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盖特将军传》第五章 结婚,巴尔福德,设菲尔德
原著:Christopher Sykes 译者:Eastvirginia 温盖特结束探险时三十一岁,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年轻,如果事业上一事无成,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人生由此进入一个苦闷的时期。而立之年的温盖特也无法摆脱人生这一阶段常有的失意。 温盖特个性鲜明,但尚未定型。他的思想渐渐成熟,也显露出某些才能,但与以往任何时候相比,甚至与处在性格形成期的大多数人相比,他显得更加自相矛盾。用老派的心理学术语来说,他是“有矛盾情感的人”。大多数这类人的矛盾性格表现为个性暧昧、犹豫不决,还经常表现出行为荒唐、思想混乱。温盖特与众不同之处正是其性格的多面性,这也让认识他的人觉得有趣。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举止粗鲁、狂放不羁。

他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在人生的这一阶段尤其如此。他总是焦躁不安,常人随着青春逝去而得到的那种内心安宁,在他身上一点也找不到。有人认为这是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对此,他本人似乎也表示同意。他把自己比作《仲夏夜之梦》中喜欢恶作剧的小精灵,声称自己命中注定要周游世界、漫无目的、居无定所,成为一个四处漂泊、离经叛道的小精灵,他有时承认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十分果断的人。他是一个游荡的幽灵,他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他自己也经常这样想。 他脱去了普利茅斯兄弟会的外衣,但早期的宗教信仰给他留下永恒的烙印。他能感受到上帝无处不在,他甚至会对布莱克(Blake)说自己看见上帝的前额贴在窗玻璃上。 像许多在新教控制的大教区长大的人一样,基督不如耶和华那样令他专注,新约的智慧也不如华丽迷人的旧约那样让他感动。结果自然是,他始终自觉的宗教感情和自我反省,主要出于对主的敬畏而不是对上帝的爱。他终其一生都怀着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推翻原罪说。他认为自己或者别人身上发生的每一次冲动都是魔鬼在作祟,除非有证据表明并非如此。当他与别人争论行动方针或讨论世界大事时(他半辈子都在争论),他说着说着会突然停下来,或者当他弓着背在屋里转圈时会突然止步,出人意料地发问:“是吗?但是这有助于正义吗?” 有人说温盖特身上有很多十七世纪英国清教徒的特征,但对这种说法不必太当真。典型的清教徒性格专制,但温盖特正好相反,他几乎可以说是极端痛恨专制。他看见到处存在着奴役人的本性,他声称早年生活使他认识到这种普遍存在的人性弱点影响之广、危害之大、罪恶之深。他说这种人性的弱点可以在神秘的祖父统治下的家庭中找到,也可以在学校中找到(他在那里受到歧视),那些伍利奇的军校生们贬低他,就因为他与他们格格不入。他是一个激情澎湃的自由主义者,正因为如此时常会走入极端。他有时会臆想出根本不存在的专制迫害。此时他已订婚,未婚妻是伊妮德•杰利小姐,他叫她“佩吉”,他有时会激烈抱怨她蛮横、残忍,仅仅是因为她不与自己争吵!与所有专横的人一样,不按他说的做就是专制,这是他一生经常容易犯的错误(但他知道自己不对,并经常加以改正)。

现在再来说说他性格中最根本的矛盾:仿佛是为了折中一下他那极端严肃的思想,他的性格中也有轻松快乐的一面,对此德里克•塔洛克最清楚不过,温盖特喜欢运动和欢宴,他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笑容有着异性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他有时会像其他年轻军人一样轻率、鲁莽,而且有着非常另类的幽默感。他会放下架子扮演逗乐的小丑。有一次,他走在伦敦的大街上,胳臂下夹着一盒巧克力。当时佩吉跟他在一起。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位神情有些沮丧的绅士,于是拍拍他的肩膀,打开巧克力盒子,用低沉而郑重的语调对他说:“先生,你想尝尝巧克力吗?”那个男人有些惊慌地拿了一块巧克力,然后匆匆逃走。虽然温盖特总是显得过分严肃,但他也会为这样的恶作剧而发笑。像许多爱搞笑的人一样,他经常通过恶作剧排遣内心的忧郁。而让他忧郁的主要原因是怀才不遇。 许多人年轻时都憧憬着远大前程,日后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放弃幻想。温盖特从未放弃过在伍利奇定下的天真决心,即有朝一日要成为时代伟人。他成年后仍未摆脱梦想的折磨。在30岁生日那天,他曾经说:“我不能默默无闻!我不能一事无成!”他鄙视平庸,也看不起常人对安稳和幸福的追求。在英国的网球俱乐部或其他类似场合(他会摆出一幅冷漠的样子,拒绝加入比赛,并说,“谢谢你,我不玩球”。),他曾对佩吉说:“看看那些人和他们的妻子洋洋得意地坐在那里。你怎么能指望我会满足于那样的幸福。那是自私的理想。”他曾经说自己需要一项值得为之战斗的事业,当朋友们不断向他建议时下各种有意义的事情时,他根本不屑一顾。他要的是一项需要全心全意投入的事业。