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二首
《鹿之驮乘者》
by 张凌云
它是我目前所知最灵活的生物
逃跑是它的生存方式，就像
豹子的追袭
马群或牛群在大地上撒野奔突
它只享受轻灵的跳跃
好将那荆冠上载着的神祗 驮离猎人的视线
那些因目盲不识而杀神的人——
它无法与他们解释，神的物质性
它生就驮载的脊背，和承受性的灵魂
却有着轻盈的神思
它的眼睛流露出撕落飘飞的思想片段
遭遇箭时，你只能钉住它的肉体
连心脏和角都将失去——因为这两样东西里
有它的灵魂
它稚嫩时如处子，成熟后像王者
那几乎是一种逸出造物的姿态
那是实在难以被捕获的姿态
它匍匐在自然的臂弯里休憩，仰望着
树之上、天空后的某样东西
或偶尔探向湖水，望着那深沉的更深处
那其中，有它自己的倒影——
天地正与它重叠，它们在同一片寂静里
它的脊背依然柔韧而丰实
它听见角冠上淡淡的叹息
它摆动长腿，一记跳跃，渐渐连成一种飞跃
丛林、湖泊，流云跟随
它驮载着万物最轻的晶魄，飞驰而往
世界的深处
它没有盼望，也并不着急
它一路奔驰，角冠拨开世界，露出
鲜艳宁静的内在——
它不知归属这回事，也不需一个底座
嵌进自己
但此刻它停下，卧在有青草的原地
神祗常在万籁俱寂时说话，并只与静卧的事物
凝视
2013/05/17
《鹿之摆渡者》
它每天摆渡一个人进森林
它头上戴冠、生树
我头上漫漫无涯、草有荣枯
十岁那年，我追它，手里拿着木枪
它的惊慌像有神在体内
它害怕我，就像我害怕除它外的一切
我从没这样锲而不舍地追逐过一样事物
二十年过去，丛林已荣枯了一回
我手里的木枪变成真正的刀剑
寒光和雨水在锋刃的表面闪耀
然而，我还是没有抓到它
总是与它匆匆一瞥便相互遁入无形
我像个无奈的猎人拿着空落的武器
怅望着天空这张大网
巡梭着大地这幅陷阱，幻想和愤恨着
它的逍遥
它却在某个湖中洗濯，或卧于树下
头顶荆冠迎风而立，望向远方
而我伏案、赚钱，进入世俗为稻粱谋
偶尔，我见被它摆渡过的人在我身边路过
他们微笑、淡然、疲倦
风尘仆仆却并不匆忙地走上折回的路线
我想问他们
你们缘何甘愿被它俘虏，谁豢养谁
却总是没有答案
他们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福祉或罪孽
告知他人，除了鹿——那只摆渡者
我手中的武器换过多次，脚步有时如风
有时粘滞，兴奋过，疲累过
脑中只留下它惊慌中转身逃离的速度
那一瞬如幽灵的闪动
像火花，啪一声点燃我 再于某个时刻熄灭
我不习惯脑海里有盏灯这个事实
就像它也许并不习惯头上的角冠
我翻书，得知它的冠以髓精生成
而我脑海里的灯，或许源于一口悠悠长气
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 燃烧或关闭
让自己变快或停止不前
它摆渡，我追逐
很难说谁更辛苦，谁更容易
然而，在梦里，我们互换，我卧于它的
树下，它坐于我的案头
我们在同一时间尝试着体味对手
它与我完全不同，却可以灵欲合一
很难说我们不曾是一对亲密的朋友
但是，此刻事实清楚
它是鹿，我是人。它是猎物，我是猎人
我们都因弱小而堕入这种命运
可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身份
一个摆渡者和一个追寻者，他们早已在各自的路上
遇见过数次，交锋过千百回，相忘了千百回
然后各自执冠或擎灯，回到自己的木旁——
一棵树，一张桌。
它们本有着同一片泥土和日月，同一种滋长和
照耀，同一个气脉和根髓
