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新农贸市场

给胡一红女士
那些细胞分裂一样衍生出的人流
那些额头发亮、手指佝偻的男人和女人
那些挑剔的眼神，刻意掩饰的贫穷
那些像热带一样烂漫铺陈的水果摊子
那些堆叠的芒果、桃子和无花果透支整个夏天
它们肆意的多汁挑衅着老板娘哺育期的乳房
那些婴儿胳膊一样肥硕的藕节、嘟起脸的南瓜
脚趾般团在一起的蒜瓣、坐禅的冬瓜
裹满亚热带闷雷的大头甜笋、淫雨梦遗的菌子
那些水嫩挺拔的青葱和芦笋
让触碰它们的手指都想继续生长
那些鱼贩子的胶靴踩出的吱嘎声
他们粗壮的手臂像烧红的铁钳在水里淬火
那些昏暗、陈列尸首的肉摊
走近它们就像靠近一座座死火山
那些眉线粗硬、闷不吭声的屠夫
正把单调的钝响剁进厚实的木案
那些蜜蜂，被卖浆者的络腮胡引渡
像一些醉汉嘤嗡在醪糟四周
那些枯荷叶一样托起，粗糙的手心
（锈铁丝箍出其上杂乱的皱纹）
一些采摘不久的青花椒正在剧烈的彼此摩擦
那些卖蘑菇的人，睡得比蘑菇还深沉、香甜
那些面容被卤过，油光锃亮的熟食店主
那些裹着头巾，脸被山风擦得通红的农妇
她家坡地的阴潮气息随着倒出袋的土豆一起滚出
那些嗓门大过水龙头的地摊小贩
他们的叫卖声就像是在和顾客怄气
那些因为几毛钱而引发的争执和推搡
在“快些回家煮饭吃喀”的劝解声里涣然
那些被找回的零钱，沾染了油污、水渍
和你们卑微生活的体温
那些比白菜还廉价，颜色艳俗的玫瑰花
那些穿行于腿的森林，觅食、撒尿、交配的狗
那些招摇过市即将被屠宰的鸡
那些在扁豆筐里熟睡的孩子
那些匍匐在泥泞中的乞丐，直到夜晚
才拾起自己的影子和尊严像收起一把破伞
去边上的小吃店买一碗米线要一瓶酒
那些兜售假货的骗子，觊觎别人口袋的小偷
那些蛮横的保安，撒泼的主妇，鄙夷穷人的穷人
那些防腐剂和化肥农药积淀而成阴郁的脸色
那些大棚和逼仄圈笼豢养出的呆滞的神情
那些迎头就撞入你生活的陌生人
那些拄拐蹒跚了一辈子，庸碌平凡谨慎小心的人
那些被菜价的波动牵引神经的人
那些昨天穿着婚纱，今天就把手指戳向鲜肉的人
那些两手空空而来，又踽踽独行各自归家的人
那些在瓜果芬芳扑闪的巨翼里片刻沉醉的幸福
那些在腥臭和腐败间默默忍耐的漫漫人生——
这些嘈杂的声音汇聚起来反而又变得单调
就像一场雨洒落在梧桐和石棉瓦上
我倾听着，注目着一架滚烫的转炉
它转了又转，里面的板栗在糖浆和粗砂间时隐时现
篆新农贸市场位于昆明市新闻路，是昆明市区规模最大的菜市场之一。
我把这首诗送给胡一红女士，感谢你的书和慰藉人心的友情。
2013/7/10 草于白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