他曾经说自己命中注定要“领导一个国家”,还会补充说(有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哪个国家都行”。他有时说,他感到“光荣的梦想在召唤他”,而他担心的是一个人可能无法把握命运,尽管他会努力追寻,但仍然可能一事无成,最终默默无闻地死去。 苏丹的五年时光和利比亚沙漠探险,让他看到自己拥有杰出的领导天赋。他很早就发现,与自己认识的军官同事们相比,他拥有远为活跃的头脑和博大的胸怀,这更加激励了他不屈不挠的雄心壮志。与此同时,他也很快认识到自己的天赋有发展成为专制的危险,那是他所厌恶的,尽管(直到生命尽头)他始终肆无忌惮地发挥着自己的天赋,但在自己身上发现的那种力量也让他感到有些害怕。他知道只要机遇来临,就有办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他对那从未放弃的雄心壮志也不免渐渐产生怀疑;同样,他也怀疑是否应当傲慢地冷嘲热讽,他知道那样做会伤害无辜的心灵。在温盖特的身上存在着另外一层矛盾:他是个虔诚的人,但又玩世不恭。 他过去经常说希望得到内心的安宁,希望摆脱充满矛盾的自我。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他爱上了佩吉,因为她与自己迥然不同。他与佩吉的舅爷詹姆士•默里(James Murray)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同样因为在这位和蔼、虔诚和明智的老人身上,他找不到任何困扰自己的弱点。这份友谊也标志着另一个矛盾。前面说过,温盖特往往与长辈或晚辈相处融洽,但三十岁的他既不成熟,也没有地位,很难容忍这样一位老人,而是将他视为自己成功道路上一位顽固的暴君。有一次,他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佩吉对他说,“你知道吗,你的焦虑是因为你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出乎她的意料,他回答说:“是的,我确实有自卑感。”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看,你太了解我了。”还有一次,他对她说:“当你在屋里的时候,我就会抬不起头。我无法畅所欲言。当我不切实际的时候,当我卖弄自己的时候,当我逢场作戏的时候,你都能看穿我。你对我了如指掌,而我不喜欢这样。” 他确信自己是个勇于献身的人,却不知为何献身,他始终生活在自己不能认知的恐惧之中。 1933年3月中旬,他离开亚历山大港返回英国。他计划回去后不久就结婚。 前面已经说过,温盖特与伊妮德•杰利小姐即佩吉订过婚。他们于1927年相识,也就是他在斯芬伯里广场的那段日子。他们坠入情网,然后谈婚论嫁,但在长期相处过程中,温盖特始终怀疑这桩婚事是否明智和“正确”。他经常对她说,除了枯燥的军营生活,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她经常说,自己心甘情愿为他接受这样的命运,但是不论佩吉做出怎样的承诺,温盖特始终难以摆脱心中的不安,他认为她理应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却因为嫁给自己而要忍受单调乏味的日子,这让他感到愧疚。由于心存疑虑、犹豫不决,直到初次相识六年后俩人才订婚。他回家休假时,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关于温盖特对佩吉的感情也许应当多说几句,并非要暴露个人隐私,而是为了从俩人关系中洞察温盖特的性格。他有几次对佩吉说,她对他来说就像母亲一样,她代表着他母亲所处的社会,这是他爱她的根本原因。如果硬要由此推断出他一生都在从女人身上寻找母爱,那就大错特错了。情况比这要复杂得多。他告诉佩吉,尽管他对母亲的感情像所有的儿子一样,但某种程度上,他将她视为“敌人”,因为母亲与他不同,她相信耐心、幽默感、体谅他人的难处和弱点是人性的美德。母亲有着迷人的风度,这是他爱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从中再次可以看出,他喜欢那些没有他本人性格缺陷的人。但同时,他说自己知道母亲风度优雅、和蔼可亲、循循善诱,却永远无法效仿,他的行为方式更像老乔治•温盖特上校。他说尽管自己也很想模仿母亲的做派,但那样将无法实现自我,只能碌碌无为。他尊敬、渴望并且热爱母亲所处的世界,但并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到了1933年,大家都觉得婚事不能再拖了,于是就在温盖特从埃及返回英国前夕,报纸上刊登了俩人订婚的消息。在这件看似最不可能发生意外的事情上,温盖特的人生出现了重大转折。他在亚历山大港搭乘半岛和东方轮船公司的“中国”号轮船,从远东经埃及去往马赛。旅客中有一位帕特森(Paterson)夫人,她带着女儿洛娜•帕特森(Lorna Paterson)小姐结束在澳大利亚的旅行返回英国。她的女儿当时只有十六岁。、

