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女之裂
夏天晚上我最喜欢西瓜,你知道晚上比白天还热吧,我决定回家了,默默地骑车,帽子被空气掀掉飘过围栏在一块操场上滚走,我口渴,忍着过了引桥,停在河面上方,河里的路灯照得桥栏抖动,小狗吐着舌片来到我脚边,我决定也许就要绿色的花瓜,我说你破开看看,抽出小刀轻轻落在瓜皮上,就分成两半,我说你再切,瓜裂声咔嚓咔嚓,给你一瓣,小狗一瓣,我一瓣。籽儿特别黑特别滑,在口腔里绕着舌头旋转,噗噗噗都钻出嘴唇,有个人问道,不怕给偷了吗?睡那么死。本来不就是应该睡熟的时间吗?值得担忧的一定不是窃瓜,小狗的耳朵太大了,拖在地上,河水散发着馊瓜的味道,我看前前后后的窗户和门都关的紧,从下往上,灯光一列列烧着,他们都站在窗后看这里,我把眼镜推到头顶上,压住头发,手掌太粘了,那个人用小狗的毛擦了擦,双手就成了棕黄的,然后胳膊抱着胳膊侧躺在铺地的席子上,眨着明亮的眼睛,在盘算时间,此时到凌晨三点已经不远,如果睡觉,不知有多少个梦。瓜皮的形状像鞋,踩在上面又潮又凉的,我不再那么困了。小狗走了,树丛在河坡上骚动,执棍者钻出来,冷静地思考一切,忽然说,都切了吧。西瓜女从车厢里滑下来,哭泣着说不能啊,她穿着瓜纹的长裙子,裙子上还绣满了鹦鹉,者说不可以,要切,否则就一个一个敲开,你选择吧。席子上的人已经睡着,虽然睁着眼睛,瞳孔里胀满噩梦。西瓜女说那就敲我吧,者说哪里,她哭,屁股吧,棍就锤在了西瓜女的屁股上。窗后的灯光渐渐熄灭,好像黎明染黑了夜晚似的,水光也灭了。西瓜女悲哀地藏在瓜缝里,执棍者捅着西瓜,汁水溅了他满身,衣服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这时候才有别的执棍者送来雨伞,雨伞本来就有尖尖的顶端,所以他别起棍,撑开雨伞继续杀死西瓜。棍子拄在地上,加上肚皮滚圆,他像三脚兽一样活泼。西瓜女这时缩进瓜瓤里,为了救她,那个人偷偷吃下去,并且一颗籽儿也不吐,想必她已经变成某一颗了。执棍者越来越多,桥上挤满了伞,伞骨的末端划破别的伞布,黑色布条有的被踩入鲜红潮湿的桥面,有的坠进河里,很快沉底不见了。到了凌晨三点,作为早起的人,我们议论着西瓜女的困境。她属于夏天,有可以出汗的圆乳房,有绿色的海浪头发,还有白而晒不黑的手臂,她的肌肤像瓜皮光滑,小巧的指甲由十粒籽儿镶成,她嘴唇红得仿佛瓜瓤,舌头更甚,牙齿却比未熟的白瓜籽儿软,她呼吸是甜的,目光饱含水分,西瓜女坐在一车瓜山的顶上,是我们喜爱夏天的理由。我走了,默默地骑车,给女朋友打电话,却是合成女的声音,这是孤独的。在这个奇怪的干燥城,有很多桥,正在被拆掉。我也停下来,戴帽者深夜仍在切割栏杆,我说,这是圆形的大天桥。对啊,已经切掉三条腿了,还有一条斜斜地拉住桥面,我问,这也拆掉,它就能飞走了吧?汽车在桥下挤作一团,他们钻出来爬上车顶,用擅长的姿势和声音抱怨迷路的夜晚。拍照者蜂拥而来,不一会儿,戴帽者切掉最后一处钢片,桥面在闪光中忽地下沉,没落地,停住然后飘起来,比人高,比楼高,比城市高,比夜晚高,比我高,比我高,比我高……失去桥,我们仍然走路,就如失去西瓜女,夏天也没有破灭。执棍者黑压压一群,在路尽头列队抽烟,浑浊大雾压着城市,手机没有信号了,屏幕变成马赛克,全都识别不出,我还能从哪里找到你们?这么大的雾,该去哪里?车快耗尽电量了,轮子越来越方,乌龟的尺寸变大,我跳上它尾巴,毛毛沉默如常,我真累啊,但愿一百年内不需要说话,我们爬进地下通道,他们去做他们的战斗,我钻进轨道下的石缝里,掉个头朝外,缓慢的地球脉搏淹没我,就固定这里吧,能看见一点光线,已经足够了。夏天的晚上,我最喜欢西瓜,你在不在这里呢?我的耳朵询问眼睛、鼻孔询问嘴巴,我的呼吸询问心脏、询问梦魔,我凝固在复杂与繁琐的细节中,我的想象屏蔽现实,我的双手,一只询问阴茎,一只询问自由,没有一只会过问时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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