用神力治病，撬动你残存的信仰源，你也终究会从太阳神变为地狱的鬼王。不过哪怕你成为鬼王，你的力量依旧强大无比。”
别西卜正了一下领带：“是的，暴食是罪愆，也是力量之所在。正因为无所不食，我的孩子们才依旧能掌控这一切。”他回头指着时代广场的方向，“看啊，这座城市，号称世界的心脏，可他每天要产出多少垃圾，每天有多少污垢？如果没有我们，这座城市就会在垃圾中腐朽。”
我不以为然，“这世界就是一个垃圾场，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你不够强，因为你只能驱赶肉体的疾病，还因为你虽然饭菜垃圾都吃，但不吃石块金属甚至时间空间。你拦住我讲这么一个无趣的故事，我是不会替你说好话的。”
别西卜的面色如常，“我知道，没有人会为苍蝇之王说好话，哪怕是你。”接着，他的身体散掉，化为无数苍蝇，整个城市涌出了无数苍蝇，一瞬间，所有的垃圾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苍蝇们腾空而起，向着太阳飞去，消失不见。
我才注意到，竟然已经是早上了，太阳才是苍蝇的归宿，让我有些意外——当然，有些贪吃的还留在地上没有飞走。我向着太阳做了一个手势，“有一条我会公正地替你说的——胃口好是一种幸福，不挑食是一种美德。”
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灯红酒绿，随便一转弯，走到那些街上，就可能看到截然不同的景象。我至今搞不清曼哈顿的垃圾车什么时候来收走垃圾，但可以确定的是，晚上六七点钟，楼里的人们就会把积攒了一天的垃圾装在黑色塑料袋中，扔在自己大门口的街道上。在第二天早上之前的某个神秘时间点，这些垃圾都会不翼而飞——而在那之前，时尚现代的纽约，都在酸臭的气味中残喘。
那是夏日的某一天，我因故错过了饭点，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脱衣舞俱乐部刚刚进入高潮，酒吧和夜店有人在排队进去，也有人搂抱着离去。我走过了几个街区，试图寻找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买点东西饱腹。各种精神文明娱乐设施已经不见踪影，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隔几步就出现的黑色垃圾袋堆叠，强迫我加快自己的步伐。
纽约的地铁是24小时的，很多公园也是。这么一个炎热的夏日，垃圾散发出的酸臭恶心的味道，引来无数苍蝇，就连无家可归者也大部分选择了前两个选项。所以，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垃圾堆旁，显得格外诡异。我不由得慢下了脚步——虽然当时我没意识到，但其实有一种预感，纽约垃圾的谜团也许今晚就将揭开。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并且向我伸出了手。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深夜路遇的陌生人突然要握手，这种奇怪的事情使我变得警觉。
“无法命名的人啊，告诉我，鬼王可以赶走鬼吗？暴食是否是罪过？素食者和苍蝇有何区别？”
他的面容坚毅而有威严，这似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问出的问题。我感到自己的手在被无数小东西拍打，他的手绝对有问题。强忍着低头一探究竟的欲望，我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鬼王可以赶走鬼，因为他是他们的王，他们要听其号令；暴食是罪过，但罪过是力量；素食者因为先天后天的原因，限制了自己摄入食物的种类，不愿尝试不同的味道，苍蝇不挑剔，尝试所有味道。”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踱步，看样子是在回想些什么。我才发现他系了一条紫红色的领带。终于他停了下来。
“我愿意给你讲一个故事，因为没有人能找到你，所以这故事可以流传，但不会有源头。我应该愤怒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我已经忘了如何愤怒。
3000年前，西起地中海沿岸平原，东至约旦河谷，南至内格夫，北至加利利地区，都在我的庇护下熠熠生辉。我的子民们称之为，迦南。他们是热爱冒险的民族，也是天生的商人。阴险狡诈，毫无底线。一艘载满油的船，可以从西班牙运回满满一船的白银。在那个年代，我们是海上的王者，只有我们敢于远航。
埃及的法老怀疑孩子们的能力，孩子们就用最简陋的船，环绕非洲满载而归。孩子们胃口好极了，横征暴敛，铤而走险，海上遍布着死亡的陷阱，却从不畏惧。只要能赚钱，任何事情都会去做——黑奴、海盗、诈骗...在悬崖峭壁之上，孩子们建立了无数城市。在遥远的北非，孩子们的辉煌达到顶峰——我们的城市，名叫迦太基。
胆怯的希腊人称呼孩子们为腓尼基人，阿波罗的阳光洒遍希腊，而我的光辉照耀腓尼基。腓尼基创造了字母，然后才有希腊字母，然后才有拉丁字母，然后才有现在这个世界！咳咳咳...”