温盖特和这位年轻姑娘立刻坠入情网,但刚开始他还有意保持着矜持。倒不是因为清教徒的教养令他在女性面前本能地表现出不自在,原因不言自明,此时发生恋情将使他置身进退两难的窘境。清教主义的影响给予他强烈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他害怕给这位共度许多欢乐时光的女孩留下痛苦和幻灭。 他回到伦敦后,很快就与佩吉见面,地点在帕尔马尔(Pall Mall)大街陆海军俱乐部外面。会面时间到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大为惊愕。温盖特面色憔悴、痛苦不堪,“看上去就像死人”。她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俩人一起走了一会儿,她问他,“你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她说,“我想你是恋爱了。”他并没有坦率地回答“是”,但也算是默认。他说自己不能确认,而且内心非常矛盾。她坚持认为他一定是恋爱了,而他最终还是向她承认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现实。他说她猜对了,他的确坠入情网。她说果真如此应当立即解除婚约。他不愿意那样做,可是她坚持要求解除婚约。春天他们在伦敦见过几次面,经过反复商量,他终于开始接受她认为正确的做法。他告诉她(又是一次非常奇特的坦白),他之所以在解除婚约问题上如此犹豫不决,是因为他觉得那样做就等于与母亲决裂,因此在做出决定前,他希望与母亲商量,并无条件地听从母亲的意见。当他把自己的难题告诉温盖特夫人时,她对他说:“如果你心里哪怕存在一丝疑虑,就不要硬着头皮结婚。”于是俩人解除了婚约。 不久后,在一个夏日,佩吉在圣詹姆士宫(St. James's Palace)停车时,听见身后有人跑过来喊她。来人正是温盖特。他说看见她开车从旁边经过就一直跟着她。俩人沿着圣詹姆士大街走着,无言以对。当走到皮卡迪利(Piccadilly)大街时,她说:“好了,我走这边。”他说:“我走那边。”在她心中没有一丝怨恨,俩人分道扬镳,从此再未相见。 在讲完这段爱情插曲之前,也许应当简要介绍一下温盖特事业上的进展,也就是从1933年离开苏丹国防军到1935年结婚前的情况。这段日子在其军旅生活中算得上最平淡、最无趣的时期,所以不值得浪费过多笔墨。 他在苏丹服役到1933年底,有人说他对于炮兵理论和实际运用既落伍、又生疏,但其实他已经提前补课,专业上并未荒废。由此想见,他一定花了大量时间钻研军事技术。他重新回到炮兵部队的时机非常幸运,此时大家都要从头开始学习大量新知识。第9野战炮兵旅最近刚实现机械化。温盖特不是一个顽固不化、自欺欺人的人,不像有些人那样坚信不论工业怎样进步,马匹还将保持昔日的地位和荣光,继续履行古老的军事使命。尽管如此,他和同事们还是不喜欢新的变化。他也和他们一样怀恋过去的好时光,那时一门炮要用八匹萨福克马(Suffolk Punches)来拉,而团部驻扎在铁匠铺里,比现在的车库要舒适得多。温盖特也许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但决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开始努力学习如何使用新的牵引车辆。 就在刚到家的当月,他被分配到第9野战炮兵旅,驻扎在位于威尔特郡附近埃姆斯伯里(Amesbury)的巴尔福德(Bulford)军营。他要在巴尔福德待上两年半时间。他现在又恢复使用“先生”的头衔,根据军事惯例,当局剥夺了他临时上尉的军衔,这种作法很有点像狄更斯笔下的索尔比利(Sowerberry)先生, 此人会在葬礼结束后摘下哀悼者的披巾。他还要再干两年中尉。在那个年代,单凭热情奉献和主动精神很少能够加快晋升。 他当时是老资格的中尉,担任旅司务长。这个职位激发了他的改革热情,他的改革措施有时会让官兵们叫苦不迭。他在苏丹时就知道往晚会的杜松子酒里偷偷搀一定比例的水可以大大压缩伙食费。他现在也采取这类不光彩却行之有效的办法节省巴尔福德的伙食开支。他在奥尔德肖特(Aldershot)参加了烹饪培训班,尔后对厨房进行了整顿。他认为肉、香肠、土豆泥和巧克力布丁不利于健康,于是就像管教托儿所的孩子们一样,强制大家吃蔬菜和水果。有一天,他听见一个人小声抱怨说:“没用的,就算把那些西梅干剩下也没用,只要老温盖特先生说‘把他们吃光’,你就得吃光,否则没有其他东西给你吃。”他渴望大幅度改善后勤保障,但由于任职时间短而没来得及实行。不过,他记录下自己的一些想法。非洲的经历告诉他,向所有士兵提供已婚人员住房,同时又保持军纪是完全有可能的。他坚持认为不论国内还是海外的兵营,都应当是欣欣向荣的社区,到处充满幸福的家庭生活。有人说住房建设费高得负担不起,针对这种毫不掩饰的批评,他会怒不可遏地回答说,没什么浪费能与现行制度造成“宝贵人才的浪费”相提并论,这种制度的后果是训练有素的人员拒绝再次服役,以及同性恋、逛妓院和性病的猖獗肆虐。 他到巴尔福德的第一个月,情绪不免有些低落。过去在苏丹过着自由自在的冒险生活,薪水不错,还有些特权,现在却要适应初级炮兵军官拘束的生活,而且收入微薄,一想起这些就令他沮丧。当时的巴尔福德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罐头盒子一样的小屋和木棚,简直就像流放犯人的地方。温盖特与另外三人共住一栋供未婚初级军官居住的平房,那栋肮脏、狭小的临时营房有一个阳台连着四间陈设简陋的房间,房间之间用帆布墙隔开。这里没有隐私,一位同伴抱怨说,温盖特的心跳让他无法入睡,因为心脏每搏动一下,那张糟糕的弹簧床就会响动。他第一次感到幽默感不能帮助自己摆脱痛苦。他一向喜欢读书,下午和晚上他把门窗打开,坐在一张硬扶手椅上贪婪地读书,即使这种屡试不爽的自我逃避方式也无法让他得到慰藉。他一直渴望和怀念过去的生活,这使他比在苏丹时更加孤独寂寞,所以毫不奇怪的是,他不得不再次与笼罩在心头的绝望情绪做斗争。不过,他天生的活力再次发挥了作用,于是他开始渐渐适应环境。恋爱中的人往往如此。 