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肉君的爱情故事》
01.
我认识肥肉大概是在2006年六月,一个百无聊赖的半下午。
那天我正和朋友吃薯条喝可乐,商量工作的事儿呢。突然从天而降一只被啃了两口的鸡翅膀,咚一下,掉到我餐盘里头。吓得我差点把可乐给喷出来。我正四处打量着到底是哪位神仙这么慈悲呢,一个长得跟如来似的胖子,满嘴是油,站在我们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笑,哎呀,抱歉抱歉,啃的时候手滑了下,甩了出去……我心想,这个死胖子,笑得跟弥勒佛一样,竟然敢破戒吃肉,罪过啊罪过。道完歉还不忘伸手从我餐盘里把鸡翅膀给拿了回去,笑嘻嘻的接着啃。这么奇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觉得不可思议。果然,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后来我还和这个啃鸡翅的死胖子成了朋友。并赐给他一个特文艺的外号,肥肉君。
有天周末,我正好无事可做。肥肉打来电话,干嘛呢,一起去广场走走呗。被一个死胖子这么套近乎,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过为打发时间我还是赴了约。胖子鬼鬼祟祟地蹲在广场的花坛里,挤眉弄眼朝里边瞅。背后的路人指指点点,一个劲儿地瞪我们,弄得我紧张兮兮的。肥肉,干嘛呢,破案吗?胖子乐了,瞧见没,那儿跳舞的第一排第四个,白裙子的姑娘,我老婆。靠,气得我真想抽这个死胖子。我一口盐汽水喷死你啊,看老婆还得藏得跟狙击手一样么?肥肉说,哪啊,你再看旁边那个凶狠的中年阿姨,那是媳妇她妈,死活不让我和媳妇来往。所以喊你出来一起躲着看呗。免得我一人躲这,太猥琐了。真想抽死这个死胖子。
以至于后来每逢周末,人民广场旁都能看见一个胖子带着一个瘦子蹲在草丛里,猥琐地偷看一群中年阿姨跳广场舞。
02.
肥肉嘴里喊的媳妇其实是他女朋友芳芳。高中时候两个人从红着脸传纸条开始,一直到牵手。交往三年,感情一直很好。爱到浓烈时,连私奔的想法都有了。但芳芳的爸妈爱女心切,控制欲强,严禁自己女儿跟一个一穷二白的死胖子在一起,起码得嫁个相貌中等以上,家境不错,并且有点背景的男方。
所以,肥肉第一次正式拜访未来岳父岳母的时候,在“查户口”环节受尽了脸色。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者?那就是没工作啰? 嗯,目前还没。
那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普通家庭而已。
有车吗? 没有。
有房吗? 没有。
那你凭什么和我女儿在一起? 我……
那一天,肥肉像是以文科的身份答了一份理科考卷。错得惨不忍睹,十分狼狈。
芳芳脾气温和,个性顺从,怎么敌得过她妈妈那么强势。不管女儿如何诚心,芳妈都是一百八十个不情愿。肥肉在一旁尴尬赔笑,脸都僵了,捱到吃完午饭,匆匆找个借口告辞了。为不惹芳妈反感,肥肉才出此下策,选了这片草丛。
有一次蹲得我腿都麻了。肥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不能这么畏缩嘛。芳妈不肯怕什么,决定嫁谁不还是得芳芳点头不是?干脆你择个日子再去定亲得了。估计肥肉早有此想法,加上我这么一说,勇气大增,决定放手一搏。于是手一伸,找我拿了六百,买了身新衣服,提着礼品就上芳芳家去了。怪我多话,死胖子,一伸手就是六百啊,真想抽他。
带着礼品上门,情况果然不同。芳爸芳妈热情款待,爱情前景一片乐观。估计是误以为肥肉挣了大钱,或是发了横财。“查完户口”脸色大变。芳爸当着肥肉的面,还给他留点面子,并不多说。芳妈就不一样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能和没房、没车、没事业,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胖子受苦?还说已经给女儿物色了一个好对象,是个官二代,家境、背景样样不缺。胖子并不服输,真诚地讲述自己的创业梦。但很明显,两位家长并不稀罕。
肥肉走后,芳爸开始加倍责怪芳芳:一没车,二没房,一个死胖子,哪里好?芳芳:他人好。这句微弱的反驳招来了芳妈的新一轮的责骂,也掀起了这场家庭战的最高潮。之后,芳芳哭着和爸妈大吵了一架,冷战数月。一切还是无能为力。
感情世界里,选择爱情的理由可以成千上万。但复杂世界里,一个就够了。最能说服自己的往往就是最好的,却也是最得不到别人认可的。你可以为爱痴狂,潇洒一世,不求任何人的认同。当然,除了两个人之外——你爸和你妈。
在我听过无数的择偶理由里,他人好,无疑是最悲催的一句。单纯、真实,却总是输给了车和房子。
03.
