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印度的地方3

迈索尔（Mysore）
鸡在变成凤凰之前，很多次先成为烤鸡。
黑暗中，醒过来，发现大巴不动了。伸出手，看不到自己的手指头，脑袋顶的头发顷刻全竖起来了，坐直身体，我听到身边那位一上车就吃个不停的胖女人的呼吸，还好，她没下车。慢慢地，耳朵听到其他人的喘气，一车男人的呼吸，还有咂吧嘴的。只有我一个人醒着，目瞪中无际黑暗，僵直地坐在大巴座椅上，仿佛等着一根绳索从后面勒过来，只剩下我踢蹬的双腿。怎么回事，怎么开着开着就停下来了，这是哪里？我企图往窗外看，发现全车玻璃都拉着厚重的窗帘，连前挡风都遮的严严实实。我回忆着司机开的飞快，在黑夜的公路上狂奔，一路车上那台小录像都放着黑社会拿电锯劈人的电影。一车男人气味难闻，东倒西歪，随着简单可笑的情节开怀大笑，只要回头就能借着电视反光看到一双双兴奋的瞳孔。现在，这不是号召一车男人向我下手吗，就我一个外国女人。我后悔，不该把抱青甩在科钦，独自坐在空调大巴上前往迈索尔。旁边那个胖妇人会解救我吗，惊恐中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只好一点一点睁大眼睛扫描车窗缝隙，企图确认方位。外面好像是一片田野。司机居然要睡觉，将车驶离公路，一车人居然没反对，于是同睡。
车上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我不敢回头看，怕看到一个没睡的，正死盯着我，这会更恐惧。这他妈是个什么空调大巴，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现在已经是凌晨5点多了，而时刻表上说6点车就应该到迈索尔。这一帮人要睡到什么时候啊，我不敢明目张胆掏手机，怕被抢，只能心里喊着：挺住，离天亮不远了。抱紧双臂，搂紧摄影包，我把脑袋放在包背上默念心经，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有人居然说起梦话，好像吵架一般，梦中的他非常愤怒，这更让我紧张，菩萨啊，请快让他做个捡钱包的梦。
不知什么时候，灯光刺醒了我，迷糊着发现全车都醒了，就我一个人在睡。司机已经张开臭胳肢窝的双臂收毛毯，毯子也不折，一路横扫过来，忽煽了我一脸，人间万味。
车启动了，一路开到迈索尔长途车站，时刻表在印度只有发车时有效。司机嫌我动作慢，终于肯帮我拖着大包，甩手扔到车下。在车门口，看到了一袭红色袈裟，我惊呼着“米旁古修！”跳到他怀里。古修依然带着去年认识时一脸书卷气，文雅地笑着“一路上，你辛苦啦。”而闭口不提他白白住了一天一夜在旅店等我，早上又冷又饿，在车站等了三个多小时。事后很久，我责怪自己，有那么抠门吗，怎么就不知道打个越洋长途告诉人家一声呢。很多时候，我们带着职业习惯，就我们自己的时间是宝贵的，别人都好像永远在那里等着自己。
在迈索尔大街上看到两个吵架的印度男，互相揪扯着，周围立刻围上一堆笑嘻嘻观看的。我也停下来看，希望他们赶快动手，古修说：＂走啦，他们不会打架的。＂我好奇大巴车上那把人往死里打的黑帮片都是教育谁的？古修说，他在印度生活了23年，见到印度人打架最严重的就是脱下拖拉板互相抽嘴巴。身为藏族康巴大男人，他当然不齿。
迈索尔的突突车上挂着各种人像，很严肃大头照，我以为是通缉犯，后来知道是竞选，家族式的遗传表情，严肃凝重，却被满街飞溅的雨水泥巴打得面目全非。把一件事情做的过于隆重，会很有喜感。这让我想起，80年代老师在我们每人脸上画上两块农村红，手里发两束塑料花，蟑螂一样在校门口跳着，声嘶力竭地对老外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老外怎么能忍住不乐。
