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穴
二零一一年的一月,她跟着他们去了澜沧江边的一个小地方去观摩他们的新年联欢活动,那地方的名字她却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是她第三次在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之间绕行,一年前为她安排马帮的藏族诗人再次见到她时戏称她是「三江独行侠」。因为从中甸到德钦的山路崎岖加之傍晚突如其来的大雨,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他们开了十个多小时。到达的时候旅馆——如果那些灰色的土木结构单层平房可以称之为旅馆的话——停电,她跟在他们的蜡烛后面穿过像有窗的石穴一样的黑漆漆的走廊,透过墙壁上的巨大菱形(不是窗,不知叫什么)看出去,对面的山峰像几道连续的尖锥形黑色屏风,好像还会在黑夜里偷偷地越长越高,直至扎入土地的根基无法承受山体的重量而整个倾倒下来。当时她没有低头,也许是不敢低头,所以没看见澜沧江的江水在夜晚是什么颜色,但她清楚地记得水拍打石头的声音,到处都能听见,无甚规律和节奏的时强时弱,水声莫明其妙地触发了她的一些没有出口可以释放的情绪,让她想写些什么,但极可能就算有纸笔或电脑,她也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能画出一些奇怪的符号。第二天醒来她发现房间外的走廊后面接着一条长而陡峭的台阶,像只靴子,笔直地伸到澜沧江里面。所以她就没去参加他们早上的年度总结会,而是在澜沧江边上的石头上坐到十二点。那块石头像是从水里冒出的一株阔叶植物的一片树叶,离水面不超过两米,她试了好几次,却没能碰到水。那时有没有想跳下去呢?肯定想过,但没那么干脆。江水在白天看来一片碧绿,也不波光粼粼,只是绿得那样不染而纯厚,只要看着它,就仿佛能洗净眼睛所曾见过的污迹,那是任何一种摆在荧光灯下的人造宝石或经过加工后的珍稀宝石的颜色都无法比的。水是无声地漫过泥沙淤积的河底,那晚上听到的水声,是偶发现象?还是幻觉?抬头望去,山峰像是用黄色和红色的泥土堆砌而成,把装饰性的色彩(比如绿色)统统精心地拔除了。一月的德钦照理很冷,一个从平原上的汉族女人对她说因为缺氧和寒冷的缘故,很小的伤口很久都无法癒合,但当时坐在太阳下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也许是这个地方离开太阳比较近,需要穿越的阻碍更少,被过滤去的温度也就更少,就更温暖。地势更低的地方那些红色石块围成的水池是天然温泉,偶尔看见有几个人拎着一包东西从里面爬上来,像水泡一样飘向石块尽头的一小丛矮树林里,消失了,这无法丈量的疆界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一点人为制造的声音都没有,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声学原理,一阵阵微风吹过时在山体之间发出极轻极轻的哗哗声,好像是一个风穴,正在慢慢地接近。很多时候她觉得她来到这里,与其说是为了接近一些人,不如说是为了躲避更多的人。比较遗憾的是,由于胆子不够大,或者是当地的藏民太善良热心,有两次在山里的树林里迷了路,还是被人费尽周折地救回来,没死成。一个人静悄悄地死在旷野之中,无人惦记或挂念,像从没来过这世上一样,是一幅挺浪漫的画面,也是挺奢侈的一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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