自尊心被无情践踏后,肥肉忍痛提出分手。芳芳哭着摇头,肥肉假装坚强。不再找芳芳,更不愿她与爸妈冷战不休。
肥肉说,是男人,就应该正儿八经干出一番事业。于是四处借钱,开始动手做梦,接下一个小门面,开了家快餐店,卖烤翅、烤肉、烤鸡腿……创业远没有想象中顺风顺水,生意惨淡,烤的鸡翅不仅没卖出去几个,反倒都进了这个吃货自己的肚子。好一阵子,我家的冰箱也装满了他送来的炸鸡腿。
毕业后,芳芳进了一家医院当了一年实习护士,后来决定辞职转行,自己开店。可又毫无经验,不知道做什么生意能挣着钱,也找不到好的门面。无从下手,百感交集。
我和肥肉蹲在草丛里,可那天芳芳迟迟并没有出现。我猜她可能正在为开店的事情烦恼。肥肉说,其实,我知道她不会来。死胖子,那你还喊我出来?肥肉说,我必须来,不来没机会了。我准备出去闯一闯。我问他,那你的烤肉店怎么办?他惆怅地望着那群跳舞的阿姨,说,我想留给芳芳。
男儿志在四方,最终肥肉选择了深圳。走的前一天晚上,肥肉收拾好东西,改了一条QQ签名。第二天上午,我去车站送他,芳芳也在,哭成了泪人儿。肥肉说,店就交给你了,你想做什么生意都成,但不要有压力,开心就好。我出去拼几年,等有钱了就回来找你……说完,芳芳哭得更厉害了,扯着胖子,不肯撒手。
我看着肥肉衣兜里装着我省吃俭用存了那么久的稿费,百感交集。不知道再见到肥肉和它们是什么时候。道别之后,肥肉拖着行李箱,义无反顾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明白胖子的个性。放下行李坐下,他看着窗外,泪在心里决了堤。
告别家乡离开芳芳,这并不是肥肉的本意,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不拼搏,就没有下文。
04.
