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
南方的冬天有多冷,实在是一件很难能说清楚的事。
很少时候才下雪,大多数时候都是细细的雨,所以难得一见下雪时候冷的感觉就被兴奋劲儿替代了。更何况,下雪的时候,其实并不冷。
最冷的时候,是冬天坐在窗前的晚上,高考时候的午夜,开小台灯,拉开窗帘,总会有打开窗,让窗外的空气,吹一吹脸的想法。黑魆魆的安静里,最后索性连台灯都闭了,爬上窗台,盘腿坐下,迎着这无数双眸子凝成的黑夜。
南方的冬天很少有风,寒气沁进来,如天龙八部里的天山冰蚕丝,又像绝情谷的情花毒,一丝一缕绕上鼻尖指尖足尖,缩一缩衣袖,荡开些许冷意,又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冷就从睡衣的孔隙,从发梢从脖颈,慢慢爬了进去。会有很贪恋冬天的时候,也会有很畏惧寒冷的时候,可这样的夜每每无能抗拒,包在一层寒茧里的身体,像有只小兽缓慢啮咬毛孔,安静时候的不想与乱想其实并无分别,最后只记得迟缓的身体,关上窗只留一指宽的缝。用两倍的时间把自己捂热,然后整理书本,睡觉,上学。
谁没在少年时候有过沉默无言的惆怅?可是每思及此,只能让自己更冷。 看侯孝贤童年往事时候,也感觉到了冷,年老失忆的阿婆伛着腰在尘土的集市路上叫一声便走两步换口气叫着“阿孝咕”的声音,后来被蒋勋用温柔的语言和声线点滴说出来,极像一阵淡淡地薄雾,罩在行走不息的时间中端坐的自己身上,十月的寒气接通了冷清的回忆,简直冻得人发颤。
穿着长袖圆领衫站在高中教室走廊边听冷雨,还有很记得活动课趴在课桌上透着窗子往外看走廊里人群一张张的脸,南方阴沉沉的天从清晨到黄昏是一样的青灰,菲菲不绝的绵雨好像要渗到银杏的最根尖去,敞开的窗徐徐透进薄薄的湿气,便是一场冷冷。湿润的寒意吸进肺里,一阵阵的清凉包裹住溽热的心思,短暂的课间趴着静看,如阿婆永不会觉得厌倦般的呼喊那样呼吸着,漉漉的清冷凉透胸腔,喧嚣里其实没有寂寞,时间里跌落的,只是一场不停歇的冷雨。
还是会喜欢蒋勋那样的声音,不徐不急,好像永远在用温柔,细细讲述这世界上最动人的东西,最后讲出冷的味道:梵高割了耳朵后油画笔触纸的力度;莫奈老年连意味一起变得朦胧的睡莲;假语村言天香楼上情天幻海;大令一笔书后奉旨再娶的寂寞……滴滴答答地响着,是不能拨快的秒针和打在梧桐叶上的秋雨,冷冷变得有声响,色彩,和节奏,那年王宽诚体艺楼顶漏出来的一两声哆瑞咪,和自行车轮骑过湿路刷刷的声音,那个年龄的心中,装有多少路途的远方,又终要陷在模糊不清细碎的生活里,冷冷的就是一整天,一整个秋季,和回忆。 今天在这里,沉沉的夜,又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熟悉的冷意。灰沉沉的风沙和一个下午的绵雨,远处跑道上的指示灯明明灭灭,许多事无关风月,也不是本意,可不关风月,所以才冷冷地沁进来,包裹住乱七八糟,直到绊住了手脚,沉沉归服平静,整个世界都冷冷的,冷到开不了口,冷到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