他从小就保持着对大自然的好奇和兴趣,此时这种极为可贵的天赋帮助他摆脱痛苦。他开始探究索尔兹伯里平原的朴素之美,绵延不断的荒野和山谷,与深藏不露的林间空地和树林形成强烈反差,神奇的景色令他叹为观止。他从前似乎从未意识到平原之美,现在却为它着迷。沙漠生活使他养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偏好,一看到水便会产生感观上的愉悦。在干旱地区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流淌的河水在视觉和听觉上能给人们带来多么美好的享受,干旱地区有一个习俗,家人和朋友聚会常常坐在水边,愉快地沉思默想,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温盖特后来一直保持着这种雅兴,即使是在气候潮湿、风景如画的英国。他还保持着热带地区的生活习惯,在浴缸里一泡就是很长时间,为此毁坏了不少书,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英国这样多阴雨的地方还会因为见到水而欣喜。他开车时常常会突然停下来,走过一片空地去近距离观察池塘或小河,有时甚至还会对小水沟发生兴趣。值得一提的是,他驾驶的那辆小汽车是一辆双座敞篷车,挡风玻璃、喇叭、电动起动装置和备用轮胎一概没有。他花15英镑买下这辆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开走。让朋友们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没有出过严重的车辆事故。

温盖特在巴尔福德的最大乐趣和主要安慰,是在这段人生的低潮期又重新找回了友谊。德里克•塔洛克此时已经成家,去年从印度回国,现在随部队驻扎在拉克西尔。他们又可以像初到部队时那样尽情享受郊游和欢宴。尽管炮兵的机械化存在不合情理之处,但好在炮兵军官仍保留着一项古老的特权,由政府出资供养一匹军马。温盖特为这匹马取名汉尼拔(Hannibal)。这是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前额处有一撮星状白毛,它野性未驯、脾气暴躁。一年前,当他从苏丹回国休假时买了一匹良种母马(因不能生育而价格便宜),由德文郡的朋友们替他饲养。那匹马的名字叫马特里尼(Matrine),夏天时被带到巴尔福德。秋天到来时,温盖特已经有两匹健壮的马,他和塔洛克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在威尔特西南地区游猎;“水獭”又能与上校和布朗夫人在波特曼乡下长时间享受令人愉快的周末;他们从犬舍牵出成群的猎犬,骑马去狩猎场会合;在非洲炙热的阳光下生活了五年之后,他兴趣盎然地欣赏着英国冬天银子般迷人的清晨,马匹哈着气,“树篱看上去黑森森的”,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这一切都令他着迷。春天,他骑着马特里尼参加了狩猎期障碍赛马,据说她“运气不好”,虽然经常取得前三名,但温盖特从未骑着她赢得过冠军。第二个猎狐期从1933年冬天一直持续到1934年秋末。这次同样充满荷马诗歌的情调:到处是歌声婉转的红腹灰雀和可以畅游的河流,到处是令人惊喜的乡间美景,但这次未必像初次那样令人欣喜若狂。往昔的欢乐难以重现。现在温盖特有更专注的事情:他的事业,他那被激发的雄心,他重新找回的对婚姻的希望。 大约在他和洛娜初次相识两年后,俩人于1935年1月24日在切尔西老教堂举行了婚礼。在德文郡渡过了短暂的蜜月后,他们回到巴尔福德军营,住在已婚军官住宅区,那所被称为“索姆河防线”5号的公寓是他们的第一个家。一般来说,军营并非田园牧歌生活的理想场所。不过,那里确实成了俩人的世外桃源。

他们的住处靠近军营边缘,好处是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广袤的平原。这里不久前还是医院,因此,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房间宽敞。住所边上有一幢阴森可怖的建筑,样子像停尸间,而且设备齐全。他们接手这间屋子时,那里灰尘遍布,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前主人留下了成卷的马口铁和成捆的电线,但他们设法将它布置成舒适、安逸的居所。许多年后,有人这样描述俩人在此地的生活,“读书,听贝多芬,食无定时”。俩人都是那样另类,他们收养了一只叫“所罗门王”的狒狒,更加彰显了这个家庭放荡不羁的风格。军营里普遍猜测,这只狒狒是温盖特在非洲丛林里探险时捕到的,然后经过特殊的驯养,事实上,“所罗门王”是在哈罗兹(Harrods)百货商店宠物部买的。“所罗门王”的口碑好不过一般狒狒。她老早就迷上了烈性酒,然而好酒贪杯与她的其他放荡之举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他们还养了一只山羊,不过人们对那只山羊没有多少记忆,也许因为它的生活方式比起狒狒来实在太乏味了。 对于操持家务,他们总是能推就推,甚至完全交给两个仆人打理,一个仆人做饭,另一个整理房间,这样夫妻俩就有大量时间可以进行热烈讨论,用留声机听醉人的音乐,探讨世界名著。有两个星期,两个仆人同时回家休假,他们回来时发现盘子和酒杯堆积如山。即使是在自己料理家务的情况下,这对奇特的夫妇也不让家庭琐事干扰他们的主要精力,据说俩人会先用干净盘子,直到把结婚时别人作为礼物送的盘子都用光为止,尔后如果仆人未能及时回来,他们就准备直接从罐头里掏东西吃。 