肥肉走后,我的生活清淡了许多。路过广场,再也没见过跳舞的芳芳。也许当初她跟着一群中年大妈,并不是为了跳广场舞,而是为了能看一眼肥肉。花坛边常年被我俩践踏的那块草坪光秃秃的,没再长出草来,像是在等待着谁。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肥肉还蹲在草丛,芳芳还跳着舞。
2008年七月,我迎着奥运来到北京,却发现原来北京除了奥运什么都没有。北漂几年,端过盘子,卖过裤子,也写过几篇稿子,最后去了一家传媒公司默默无闻当了编剧。蜗居在北京一个被城市遗弃角落,开始了我的奋斗。那一天,我突然想起肥肉君,同样在奋斗,同样在吃苦,我俩吃的苦,到底谁多。
肥肉君的烤肉店被芳芳改成了一家奶茶铺,生意不温不火,勉强生活却挣不到钱。家里帮她安排了十几次相亲,对方长相、条件、背景,每一样都比肥肉优越得多,但都被芳芳找各种理由推脱了。我想,或许她在等肥肉回来。我想,或许她等不到肥肉回来。
肥肉君一走就是四年,电话成了空号,QQ图像四年没有亮过,留言不回,连签名都没有改过。像是凭空蒸发掉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从刚进深圳时戴着帽子偷偷摸摸往宾馆房间门缝里塞色情小广告,被警察抓住关了五天。到早出晚归销售奶粉,结果奶粉出问题被依法查禁。再到遇见贵人相助,与人联手开了家螺旋桨制造厂,刚准备再挣一笔,却有小人勾心斗角,工厂衰落,一伙人分钱散伙。肥肉君数完钱,自言自语着,是时候回乡了。
我不知道这四年里,肥肉到底吃了多少苦。但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折不扣的死胖子了。提着行李偷偷经过芳芳的奶茶店,他盯着店招牌流下了男儿泪,招牌上依稀写着——胖子奶茶店。
隔着玻璃看见了四年未见的芳芳,她还是穿着好看的白色裙子,还是那么漂亮,可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宝宝。肥肉绝望地丢下行李,哭得像四年前的芳芳。芳芳看到肥肉终于回来,抱着孩子推门出来,看着胖子,哭成另一个泪人儿。
“胖子,你瘦了好多……”“胖子,店我一直帮你看着,可是我不会做生意……没挣到钱,对不起……你回来了就不要走,和我一起挣钱好不好?”
胖子哭得说不出话,看着芳芳怀里的孩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是回来娶你的,没想到你都有了孩子了……”“孩子很可爱……挺像你的……”
我想,如果那一刻我有幸站在肥肉君身边,肯定能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而唯一能够拯救他的还是芳芳。
“没有!宝宝不是我的,我堂姐托我照顾……我没有结婚……”
上天跟肥肉君开了一个小玩笑,让悲伤的氛围笑足了场,瞬间变成一场喜剧。
“这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晚了四年,我还能不能娶你?”肥肉君露出久违的笑容。
爱情世界里往往充满矛盾,高雅的说孩子气的幼稚,浪漫的说高雅的没有童趣,朴实的说浪漫的不切实际。我不知道怎样的爱情才是最好,只知道有的爱情,孩子气得让人感动。未曾体会就不会明白。
肥肉消失四年,带回的不是存款,而且是自己珍藏的爱情。拼搏,是为了给自己爱的机会。褪去的脂肪,象征着矢志不渝。没有甜言蜜语,没有你侬我侬,只有用行动去为爱奋斗。
那一刻,就算肥肉还是个死胖子,那他也是一位伟大的死胖子。
我终于明白,让芳芳心甘情愿等待四年的,不是肥肉的前程,不是车也不是房,而是一句简单的“嫁给我。”
芳芳一个劲的点头,泪水流到下巴汇成了一滴。肥肉君隔着孩子抱着芳芳,芳芳抱着孩子贴着瘦了一圈的肥肉君,两个人大哭了一场。这个一场误会,是两人重逢后最大的庆幸。
有些爱情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明白,也不能体会他们为何当街痛哭流涕。但我选择歌颂它,是因为它戏剧性,但从不矫情。
05.