查迪蒙山上的神庙那天正赶上女性节日，大部分排队拜神的都是女人，手里的鲜花，圣香，各种笑声，五彩纱丽，非常宝莱坞。神庙是因为印度女神帕瓦提杀死牛头恶魔而建，估计也是大部分女性祈求婚姻顺利，去除业障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人太多了，高大的骑警来回巡逻维持秩序，让我看到闻名全印的英俊种马，它们曾经让英国人久攻不下。
迈索尔的三代王公都是保持印度文化和艺术的典范，皇宫的精美绝伦让各国游客对印度人的建筑和木雕艺术再次唏嘘，据说迈索尔皇宫的主建也跟泰姬陵一样，最后被剁掉双手，以确保世间绝品永留。迈索尔富产檀木，皇宫内门是整扇檀木雕成，跟金库大门般厚重，只见雕花玳瑁镶嵌，不见檀木，细小到藤蔓，叶脉的蜿蜒缠绕都是珍珠粉贝壳手工雕嵌，我突然理解“剁手”的习俗了，那是神完成了人间绝品，之后把手从人身上收了回去。古代宫廷的体面，你可以从皇宫内部家人聚餐的小宴会厅中体验到，围绕着比利时的彩色雕花玻璃，公主和王子们如何演绎南印度的歌舞，如何演习佩剑绝技。皇宫外的孟加拉象，很友好地把鼻子放在孩子身上，如今他们不再冲杀，游戏，只是拍照展示，尊贵过时之后，用荣誉换取的自由让大象们颐养天年。
来迈索尔的目的是我们要去拜附近的色拉寺。在突突车经过乡下绿葱葱的稻田后，古修说：“好啦，我们到了藏族居住区了。”色拉寺周围16个村庄赫然维持着独立氛围，同时也有宁玛和噶玛的寺庙安静地伫立在田野中，不知道当时跟印度政府谈判有多艰难，要怎样的资源才能交换这一大片土地，让藏人能在草肥水美的迈索尔停下流浪的脚步。那时谈判的人，一定经历了重大的心理磨难，怀有慈悲也扛得住打击，才得以让民族的流亡命运暂时安定下来。
色拉寺附近的商店，学校，医院一应俱全。僧人们的僧房不用存贮抵御寒冷的牛粪柴禾了，取而代之是花朵和南方茂盛的树木。个人卫生的注意，让色拉寺没有墙角的尿骚和牛粪，整个大寺肃穆明亮。打开大经堂的门，墙上是尼泊尔藏人们画的18罗汉，风格跟内地迥然不同，人物的神情性格生动活脱，让人莫名感动起来，他们不再是几百年前的成仙得道的大德，而是在我们身边修行的人。大堂的空气仿佛是透明的，没有酥油灯的呛人味道，窗户采光通透，不像内地那样封闭，使得大堂成为禅修呼吸的道场。
我想起达扎上师，他老人家80多岁了，一辈子可能也看不到这样的色拉寺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们在这样明亮的大经堂用功苦读，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笑容，他会很欣慰吧。那些在拉萨的同学们，也一样在荟供日想念这里的亲人们，也许此生他们不一定相见了，却会将儿时的趣事和记忆保留到肉体消失的那一刻。我拜到在佛前，祈祷他此刻能将我的眼睛意识心灵透明，能让我成为海市蜃楼的一道折光，让我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清晰无碍地映射到拉萨色拉寺的上空。我象摄像机一样，慢慢移动，慢慢移动，这样那样的细节，一道一道化成光影，投射到我们每个人头顶，那同样的天空银幕上。
回来路上突突车的司机是一只耳，另一只耳朵明显被削掉了，平平的纱布里还渗着血。就这样他居然还敢超单人摩托。被超车的更神勇，一条腿！另一条被直挺挺的石膏固定，横搁在车身外。他们互相在复杂路况上较劲，谁也不让谁。服了印度人了，一只耳朵开出租，一条腿的开摩托，这让我对生命徒增了几份信心！
 超级零碎：
 
迈索尔住宿时，晚上八点，响起敲门声，三声。问谁无答。半小时后，再敲，又三声。再问还无答。以后每隔半小时，敲门三声。我干脆不理，直到睡觉时，我直接告诉门外：“叫警察啦！”再无骚扰。很多时候，女游客单独旅游，天黑最好不要出去，很多行为是群体意识爆发，如果有一件事情在德里发生，也许很快被复制到其他城市。这种骚扰，多是旅店里年轻服务生没事干，进房聊天或者索要小费，接下来他若不走，你别期望旁边有人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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