德里克和玛丽•塔洛克就住在附近的拉克西尔,他们经常到巴尔福德与奥德和洛娜聚餐,也经常回请温盖特夫妇。塔洛克随笔记录了很多次聚会,有时还有其他人参加,但通常只有他们四个人,谈话在晚餐前很长时间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深夜。塔洛克回忆说:“他说话确实非常快。有时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个晚餐会,可是有些时候,他边咀嚼边说话,真让人替他捏把汗。”塔洛克记得,洛娜“很有主见,也很博学”,夫妻间经常爆发激烈的唇腔舌战。当争论白热化时,显然会超出理性辩论的界限,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有时候,通常是度过了漫长而劳累的一天之后,温盖特和塔洛克会各拿一杯威士忌酒坐在火边,像一对年迈的乡绅,慢条斯理、老气横秋地谈论着各种各样的狩猎场、品种最好的猎犬、驯马的方法,以及马嚼子、马勒、马颔缰、最好用的皮具和马镫。当温盖特叙述这一幕幕场景时,会神秘地说一句:“塔洛克和我彼此非常了解。” 骑马打猎的日子就要结束了。1935年,温盖特最后一次参加赛马,此后再也没有系过那条被他称为“运动象征”的白围巾。在预示着他将大展宏途的工作调动来临之前,直到在巴尔福德的最后一刻,他始终保持着对马术的浓厚兴趣,甚至到了狂热的程度。多年后,一位在马术学校见过温盖特的朋友念念不忘地说,“看温盖特驯马真是长见识。他对待不同的马有不同的办法,几乎可以说,他在改变马的同时也在改变着自己的个性。他很少用缰绳,即使骑野性难驯的汉尼拔也只是轻勒马衔……他还有一匹又高又瘦的纯种幼马,名叫“轻盈的情人”,他驾驭这匹胆小而温顺的马时,总是表现得冷酷无情。对待那匹叫马特里尼的母马,他显得既高兴又温和,有时甚至还会采纳她的意见。他尊敬她的感觉和勇气……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汉尼拔,这匹马是他坐骑中最好的,也是最漂亮的,只是脑子不太正常。他总是不停地跟汉尼拔交谈。” 1935年末,温盖特时来运转。英国北部本土自卫队的两个炮兵旅需要人事行政参谋,选中的两名军官就是塔洛克和温盖特。两个旅的驻地分别位于约克郡和设菲尔德。他们通过抓阄来决定各自去向,温盖特不幸抓中了阴郁晦暗的设菲尔德,不免唉声叹气。他再次被授予临时上尉军衔,于12月13日到本土自卫队第71野战炮兵旅报到。他和洛娜心情沮丧地去了设菲尔德,但很快发现那里有不少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他发现自己非凡的教学才干和热情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就是在设菲尔德,人们第一次看到温盖特站在沙盘上给大家讲课。 旅司令部设在埃德蒙路(Edmund Road)的军训中心,那是罗伯茨(Roberts)勋爵时代为响应民众第一次踊跃参加本土自卫队而建造的一幢黑色砖结构建筑, 从建筑学角度看,算不上美观。在大楼的正厅,枪炮摆放整齐、擦拭一新。舞厅占据着二层的大部分空间,那是圣诞晚会、“一便士读书”活动、社交聚会和全旅军官晚餐的场所。 这里有一个吧台,边上有一个布置优雅的房间,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候见室,铺着黑地毯,摆着两把黑皮扶手椅。太太、小姐们可以在那里喝饮料。人事行政参谋的办公室在一层,人们记得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生锈的罐头盒。这座建筑简直就是一个北方的庞然大物,坚固得足以千年不倒。

这次任职,日子并不好过。尽管钢铁贸易当时正在恢复,设菲尔德仍然显露出贫穷、破败的景象,这里的工人阶级与其他地方的工人阶级一样,苦难深重,敌视政府,让他们怒火中烧的主要是持续的失业。没受过教育的穷人作为国家经济低迷的主要受害者,容易因误解而对军队深恶痛绝。他们将不幸归咎于政府,又将军人视为政府的象征,按照这样混乱不清的逻辑,他们坚信军队是造成失业率居高不下、难以承受的根本原因。在肮脏的街道上,穿制服的军人经常受到侮辱,甚至遭到攻击。就任人事行政参谋之初,温盖特遇到了一件有趣的小事,使他清醒地认识了这种奇特的偏见,而他的职责就是克服偏见。 有一天,他去设菲尔德俱乐部吃午餐,他把车停错了位置,边上还有其他车辆。警察发现了,于是违规者们在指定时间被传唤到地方法官面前。他记得法官个头矮小,看上去脾气暴躁。不由分说,每个违规者被罚款10先令,直到轮到温盖特。只有温盖特没有请律师作代理,当地方法官处置他时,他站了起来。他身着军装,正是他的军装让这位愤怒的矮个子法官怒火中烧。这个人激动地发表了一大通反对军队的言论。温盖特记得,他叫喊着说,“你们这些该死的军人,以为你们来这儿可以为所欲为——好像法律是你们制定的!——我倒要让你们看看,”诸如此类的话。这是人类常有的不光彩表现: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为了媚俗而发表无知的谬论。疯狂的地方法官罚了温盖特15先令(前面的人只罚了10先令),大概是为了当众羞辱和惩罚一下国王的军队。面对大肆攻击和不公正的处罚,温盖特一言不发。事后洛娜问温盖特为什么不反驳。他说:“这个人心存偏见。与偏见争论毫无意义。”他从这件事上得到很多启发。 他开始通过耐心的工作打消工人阶级的不信任。他很胜任这项艰苦而陌生的工作。北方人欣赏忧郁的气质,同时又迷恋喜剧风格,温盖特喜欢沉思,笃信宗教,偶尔兴高采烈,这些加起来正好符合设菲尔德人的品味,于是他很快就与各色人打成一片。他可以与矿工一起下井,并详细了解他们的生活。他说自己喜欢矿工们一贯的忠诚,欣赏他们以自己的矿山为骄傲,就像水手们看待自己的船只一样。他发现工作将自己带入一个新世界,并使其认识到工厂的压榨并未泯灭北方人的好心肠。他渐渐发现自己可以提高本土自卫队征兵的数量,并得到陆军部的好评。 像所有“长期萧条的工业区”(通常说的贫民窟)一样,生活必需品的极度短缺逼得大批人走上犯罪道路。那个年代,在设菲尔德贫民区黑社会活动猖獗,一群群帮派分子手持剃刀、破酒瓶和其他武器欺压百姓。温盖特无意间得到帮派势力的好处,并从中了解了有关设菲尔德帮派活动的大量情况。