2010年的10月1日国庆节,肥肉君梦寐以求当上新郎,新娘叫方芳。结婚后两人用四年来攒的钱在中学附近开了一家快餐饮品店,热季卖冷饮,冬季供热饮,加上各种快餐食品。开始的两年,两人干脆住在店里,辛勤劳作。后来生意渐渐红火,没过多久,盖了房子,还买了车。
2011年8月1日,肥肉君当了爸爸,特意打电话到北京,让我帮忙给他的宝贝儿子想个好名字。昔日与我结伴蹲草丛,偷看姑娘的死胖子,如今已为人父,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我为肥肉君感到高兴:一代更比一代强,你儿子得取个更搞笑的名儿,你叫马力,那你儿子叫马达得了。原本是一句玩笑调侃,结果不仅逗乐了肥肉,他还真给他儿子取名叫马达了。这孩子将来若是因名字惹了笑话,估计得怨我了。
那几年,我生活在北京,做着平凡的编剧工作,日子简单平静,默默无闻。没有什么钱,但也算知足。有过两段感情,却还是败给了现实。生活太过平静,就是时候离开了。
2013年6月3日,我回到武汉,刚下火车就看见笑嘻嘻冲我招手的肥肉君。当初的死胖子不仅瘦了而且成熟了,脸上多了些胡渣,也多了岁月累积出的笃定。芳芳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家里的事情都能够独当一面。坐在肥肉君进货兼家用的面包车里,大家多年没见,难免也有几丝陌生。
晚饭时候,肥肉君搬出桌凳摆在店门口,开了两瓶啤酒,芳芳炒了几道家常菜。我们边吃边聊,彼此讲述几年来的经历变故。肥肉君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过上了自己追求的简单生活。无论他现在富不富有,但至少很快乐。而我还在追逐理想的路上曲折前行。彼此的成长转变,最后汇成两个最实在的字,生活。
傍晚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些,肥肉君打开门店招牌的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餐桌,照亮了酒杯,也照亮了一家人的面庞。两岁的小马达蹲在路边草地上玩沙,奶奶在给他喂饭,喂一口玩一会。我想象着等他慢慢长大,能够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或许我会以干爹的身份,给他讲一位死胖子为爱情拼了命奋斗的故事。
那天夜里,告别了他们一家人。我提着行李走在回家路上,无意间想起肥肉君那句一改就是四年的签名——“既然选择了芳芳,便只顾风雨兼程。”
作者:张磊 , 青年写作者 , 微博:@阿迟0932
我认识肥肉大概是在2006年六月,一个百无聊赖的半下午。
那天我正和朋友吃薯条喝可乐,商量工作的事儿呢。突然从天而降一只被啃了两口的鸡翅膀,咚一下,掉到我餐盘里头。吓得我差点把可乐给喷出来。我正四处打量着到底是哪位神仙这么慈悲呢,一个长得跟如来似的胖子,满嘴是油,站在我们面前,一脸不好意思地笑,哎呀,抱歉抱歉,啃的时候手滑了下,甩了出去……我心想,这个死胖子,笑得跟弥勒佛一样,竟然敢破戒吃肉,罪过啊罪过。道完歉还不忘伸手从我餐盘里把鸡翅膀给拿了回去,笑嘻嘻的接着啃。这么奇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觉得不可思议。果然,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后来我还和这个啃鸡翅的死胖子成了朋友。并赐给他一个特文艺的外号,肥肉君。
有天周末,我正好无事可做。肥肉打来电话,干嘛呢,一起去广场走走呗。被一个死胖子这么套近乎,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过为打发时间我还是赴了约。胖子鬼鬼祟祟地蹲在广场的花坛里,挤眉弄眼朝里边瞅。背后的路人指指点点,一个劲儿地瞪我们,弄得我紧张兮兮的。肥肉,干嘛呢,破案吗?胖子乐了,瞧见没,那儿跳舞的第一排第四个,白裙子的姑娘,我老婆。靠,气得我真想抽这个死胖子。我一口盐汽水喷死你啊,看老婆还得藏得跟狙击手一样么?肥肉说,哪啊,你再看旁边那个凶狠的中年阿姨,那是媳妇她妈,死活不让我和媳妇来往。所以喊你出来一起躲着看呗。免得我一人躲这,太猥琐了。真想抽死这个死胖子。
以至于后来每逢周末,人民广场旁都能看见一个胖子带着一个瘦子蹲在草丛里,猥琐地偷看一群中年阿姨跳广场舞。
02.
