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语文课本

整理旧物翻到读书时的语文课本，满目疮痍的写写划划，初看还乍一惊：咦，原来文章是要这样读的？翻了翻目录，却发现一个规律。大略这些课本上曾出现过的作家，都是自己看书时潜意识回避了的。如鲁迅、茅盾、朱自清、史铁生、老舍、张抗抗等等，唯有杨绛、铁凝、沈从文、汪曾祺等人例外。
鲁迅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大概每个大陆上学的孩子都能记得是怎样被《百草园》、《三味书屋》还有《故乡》里的闰土摧残的吧。现在除了闰土在西瓜地里拿着一把钢叉刺向猹的场景之外，关于鲁迅，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似乎是刻意不记得的。
大凡语文考试，有关鲁迅的，扯上反帝反封建又同情广大劳动人民总是没错的。考试是有套路的，尤其语文考试，但又不似数学物理等做出一道题对就是对的畅快。考语文总是端着掖着的，脑子里要严格划分清界限，心里怎么想的要绝对摒弃，怎样答能拿高分的就下笔。唯一能自己主导的作文，也必须得堆砌典故、论证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论点，看上去花团锦簇的样子才行。
也许是出于小时候都会有的反叛和极端心理，凡教科书上出现的，一律当做无趣的、俗气的、正统的来处理，甚至连古诗词都不愿背，结果高考语文卷子上五句古诗词填空错了四句。鲁迅至今都读不下去，提起他眼前就浮现“人血馒头”和杂芜乱生的“百草园”，况且他又太入世，这种入世不像他兄弟周作人那种格物致知的入世，而是血淋淋的入世。即使出于读中国文学应当读一下鲁迅的心理，还是读不下去。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和每册课本起码一篇鲁迅长年累月的被阅读，是有点儿干系的。
让我想回头读读古典文学的，是木心，尤其是《诗经》和《红楼梦》；让我对英文世界的文学不这么抗拒的，是林语堂，想想他怎能用英文写了京华烟云，不可思议；让我对民国文人感兴趣的，是张爱玲，那可真是好景不会重现的鸳鸯蝴蝶梦啊。
幸运的是高中遇到过一个叛逆又清高过度的语文老师，下令一律不许做语文作业本。每周只要交一篇周记和自己课外阅读的笔记或摘抄就行。远离那些划分段落大意、总结中心思想、揣摩作者用意等足足有两年。唯有高一高二两年的语文课本是清清白白、一尘不染，直接可以退回教科书再售卖。
回过头想想，也并不全然是语文课本的错。叛逆的年代，主流范畴内给你再好的东西，你都要作践了踩在脚下，才自鸣得意、仿佛赢到全世界似的。台上面端着的东西永远是虚伪的，而连自己在课桌里偷偷看的郭敬明安妮宝贝都是好的。但又觉得，成长成熟这回事，就该好的坏的都遇到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