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一个炎热的夏日,温盖特率领手下进行演习和旅次行军。他们大约有50人。返回途中,他命令队伍在一个酒吧附近停下,并派两个手下去买啤酒。派去的人空手而归,据讲店主说:“没有啤酒给当兵的”,他们“可以继续开路”。温盖特勃然大怒,准备亲自到酒吧大闹一场。此时,一位军士自告奋勇前去解决问题。温盖特同意了军士的请求,一分钟后成箱的啤酒便搬到士兵面前。温盖特问那位军士是如何做到的。那位军士说,“哦,我告诉他如果不给我们啤酒,我就要告诉‘杂狗’。而如果真的告诉了‘杂狗’,他们就会来砸酒吧。”他继续解释说,设菲尔德的帮派里最凶狠的就是“杂狗”和“白小子”,你只要暗示“杂狗”和“白小子”会帮你摆平就行了。可以肯定的是,酒吧事件后,部队在设菲尔德附近演习再未遇到喝不上啤酒的问题。 温盖特从来不是一个很善于交际的人,他与大多数军官所出身的商业社会接触不多。但他难免要出席晚餐会之类的社交场合,渐渐他开始了解并享受工业革命后继者们所领导的生活潮流,那种生活充斥着盛宴豪饮、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家具和绘画、诺丁汉的花边窗帘、装有厚玻璃窗的郊区别墅。他融入了自给自足的英格兰北方社会,那个地方对他也怀着深厚的感情和格外的自豪,尽管在那段短暂的日子里,他们相处融洽,但温盖特并未摒弃一贯的批判眼光。他曾说,他发现这里同多数保守的英国社交圈一样,在社交场合实行男女隔离,他将其视为一大怪癖。他说,自己惊奇地发现一些已婚军官只有在床上才能见到太太,他们早上八点上班,下班后参加军训中心举行的晚会,通常要深夜才能回家,在社交晚会上,不论是晚餐前,还是晚餐后,他们只能待在男士专用的房间里。 严格来说,当地的社交圈具有19世纪的特征,并且受到约克郡非国教宗教传统的熏陶,言谈中百无禁忌。他出席过几次家庭宴会,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在军事训练中心举行的“一便士读书”活动中,炮长们及其家人坐在长椅上笑得前仰后合,两个受宠的喜剧演员打扮成牧师的样子,他们的表演大胆露骨、难登大雅之堂。一次娱乐演出中,刚刚念完一首粗鄙不堪的五行打油诗,一位年长的贵妇人就转过头对温盖特说:“这难倒不是第一流的杰作吗?”他发现这里的风俗习惯令人非常困惑,却又妙趣横生。 在约克郡期间,温盖特和洛娜一直住在距设菲尔德12英里的巴斯洛(Baslow),他们下榻在“孔雀”旅馆,旅馆主人是有点轻微斜视的韦伯斯特(Webster)先生。由于本土自卫队需要在下班后训练,所以温盖特只能像印刷工人一样晚上工作。他在办公室工作的时间通常是下午5点,很少在凌晨1点前结束。当他回到“孔雀”旅馆时,会加入韦伯斯特先生及其密友的夜餐,吃些盐渍核桃、奶酪,喝点啤酒。这群夜猫子中有一位常客特别引起温盖特的好奇心,他是一个牧羊人,名字叫威尔弗雷德(Wilfred),受雇于一位小气的雇主,每星期的报酬只有12先令。温盖特不理解他怎么活得下去,直到一天晚上威尔弗雷德透露了其中的秘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只拧断脖子的小公鸡让众人看。当大家对鸡的品质发表评论时,他一边将它们收回到口袋里,一边说:“狐狸又回到鸡群里。”温盖特一般会在半小时以后上床睡觉,留下韦伯斯特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继续喝酒聊天。他总是奇怪他们为什么睡得那么少。他习惯于早上晚起,有时甚至睡到午饭时间。他矛盾的性格也体现在运动方面,一段时间他会从事极其严格的锻炼,过一段时间,就像在巴斯洛,他让自己彻底松弛下来,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不可救药的懒汉。他会整天待在床上,吃得很少,喝一些淡茶,不时洗热水浴,然后再躺回床上读书或睡觉。他相信,或者要证明男人通过这些方法可以保存能量,他看不出从事无益的锻炼有什么意义。他鄙视英国人关于运动可以健身的观念。 有人记得他说:“集体运动与生命无关。有谁见过野生动物浪费时间从事集体运动呢!游戏完全是孩子们的事,而且是一些非常复杂的游戏,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立即发现他们是在模仿生命本身的方方面面。真实的情况是,大多数人自娱自乐的能力在童年时代就被成人彻底扼杀了,他们不得不玩高尔夫球和板球,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以做。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要说游戏可以健身那就太荒唐了。更准确的说法是游戏可以让孩子们不调皮捣蛋。