肥肉嘴里喊的媳妇其实是他女朋友芳芳。高中时候两个人从红着脸传纸条开始,一直到牵手。交往三年,感情一直很好。爱到浓烈时,连私奔的想法都有了。但芳芳的爸妈爱女心切,控制欲强,严禁自己女儿跟一个一穷二白的死胖子在一起,起码得嫁个相貌中等以上,家境不错,并且有点背景的男方。
所以,肥肉第一次正式拜访未来岳父岳母的时候,在“查户口”环节受尽了脸色。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者。
自由职业者?那就是没工作啰? 嗯,目前还没。
那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普通家庭而已。
有车吗? 没有。
有房吗? 没有。
那你凭什么和我女儿在一起? 我……
那一天,肥肉像是以文科的身份答了一份理科考卷。错得惨不忍睹,十分狼狈。
芳芳脾气温和,个性顺从,怎么敌得过她妈妈那么强势。不管女儿如何诚心,芳妈都是一百八十个不情愿。肥肉在一旁尴尬赔笑,脸都僵了,捱到吃完午饭,匆匆找个借口告辞了。为不惹芳妈反感,肥肉才出此下策,选了这片草丛。
有一次蹲得我腿都麻了。肥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你不能这么畏缩嘛。芳妈不肯怕什么,决定嫁谁不还是得芳芳点头不是?干脆你择个日子再去定亲得了。估计肥肉早有此想法,加上我这么一说,勇气大增,决定放手一搏。于是手一伸,找我拿了六百,买了身新衣服,提着礼品就上芳芳家去了。怪我多话,死胖子,一伸手就是六百啊,真想抽他。
带着礼品上门,情况果然不同。芳爸芳妈热情款待,爱情前景一片乐观。估计是误以为肥肉挣了大钱,或是发了横财。“查完户口”脸色大变。芳爸当着肥肉的面,还给他留点面子,并不多说。芳妈就不一样了,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能和没房、没车、没事业,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胖子受苦?还说已经给女儿物色了一个好对象,是个官二代,家境、背景样样不缺。胖子并不服输,真诚地讲述自己的创业梦。但很明显,两位家长并不稀罕。
肥肉走后,芳爸开始加倍责怪芳芳:一没车,二没房,一个死胖子,哪里好?芳芳:他人好。这句微弱的反驳招来了芳妈的新一轮的责骂,也掀起了这场家庭战的最高潮。之后,芳芳哭着和爸妈大吵了一架,冷战数月。一切还是无能为力。
感情世界里,选择爱情的理由可以成千上万。但复杂世界里,一个就够了。最能说服自己的往往就是最好的,却也是最得不到别人认可的。你可以为爱痴狂,潇洒一世,不求任何人的认同。当然,除了两个人之外——你爸和你妈。
在我听过无数的择偶理由里,他人好,无疑是最悲催的一句。单纯、真实,却总是输给了车和房子。
03.
自尊心被无情践踏后,肥肉忍痛提出分手。芳芳哭着摇头,肥肉假装坚强。不再找芳芳,更不愿她与爸妈冷战不休。
肥肉说,是男人,就应该正儿八经干出一番事业。于是四处借钱,开始动手做梦,接下一个小门面,开了家快餐店,卖烤翅、烤肉、烤鸡腿……创业远没有想象中顺风顺水,生意惨淡,烤的鸡翅不仅没卖出去几个,反倒都进了这个吃货自己的肚子。好一阵子,我家的冰箱也装满了他送来的炸鸡腿。
毕业后,芳芳进了一家医院当了一年实习护士,后来决定辞职转行,自己开店。可又毫无经验,不知道做什么生意能挣着钱,也找不到好的门面。无从下手,百感交集。
我和肥肉蹲在草丛里,可那天芳芳迟迟并没有出现。我猜她可能正在为开店的事情烦恼。肥肉说,其实,我知道她不会来。死胖子,那你还喊我出来?肥肉说,我必须来,不来没机会了。我准备出去闯一闯。我问他,那你的烤肉店怎么办?他惆怅地望着那群跳舞的阿姨,说,我想留给芳芳。
男儿志在四方,最终肥肉选择了深圳。走的前一天晚上,肥肉收拾好东西,改了一条QQ签名。第二天上午,我去车站送他,芳芳也在,哭成了泪人儿。肥肉说,店就交给你了,你想做什么生意都成,但不要有压力,开心就好。我出去拼几年,等有钱了就回来找你……说完,芳芳哭得更厉害了,扯着胖子,不肯撒手。
我看着肥肉衣兜里装着我省吃俭用存了那么久的稿费,百感交集。不知道再见到肥肉和它们是什么时候。道别之后,肥肉拖着行李箱,义无反顾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明白胖子的个性。放下行李坐下,他看着窗外,泪在心里决了堤。
告别家乡离开芳芳,这并不是肥肉的本意,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不拼搏,就没有下文。
04.
