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游记（一）

        
                
                    
                                                     
                                                            引子
    好文章从来似乎是要有相望的距离，好的感情从来也是要有适度的弹性，跟一个地方、一个人太如胶似膝，行事就会是盲目的。今我身在丽江，却来写丽江游记，有点黏糊糊，但又非写不可。一是我已答应朋友们要写，二是年来我实在太懒了，百无意绪，几个月没有写过像样的东西了。再不写，我怀疑我的手都要成化石了。
    这几日晚上，天天去隔壁“激沙沙一流居”那里，跟老板“二少”蹭茶喝，和过往的形形色色旅客谈天吹水。所遇见的尽是有身价的人，开口都是几十数百万，豪气干云。我暗自思量：穷到像我这样不名一文还在丽江久混的人，寻遍古城，没几个吧？但没钱自有没钱的活法，世上事过的都是一个心境。苟能思入千古风流万古江山，胸中霁月光风如天如地，则富贵又如何？贫贱又如何？苏东坡贬窜海南村，不用说衣食住行之恶劣，就是生病了，无医无药。他倒好，终日乐呵呵地戏言：“无事以当贵，早寝以当富，安步以当车，晚食以当肉。”你可以说此人阿Q到不可救药，但若你也同样身遭大难而处困境中，你来阿Q一把试试？能像胡兰成说的，我是见了忧患也如见了亲人吗？而古来我们中国文人可爱就可爱在这些地方。他不是笑傲江湖，他是微微一笑，转过身去，天际秋水漫漫，白云蓬蓬……
                       
                       
                             一 在路上
 
    我是三月二十八日自广东出发往丽江，火车二十九日下午到昆明。有一师兄来接站，我们四年没见面了。所以在昆明留一夜，也是为与他相会，畅叙一番这别后四年来的岁月变迁、相思之情。他不但是我，也是我们好几位同学师弟大学毕业后最怀念的人。是夜在昆明，师兄尽地主之谊，请我吃了云南菜、喝了云南酒（酒名“地道云南”），吃喝罢似犹有不足，又往隔壁酒吧痛饮一回。他的人还是一如当年，直率大气，热情诚恳。这一夜我们喝了多半瓶五十二度白酒，又喝了九瓶啤酒。喝到凌晨一点，方扶醉而归。
    次日我九点醒来，往吃过桥米线，点了十五块钱的，没想到大大小小的盘子碟子摆了一圈。我细数一下，有海碗一，大碟一，中碟四，小碟三。海碗是大到可以当洗脸盆用。我心里想：光吃一碗米线就吃出这么大排场，人坐桌边，好像一个国王。这食物的丰盛让人显得贵重了，倒也是个慷慨豪华的意思。有趣！
    因是昨一下火车就买好汽车票的，十二点二十的车，所以倒也不急。时间还早，我就在附近走走。没想到文人的积习，一不小心，闯进了路边的书城。对于买书，年来我一直发愿要克制的。佛家讲“贪痴嗔”，喜欢读书是“痴”，热衷买书是“贪”，实在要不得啊！结果，我的修为还是不行，转一圈买了三本：《周易》、《诗经》、《庄子》。这些书每种我家里都有好几个不同版本。但说服自己的理由是：去了丽江得呆一段时间，不跟经典亲跟谁亲？也许山水有灵来助我，忽然一朝顿悟了也不一定。这比去丽江寻艳遇还靠谱得多！
    我就背着这么一堆经典出发了，包里原来还有一本《道德经》。如果圣贤真的有灵，他们这次就在我背囊里相会了。既上了大巴，要行七个小时才到丽江。我顺手抽出一本《周易》来看。谁想这一回有分教，车上两对广西男女，中有一人叫刘源，我取书存包时，他们几个看我一眼，我也回头看他一眼。心想：这小伙子还长得蛮帅！但车行一路到丽江，虽中途数次停车吃饭、休息，我终于没和他们搭话。
 
    车到丽江时，已经九点多了。下车各各分散，我倒是和一个丽江本地人打的往古城。那位中年朋友也只是在昆明站上聊了几句。上车也没坐一起。到了丽江，他见我要上客运站那些拉客的“贼船”，就特意邀我和他打一辆车。去他家本不用经过古城的，他是为我故，让那女的士司机绕了一圈，到古城附近下了，说什么他也不用我出车钱。
 