人们要健身只需要少吃多睡。” 他几次安排去打猎,但都没有什么收获,因为1935年至1936年冬天,猎物少得出奇。他的静处养生法并不意味着闲暇时完全不从事户外运动。他喜欢架车去广袤的原野远足,那从未蛰服的浪漫主义情怀带他走进人迹罕至的古老庄园和村庄。他想买下一座小庄园,但经调查发现,规划中的水库将彻底毁灭这座低地宅第。一个寒冷的冬日,温盖特在查茨沃斯(Chatsworth)庄园看到公爵的客人们在银装素裹的湖上滑冰。 有人记得,他望着那里出了神,好像在问自己要是有那样的权势会成就怎样的伟业,全然想不到那样会遇到多少艰难困苦。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他工作在自己喜欢的人中间,周围的人也喜欢他,婚姻生活幸福美满,许多新奇的经历让他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温盖特肯定度过了人生中一段非常令人享受的时光。但事情也不尽如人意。尽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他从未摆脱对丑陋不堪的设菲尔德的厌恶感,大面积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笼罩在阴霾、多雨的天空下,空旷的乡村被堆积如山的黑矿石煞了风景,连青草和树木也被煤烟熏黑了。他和洛娜甚至想过逃离这令人沮丧的环境。 1936年夏末,离开设菲尔德的机会神奇地出现了。在巴尔福德和设菲尔德期间,温盖特经历过两次事业上的挫折,其中一次算不了什么,另一次则影响较大。1935年6月,他参加了东方研究院一年一度的阿拉伯语考试。他希望能“再次通过”。满分150分,他得了100分,虽然没及格,但面子上还过得去。他本来就对能否通过表示怀疑(因为很少专门学习),所以这次挫折并未给他增添更多的烦恼。然而,次年也就是1936年,他在设菲尔德遭遇了一次更严重的失败,这次失败让他非常忧虑。他一直抱定决心要上坎伯雷参谋学院。进入这所军校需要分两步:第一步是报考者参加入学考试;如果通过考试,或者说“合格”,第二步就是由遴选委员会经认真审查后“提名”。温盖特在1月和6月先后参加过两次考试,第二次考试合格。由于某些说不清的原因,他不仅怀疑而且预感自己不会被提名,这让他倍受折磨。没有什么明确的迹象表明他会被拒绝,但他就是担心某个能说会道的无名之辈凭关系抢走自己的位置,一想到这些他就愤愤不平,于是他决定趁一切悬而未决之时,再次打出那张屡试不爽的王牌。他又一次请求雷克斯堂叔出面干预。他写了一封最能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感情的信。 “德贝郡(Derbyshire),巴斯洛,孔雀旅馆。1936年6月10日 业主:T.W.H.韦伯斯特 亲爱的雷克斯堂叔: 我已经具备了上参谋学院的资格。要成功入学还有一些工作要做。 我相信自己应当得到提名是基于以下原因: (1)我在多个兵种服过役,而且担任过驻地指挥官等职务,管辖的范围和拥有的权力远远超过大多数合格的报名者。 (2)据我所知,我的任职鉴定都是非常肯定的,没有负面评价。 (3)我读过的书和我的知识面超过一般人许多倍。(这么说不足以令人信服,但我还是告诉您。) (4)我是一流的阿拉伯语翻译,在近东有过广泛游历,对近东民族的性格和情况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 (5)我现在是人事行政参谋,而本土自卫队比正规军能提供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同样重要的是,未来的指挥官应当具备一些本土自卫队的任职经历。 (6)我自己掏腰包组织过一次探险,皇家地理学会杂志对此做了全面报道。(在我看来,这一点很有份量。我担心的只是有人会阻挠陆军委员会了解这一事实。) (7)最后一点不是上级应当考虑的问题,但对我影响很大: 现如今,你要么从参谋学院毕业,否则别想升到高级军阶。要说我对自己的能力评价很低,那是虚伪的自谦。我自视很高。只要给我施展才能的机会,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能阻止我晋升到英国陆军的最高军阶。但是,如果我现在失去了进入坎伯雷的最后机会,继续留在陆军就是浪费时间。我将视其为失败的标志。 鉴于我在近东有过极特殊的经历,而且在步兵和炮兵部队任过职(担任过步兵连长数年);当过人事行政参谋;不仅组织过具有军事价值的探险,而且皇家地理学会杂志刊登了我写的报道;综上所述,我相信自己理应得到提名。 问题在于如何将上述事实以正当的方式提交陆军委员会。 很多人怀着卑鄙的野心,决计为获得提名而不择手段,他们从事着无关紧要的参谋工作,却可以随时随地得到大人物的美言。这比真才实干和硬性条件更重要。 好了,阁下,我再次斗胆请求您继续在事业上给予我慷慨的帮助。如果您愿意看到我步您的后尘(稍微慢一些!),如果您愿意看到温盖特家族成员在服务国家过程中成就辉煌,那么我希望您想办法帮我获得提名——这将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洛娜致以她的问候。我希望你们都好。我现在担当绿洲俱乐部的秘书,七月份大概会在城里。那时您还在吗? 深爱您的堂侄 奥德•温盖特” 于是雷金纳德爵士再次插手干预。6月11日,就在收到上面那封信的当天,他给陆军大臣的军事秘书写信,极力举荐温盖特。可以想见,在提名前进行干预完全是一个错误,这一举动难免让人怀疑家族势力的不正当影响。不管怎么说,这一努力彻底失败,温盖特上尉未获得提名。这一打击是毁灭性的。