肥肉走后,我的生活清淡了许多。路过广场,再也没见过跳舞的芳芳。也许当初她跟着一群中年大妈,并不是为了跳广场舞,而是为了能看一眼肥肉。花坛边常年被我俩践踏的那块草坪光秃秃的,没再长出草来,像是在等待着谁。也许未来的某一天,肥肉还蹲在草丛,芳芳还跳着舞。
2008年七月,我迎着奥运来到北京,却发现原来北京除了奥运什么都没有。北漂几年,端过盘子,卖过裤子,也写过几篇稿子,最后去了一家传媒公司默默无闻当了编剧。蜗居在北京一个被城市遗弃角落,开始了我的奋斗。那一天,我突然想起肥肉君,同样在奋斗,同样在吃苦,我俩吃的苦,到底谁多。
肥肉君的烤肉店被芳芳改成了一家奶茶铺,生意不温不火,勉强生活却挣不到钱。家里帮她安排了十几次相亲,对方长相、条件、背景,每一样都比肥肉优越得多,但都被芳芳找各种理由推脱了。我想,或许她在等肥肉回来。我想,或许她等不到肥肉回来。
肥肉君一走就是四年,电话成了空号,QQ图像四年没有亮过,留言不回,连签名都没有改过。像是凭空蒸发掉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从刚进深圳时戴着帽子偷偷摸摸往宾馆房间门缝里塞色情小广告,被警察抓住关了五天。到早出晚归销售奶粉,结果奶粉出问题被依法查禁。再到遇见贵人相助,与人联手开了家螺旋桨制造厂,刚准备再挣一笔,却有小人勾心斗角,工厂衰落,一伙人分钱散伙。肥肉君数完钱,自言自语着,是时候回乡了。
我不知道这四年里,肥肉到底吃了多少苦。但回来的时候,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折不扣的死胖子了。提着行李偷偷经过芳芳的奶茶店,他盯着店招牌流下了男儿泪,招牌上依稀写着——胖子奶茶店。
隔着玻璃看见了四年未见的芳芳,她还是穿着好看的白色裙子,还是那么漂亮,可是她怀里抱着一个宝宝。肥肉绝望地丢下行李,哭得像四年前的芳芳。芳芳看到肥肉终于回来,抱着孩子推门出来,看着胖子,哭成另一个泪人儿。
“胖子,你瘦了好多……”“胖子,店我一直帮你看着,可是我不会做生意……没挣到钱,对不起……你回来了就不要走,和我一起挣钱好不好?”