它们在这大地的茂密葱茏处，树着一猎自己的魂幡
2013．5
by 张凌云
它是我目前所知最灵活的生物
逃跑是它的生存方式，就像
豹子的追袭
马群或牛群在大地上撒野奔突
它只享受轻灵的跳跃
好将那荆冠上载着的神祗 驮离猎人的视线
那些因目盲不识而杀神的人——
它无法与他们解释，神的物质性
它生就驮载的脊背，和承受性的灵魂
却有着轻盈的神思
它的眼睛流露出撕落飘飞的思想片段
遭遇箭时，你只能钉住它的肉体
连心脏和角都将失去——因为这两样东西里
有它的灵魂
它稚嫩时如处子，成熟后像王者
那几乎是一种逸出造物的姿态
那是实在难以被捕获的姿态
它匍匐在自然的臂弯里休憩，仰望着
树之上、天空后的某样东西
或偶尔探向湖水，望着那深沉的更深处
那其中，有它自己的倒影——
天地正与它重叠，它们在同一片寂静里
它的脊背依然柔韧而丰实
它听见角冠上淡淡的叹息
它摆动长腿，一记跳跃，渐渐连成一种飞跃
丛林、湖泊，流云跟随
它驮载着万物最轻的晶魄，飞驰而往
世界的深处
它没有盼望，也并不着急
它一路奔驰，角冠拨开世界，露出
鲜艳宁静的内在——
它不知归属这回事，也不需一个底座
嵌进自己
但此刻它停下，卧在有青草的原地
神祗常在万籁俱寂时说话，并只与静卧的事物
凝视
2013/05/17
《鹿之摆渡者》
它每天摆渡一个人进森林
它头上戴冠、生树
我头上漫漫无涯、草有荣枯
十岁那年，我追它，手里拿着木枪
它的惊慌像有神在体内
它害怕我，就像我害怕除它外的一切
我从没这样锲而不舍地追逐过一样事物
二十年过去，丛林已荣枯了一回
我手里的木枪变成真正的刀剑
寒光和雨水在锋刃的表面闪耀
然而，我还是没有抓到它
总是与它匆匆一瞥便相互遁入无形
我像个无奈的猎人拿着空落的武器
怅望着天空这张大网
巡梭着大地这幅陷阱，幻想和愤恨着
它的逍遥
它却在某个湖中洗濯，或卧于树下
头顶荆冠迎风而立，望向远方
而我伏案、赚钱，进入世俗为稻粱谋
偶尔，我见被它摆渡过的人在我身边路过
他们微笑、淡然、疲倦
风尘仆仆却并不匆忙地走上折回的路线
我想问他们
你们缘何甘愿被它俘虏，谁豢养谁
却总是没有答案
他们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福祉或罪孽
告知他人，除了鹿——那只摆渡者
我手中的武器换过多次，脚步有时如风
有时粘滞，兴奋过，疲累过
脑中只留下它惊慌中转身逃离的速度
那一瞬如幽灵的闪动
像火花，啪一声点燃我 再于某个时刻熄灭
我不习惯脑海里有盏灯这个事实
就像它也许并不习惯头上的角冠
我翻书，得知它的冠以髓精生成
而我脑海里的灯，或许源于一口悠悠长气
我们都有自己的办法 燃烧或关闭
让自己变快或停止不前
它摆渡，我追逐
很难说谁更辛苦，谁更容易
然而，在梦里，我们互换，我卧于它的
树下，它坐于我的案头
我们在同一时间尝试着体味对手
它与我完全不同，却可以灵欲合一
很难说我们不曾是一对亲密的朋友
但是，此刻事实清楚
它是鹿，我是人。它是猎物，我是猎人
我们都因弱小而堕入这种命运
可我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身份
一个摆渡者和一个追寻者，他们早已在各自的路上
遇见过数次，交锋过千百回，相忘了千百回
然后各自执冠或擎灯，回到自己的木旁——
一棵树，一张桌。
它们本有着同一片泥土和日月，同一种滋长和
照耀，同一个气脉和根髓
它们在这大地的茂密葱茏处，树着一猎自己的魂幡
201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