他怀着激愤的心情给堂叔写了一封信,让人不禁联想起小说《潘丹尼斯的历史》(History of Pendennis)。 “约克郡卡特里克军营军官俱乐部,1936年7月24日 亲爱的雷克斯堂叔: 我看了今天的《泰晤士报》,我没有获得提名。没什么好说的,但我想写信向陆军委员会申诉,他们的遴选办法不可能详述有关“绿洲之旅”的细节。也不会提到时任苏丹总督的约翰•马菲爵士写信称赞我在阿比西尼亚驱逐偷猎者和强盗的英勇之举。 我会写一封措辞委婉的信,鉴于目前的处境很难有转机,我也就不再有顾虑。我对结果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但积极争取比什么都重要。再次感谢您的关爱。 爱您的堂侄 奥德•温盖特 附笔:新任帝国总参谋长西里尔•德弗雷尔(Cyril Deverell)爵士将于8月3日到我部视察,但除非他问到我,我很难接近他谈这件事。”

信的开头和结尾值得多说几句。首先是信的开头,《泰晤士报》刊登获提名人员的名单时,温盖特正在本土自卫队训练营。那里的职业军人自然会看到名单,而其中一些人可能知道温盖特是候选人。这个消息在最不适宜的时间和地点公开,让他当众蒙羞。 信结尾处的附言更有意思。温盖特写这封信时未必真想采取行动,但等到西里尔•德弗雷尔爵士观摩演习时,他下定了决心。8月3日,帝国总参谋长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环视着整个演习现场,左右站着随从,此时,一脸怒气的温盖特上尉闯入一群高级军官中间,那些人就像法国画家韦尔内(Vernet)笔下的人物。温盖特径直走向站在中间的人,向他敬礼,手里拿着一本旧杂志站在他面前。 “喔,”德弗雷尔将军说,“有什么事吗?” 温盖特先作了自我介绍,尔后接着说:“阁下,我想您就是参谋学院遴选委员会主席,是吗?” “是的,”将军说,“怎么了?” “尽管我符合进入参谋学院的条件,但我未获得提名。”周围的随从被眼前的情况搞得不知所措,温盖特继续说,“现在,我想问您是否知道我曾独自在利比亚沙漠探险,并取得了一些有价值的成果。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将军说,“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 “那么”,温盖特继续说,“我认为遴选委员会应当了解这些事。您同意吗?” 将军“嗯”了一声,就在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前,温盖特递上那本1934年4月的皇家地理学会杂志。“您可能对这个感兴趣,”他说,“请看看我探险的记录。” 有传闻说温盖特用俏皮话堵住了帝国总参谋长的嘴,从而结束了这次会面,但这种说法根本靠不住。这段小插曲的关键在于这个粗野的炮兵上尉突然闯入英国最高军事指挥官的核心圈子,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德弗雷尔将军要求对此事进行调查。据温盖特后来说,最终的结果是承诺给他一个适合其军衔的参谋任命,同时也告诉他去参谋学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没有空缺。有关方面信守承诺。9月,他接到命令作为参谋军官到海外服役。他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写信给每每出手不凡的保护人。 “巴斯洛,孔雀旅馆。1936年9月7日 业主:T.W.H.韦伯斯特 亲爱的雷克斯堂叔: 您一定会感到欣慰,我已经接到命令去位于卡特里克(Catterick)的第5师司令部报到,下一步将去巴勒斯坦担任第5师的情报官。我去过卡特里克一次,希望他们明天会把命令送到这里。 我确实非常高兴,也将尽全力抓住机遇,我希望尽快接到动身的命令,越早离开这里越好。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完全丢掉阿拉伯语,我将尽可能在伦敦多买一些阿拉伯语书报,唤起即将失去的记忆。您是否认为这是一项正经差事?我将及时向您报告事情的进展。洛娜特别想去,但我告诉她最远只能到开罗。 爱您的堂侄 奥德•温盖特” 战胜了事业上的挫折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而且他无疑为自己努力争取来的结果倍感骄傲,但他并未心满意足。他跟洛娜说,尽管知道希望不大,他还是对未能获得参谋学院的提名感到失望。他接到命令,准备立即动身。 8月20日,就在即将启程之际,温盖特在巴斯洛接到妹妹的电报,知道父亲病危的消息,要他当天动身赶往戈德尔明。他于次日凌晨赶到,刚好来得及跟父亲作最后的诀别。老温盖特上校去世时84岁,卧床不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尽管家人对他的去世有思想准备,但死亡真正来临时仍不免悲伤。21日他离开了尘世。当一切结束后,他的长子按照自己特有的方式,立即行动起来排遣巨大的悲痛。稍微恢复平静后,他马上打电话给《泰晤士报》,要求由他口授一篇讣告,然后由他们刊登。《泰晤士报》社的人说,他们不接受口授讣告,但如果有文字稿,可以尽快刊登。他立即写了一篇讣告,并开车送往伦敦。

9月,他前往海法去第5师报到。温盖特丝毫也没有预感到天将降大任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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