胖子哭得说不出话,看着芳芳怀里的孩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是回来娶你的,没想到你都有了孩子了……”“孩子很可爱……挺像你的……”
我想,如果那一刻我有幸站在肥肉君身边,肯定能听到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而唯一能够拯救他的还是芳芳。
“没有!宝宝不是我的,我堂姐托我照顾……我没有结婚……”
上天跟肥肉君开了一个小玩笑,让悲伤的氛围笑足了场,瞬间变成一场喜剧。
“这四年你吃了很多苦吧?晚了四年,我还能不能娶你?”肥肉君露出久违的笑容。
爱情世界里往往充满矛盾,高雅的说孩子气的幼稚,浪漫的说高雅的没有童趣,朴实的说浪漫的不切实际。我不知道怎样的爱情才是最好,只知道有的爱情,孩子气得让人感动。未曾体会就不会明白。
肥肉消失四年,带回的不是存款,而且是自己珍藏的爱情。拼搏,是为了给自己爱的机会。褪去的脂肪,象征着矢志不渝。没有甜言蜜语,没有你侬我侬,只有用行动去为爱奋斗。
那一刻,就算肥肉还是个死胖子,那他也是一位伟大的死胖子。
我终于明白,让芳芳心甘情愿等待四年的,不是肥肉的前程,不是车也不是房,而是一句简单的“嫁给我。”
芳芳一个劲的点头,泪水流到下巴汇成了一滴。肥肉君隔着孩子抱着芳芳,芳芳抱着孩子贴着瘦了一圈的肥肉君,两个人大哭了一场。这个一场误会,是两人重逢后最大的庆幸。
有些爱情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明白,也不能体会他们为何当街痛哭流涕。但我选择歌颂它,是因为它戏剧性,但从不矫情。
05.
2010年的10月1日国庆节,肥肉君梦寐以求当上新郎,新娘叫方芳。结婚后两人用四年来攒的钱在中学附近开了一家快餐饮品店,热季卖冷饮,冬季供热饮,加上各种快餐食品。开始的两年,两人干脆住在店里,辛勤劳作。后来生意渐渐红火,没过多久,盖了房子,还买了车。
2011年8月1日,肥肉君当了爸爸,特意打电话到北京,让我帮忙给他的宝贝儿子想个好名字。昔日与我结伴蹲草丛,偷看姑娘的死胖子,如今已为人父,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我为肥肉君感到高兴:一代更比一代强,你儿子得取个更搞笑的名儿,你叫马力,那你儿子叫马达得了。原本是一句玩笑调侃,结果不仅逗乐了肥肉,他还真给他儿子取名叫马达了。这孩子将来若是因名字惹了笑话,估计得怨我了。
那几年,我生活在北京,做着平凡的编剧工作,日子简单平静,默默无闻。没有什么钱,但也算知足。有过两段感情,却还是败给了现实。生活太过平静,就是时候离开了。
2013年6月3日,我回到武汉,刚下火车就看见笑嘻嘻冲我招手的肥肉君。当初的死胖子不仅瘦了而且成熟了,脸上多了些胡渣,也多了岁月累积出的笃定。芳芳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家里的事情都能够独当一面。坐在肥肉君进货兼家用的面包车里,大家多年没见,难免也有几丝陌生。
晚饭时候,肥肉君搬出桌凳摆在店门口,开了两瓶啤酒,芳芳炒了几道家常菜。我们边吃边聊,彼此讲述几年来的经历变故。肥肉君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过上了自己追求的简单生活。无论他现在富不富有,但至少很快乐。而我还在追逐理想的路上曲折前行。彼此的成长转变,最后汇成两个最实在的字,生活。
傍晚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些,肥肉君打开门店招牌的灯,白色的灯光照亮了餐桌,照亮了酒杯,也照亮了一家人的面庞。两岁的小马达蹲在路边草地上玩沙,奶奶在给他喂饭,喂一口玩一会。我想象着等他慢慢长大,能够懂得人情世故的时候,或许我会以干爹的身份,给他讲一位死胖子为爱情拼了命奋斗的故事。
那天夜里,告别了他们一家人。我提着行李走在回家路上,无意间想起肥肉君那句一改就是四年的签名——“既然选择了芳芳,便只顾风雨兼程。”
作者:张磊 , 青年写作者 , 微博:@阿迟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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