 
                
                    二 客栈·酒吧·黑龙潭公园·朋友们
    
    一下车，还不敢相信，我来丽江了？灯光水色烟树，闪耀在空中花园似的土山上，红砂岩的雕塑，木制的亭台楼榭，红男绿女往来穿梭如云。走到汲引清流汩汩旋转的大水车，去旁边的小巷子找客栈，脚踏着凹凸不平的石头路面，两边青瓦飞檐的小店铺灯火通明，既这然旧，又这样新，让我真是欢喜。
    找客栈时，不经意和四个广西佬又碰头了，去同一家客栈看同一间房，出来了都以为有缘。中国人相与，讲究一个缘字，这是既美且真的。这家客栈太贵，要80块，房间也不够住。我于是建议我们可以一道去找别的客栈，我和那个帅帅的男生去寻，其他三人留守看行李。因我们背的东西太多了。拖着大包小包满街游走，累得够呛。我刚才走了一小段路，就歇了两次，汗流浃背，手上也磨出泡来。
    我和这位帅哥一路去寻客栈，走到酒吧街深处了，问了好多家，都没有合适的。因为时间已过十点，我看他有点急。我一个人倒是不怕，路过那些震耳欲聋的酒吧，还有心思欣赏其中歌手的歇斯底里、舞女的扭臀摆腰、客人的迷醉吆喝。两岸酒吧人潮如堵，灯火幽暗暧昧。水边有白炽灯，照得夹道弱柳苍翠可爱。中央一脉寒流，是雪山之水，清明莹澈。一尾尾金色与朱红的锦鲤，长约两三拃，尾鳍疾速颤动，逆流上溯，如在空中游。
   我们找了一圈，无功而返。后来才知道，其实穿过酒吧街到四方街，旁边的几条巷子里客栈正无数，翘首待客来归。我们因是初到，天色又晚，心急火燎的，酒吧街走到一半，就以为前方再没戏了。其实无限的好风光，还在前面呢！我们返回，小雅同学照着来之前做的“功课本”上指示，打电话给另一家客栈，结果比80块还贵！房间又不够！而时间又过去一大截，快十一点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暂先分开，互留了电话。他们去了一家叫“纳西妈妈”的。我不想远走，就近解决，进了第一次大家去的客栈。
 
    第二日一大早起来，饭罢便在整个古城中到处游走，寻找可以长居的租房。找了一上午，打了许多个电话，看了好多家房子，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家客栈以合适的价钱，定下合适的房间。我非常满意。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了。来之前，我对丽江差不多一无所知。人又懒，明知网上资料多多，也懒得“做功课”。哪像四个广西朋友，打印了厚厚一叠，结果全归于无用。现实好像跟人开玩笑，随手就把你那些理论的高头讲章打得粉碎。我一路去找房子，倒得了好几个本地人的指点，告诉我房价如何，该如何杀价云云。这些萍水相逢的朋友们啊，真使我感激。
    上午找到房，甚是疲乏，下午想大睡一觉。但我住的那间房在三楼，又在上四楼的楼梯口处。因是纳西老宅，一拨一拨的人上来参观，导游唱歌解说，游客步履杂沓，又是拍照留念，又是呼朋引伴，又是赞美发议论，一下午没停止过动静。我刚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索性起来走走，一路便走到了古城旁的黑龙潭公园。那里水清如碧，竹树环合，游鱼细石，直视无碍。远远的玉龙雪山倒影其间，缥缈深邃。复有纳西族的庙宇、戏台、古树，倒是很不错的地方。公园湖中有一水榭，名“得月楼”，悬挂郭沫若一幅对联，单道此地风景，很是贴切。此人流氓一世，倒也不愧真才子。其联曰：
 