我看着他紫红色的领带，和上面那个贝壳图样，第一次意识到，很多传说也许是真的。
他平复了情绪，继续讲述。
“而他们呢？他们称孩子们是讨厌的苍蝇，无所不在，任何食物都能够吸引苍蝇的光临。我们有无限的胃口，他们说暴食是罪过，这些乡巴佬，当他们看到我们的城中黄金如沙子般随处可见，都恨不得变成苍蝇。觊觎我们财富的凡人，必将承受迦太基的怒火。孩子们中最出色的那一个，汉尼拔，带领着我们的军队击溃了所有心怀不轨之徒。战火在敌人的国土上燃烧，迦太基的苍蝇们依然可以吃进一切东西。
直到有一天...”
我静静地看着他，“暴食者，苍蝇之王别西卜，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腓尼基早就灭亡了。”
他皱了一下眉头，“吾名巴力西卜。”
我想起刚才握手时，其实是一堆苍蝇叮在我手上，有些反胃，看来晚饭不必吃了。
别西卜微笑了一下，“我忘了，你是无法命名者，是野蛮吟游诗人，名字对你来说没有意义。是的，之后的故事你都知道了。迦南灭亡了，我的神力随之消退。以色列的王亚哈谢求救于我，早非全盛时期的我一败涂地。迦南虽然灭亡，此地却依然有我子民的后裔。我死去的子民化为苍蝇，他们依旧勇敢易怒，依旧暴饮暴食。我以疾病饲养他们，此地的人都恭颂我的名字，因我可以收复附身的鬼，可以使我之子民吞噬疾病。”
我耸了耸肩，“世人都说你是深思熟虑者，你应该知道，鬼王是否可以赶走鬼并不重要，你被人畏惧而非信仰，你吃下一切却没有产出。哪怕耶稣没有动用神力治病，撬动你残存的信仰源，你也终究会从太阳神变为地狱的鬼王。不过哪怕你成为鬼王，你的力量依旧强大无比。”
别西卜正了一下领带：“是的，暴食是罪愆，也是力量之所在。正因为无所不食，我的孩子们才依旧能掌控这一切。”他回头指着时代广场的方向，“看啊，这座城市，号称世界的心脏，可他每天要产出多少垃圾，每天有多少污垢？如果没有我们，这座城市就会在垃圾中腐朽。”
我不以为然，“这世界就是一个垃圾场，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你不够强，因为你只能驱赶肉体的疾病，还因为你虽然饭菜垃圾都吃，但不吃石块金属甚至时间空间。你拦住我讲这么一个无趣的故事，我是不会替你说好话的。”
别西卜的面色如常，“我知道，没有人会为苍蝇之王说好话，哪怕是你。”接着，他的身体散掉，化为无数苍蝇，整个城市涌出了无数苍蝇，一瞬间，所有的垃圾都被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苍蝇们腾空而起，向着太阳飞去，消失不见。
我才注意到，竟然已经是早上了，太阳才是苍蝇的归宿，让我有些意外——当然，有些贪吃的还留在地上没有飞走。我向着太阳做了一个手势，“有一条我会公正地替你说的——胃口好是一种幸福，不挑食是一种美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