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生活

                
                
    我出生在汉江边。出生的地方往下游走上几公里，就能看到清澈的汉江汇入滚滚长江。两条江的分界线非常明显，一清一黄，自我记事时就是这样。
    汉江到了这一段，码头林立。20世纪90年代，这一代最重要的产业有二：涪林来的榨菜，和我不知道哪里运来的黄沙。黄沙由机器装卸，在岸边垒砌高高的沙堆。小时候大人不让我们爬沙堆玩，怕我们陷下去，为此讲了不知道多少未知真假的故事。而榨菜是用圆滚滚的陶罐装运，从船上卸下来之后堆在岸边。汉江边的小风一刮，十里飘着味儿，你可以说是香，也可以说是臭。
    这一段江水，江心不浅，但靠近岸边却完全谈不上深。做航运的大船是没法直接靠近岸边的。于是，吃水深的船必须要靠停靠在江边的小型船只当“跳板”，把物品转运到岸上，而这些船只常常会成为船屋，供人居住。另外，江边还常常停靠着一些拖轮，或是检修，或是修整。
    1995年的时候，江边出了件大事儿。
    那年的天气很反常。年底满是大雪（这是我记忆中第一个有如此大雪的年份），年中有各种极端天气。那年夏天，我看到了龙卷风。
    当天，我住在江边的某教工宿舍里，正在做作业。本来阳光明媚，但突然间乌云四合，天暗了下来，狂风四起，远处一条闪电劈了下来。外公当时就喊道：赶紧关窗，要出事儿！于是，家里的大人七手八脚的把门窗锁紧，将窗外的花盆端了进来。
    然后，我就看到了龙卷风。
    当时，我蹲坐在面朝汉江下游的窗户前面。窗外是一条小巷，大概五米来宽。突然间只听见呼啸的风声，一个黑色的巨大的风柱从窗外一闪而过。看起来，那根风柱塞满了整个小巷，冲出巷口，沿着河边的沿河大道折了个弯，歪歪扭扭的又向前冲了几十米，撞入了河中，沿着河道向下游一路碾压。
    没过多久，风柱就看不到了。
    事儿还没完。
    几百米外，一艘拖轮突然动了起来，向江心驶去。这么恶劣的天，谁会没事儿找事儿开船玩啊！只见那艘船歪歪扭扭的行了几步，就侧翻在江里。
    五分钟后，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都呼啸着冲了过来，三种警笛声不绝于耳。高高喷出的水流，让远处的人也知道有什么地方着火了。
    然后，乌云就散开了。
    后来，我听家里的大人说，那股龙卷风刮倒了好多棵大树。刮翻的船里有一对母子，他们家的男人当时在外办事儿，躲过一难。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那个男人或许破产了，或许又振作了起来，或许又娶了老婆生了娃，或许也死了。谁知道呢？
    但后来有件事儿我知道。河运日渐萧条，运榨菜运黄沙的码头一个接一个的歇业了。江边的船只都越来越老，也不见有更新。一艘艘驳船、拖轮似乎都变成了船屋，成为了穷人落脚的好去处。
    江上的日子不好过。电要岸上来，水要岸上来，脚下的河流蒸腾起湿气，铁皮船内冬天湿冷，夏天湿热。
    我看到一个家庭妇女在船上咚咚咚的切着菜，接着把一盆脏水哗的泼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