          
             龙潭倒映十三峰，潜龙在天，飞龙在地
             玉水纵横半里许，墨玉为体，苍玉为神
 
    白天“广西四侠”去游了束河古镇，晚上我们约好一起上酒吧。相会时，他们正在安排接下来几日的行程。是打算把周边的重要景点都去游一游。两个男人去找旅行社谈，我先不打算去的。想先把新书写完，临走时再去快活一回。于是便陪着两位女士，一路逛街边的小店。买披肩啦、买手链啦，帮着侃侃价，但水平有限。反倒听上去是在帮店铺老板似的。
    我和两位女士一路闲逛，女人啊，我真佩服她们的耐心，一家又一家，不急不躁，有滋有味，甚是享受。可苦了我的腿和脚，她们怎么就不累呢？
    后又带她们去白天我找定的那家客栈，价钱比较便宜，她们打算明晚也搬去住。但一向记性好的我，竟也迷路了。白白绕了一大圈，又问了人才寻到。这样在路上聊着走着，感觉既然如此投缘，不如明天也跟着他们一道玩玩吧。游山玩水玩的是心情，心情又得看人，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也是一期一会。于是我决定也参加他们报的团，接下来三天一起去游那些名胜。
 
    搞定出游的事，便去酒吧喝酒。我们去的那家，叫“后街五号”。原来酒吧也是可以打折的，一打四百二的啤酒，二百一就搞定。也不知是否因我们去较晚的缘故，当时已十一点半左右了。在酒吧嘈杂的音乐里，幽暗的灯光下，一边摇骰子，一边喝啤酒，我这才彻底知了四人姓名来历。他们都是广西梧州人。那位帅哥就是刘源同学，他的老婆（不是女友，人家去年已领证了，是持证上岗，合法夫妻。但看上去还如一对新识的恋人。）是林鹭同学。胖胖的这个大块头家伙呢，叫梁展，他的女友就是小雅同学，全名李思雅，还跟我是个同行，在教一年级小朋友念：“a,b,c,d,e,f,g”。其中，林鹭把梁展叫表哥，他们是真的亲戚。
 
    本来喝着酒，听着歌，赌着博，高高兴兴的。刘源说他们几个对我有印象，因我上车存包时，从包里掏出一本《周易》，让他们觉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个王八蛋到底是干嘛的？在长途汽车上研究“八卦”？他究竟想做什么？他打量我一眼，我还记着，也回敬了他一眼。呵呵，现在说起来，真是蛮好玩。
    渐渐有点酒意，见酒吧中央舞台，有人上去唱歌，还有人献花什么的。大家便鼓励刘源同学一展歌喉。他喝罢一杯酒，大大方方上去，唱了一支粤语歌。唱得很好。跟之前那些猫哭鬼叫、跑音走调的比，简直是麻雀之于老鹰，山鸡之于凤凰。他唱罢，林鹭和小雅同学也按捺不住，上台合唱一支。此曲唱罢，忽然一个短发东北口音男子，屈着腰上来说：“哥们儿，一支歌50块哦！”我们大为诧异。刚才你怎么不说，撺掇我们上去唱的时候，为何不预先讲清楚？不行！坚决不给！一分都不给！梁展同学态度尤其坚决。接下来，我们便和短发男子唇枪舌剑，理论一番。短发男子于是说，那就打五折，50块吧。梁展同学依然不屈不挠，坚持一分不给。声言：你要事先说明，我们五百块也出；你这样搞是属于不合理收费，我们不出！短发男子无奈，威胁说：那你们就等着吧。气氛一时压抑。我们继续喝酒。
 
    喝了两杯，我想了想，便招呼那短发男过来，掏了50块给他。刘源他们不要我给，我摆摆手，说：没事。实在犯不着为了50块而发生冲突，闹得整个丽江之行都不愉快。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不辞千里到这里来，为的什么？高兴啊！倘叫这区区50块钱把心情败坏了，岂不太笨？岂非让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饭？我们哪里省不出这50块？现在有一条狗咬了你，难道你要去咬狗吗？我给他们讲了大学时，和几个朋友上长白山之事。当时是为了40块钱，跟人打架。结果那次旅行全程，想起来都好像一场噩梦。回去好多天都不开心。扭打中，我的眼镜被踩碎了，回来花了近200块重新配。为了40块钱，损失200块，连不算精神损失了！真是蠢得不可救药！那就叫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啊！
 
    因出了这事，他们几个心里都不痛快。两个男人尤其是。于是出了酒吧，大家非要再大喝一场，浇浇这胸中的闷气不可！我们一路走，出了古城区，打车去新城一家烧烤店，又连喝了七瓶啤酒。近两点才罢。而最绝的是，我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的，竟也能在半夜三更爬上曲曲折折的三楼房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