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集 中华书局 1976年 第一册
《关山月》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农 家 叹》
有山皆种麦,有水皆种粳。牛领疮见骨,叱叱犹夜耕。竭力事本业[2],所愿乐太平。门前谁剥啄[3]?县吏征租声。一身入县庭,日夜穷笞搒。人孰不惮死?自计无由生。还家欲具说,恐伤父母情。老人傥得食,妻子鸿毛轻。
集句
剑外归乘使者车,淛东新得左鱼符。
可怜霜鬓何人问,焉用诗名绝世无。
雕得心肝百杂碎,依前涂辙九盘纡。
少陵生在穷如虱,千载诗人拜蹇驴。
百年浮世几人乐,忧患如山一笑空。
扪虱夜谈空自许,诗情恰在醉魂中。
白头漫依诗家在,烟雨苍茫独立时。
壮岁光阴随手过,西风落叶更催诗。
人生适意方为乐,世事盛衰谁得知?
老去懒寻年少梦,此生终于世差池。
自知世事难谐偶,卧听寒更自短长。
浮世沉浮何足计,世间何地不羊肠?
壮心未许全消尽,衣上征尘杂酒痕。
行遍天涯身尚健,远游无处不消魂。
疏梅已报先春信,云梦风烟旧莽苍。
谁道穷途知旧少,岁岁天涯忆故乡。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剑南诗稿 卷一
《夜读兵书》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陂泽号饥鸿,岁月欺贫儒。叹息镜中面,安得长肤腴?5-6
《闻武均州报已复西京》白发将军亦壮哉!西京昨夜捷书来。胡儿敢作千年计,天意宁知一日回。列圣仁恩深雨露,中兴赦令疾风雷。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14
《喜小儿辈到行在》
阿纲学书蚓满幅,阿绘学语莺啭木,截竹作马走不休,小车驾羊声陆续。书窗涴壁谁忍嗔,啼呼也复可怜人。却思胡马饮江水,敢道春风无战尘。传闻贼弃两京走,列城争为朝廷守。从今父子见太平,花前饮水勿饮酒。14-15
《送七兄赴扬州帅幕》
初报边烽照石头,旋闻胡马集瓜州。诸公谁听刍荛策,吾辈空怀畎亩忧。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岂知今日淮南路,乱絮飞花送客舟。15
《晨起偶题》
城远不闻长短更,上方钟鼓自分明。幽居不负秋来睡,末路偏谙世上情。大事岂堪重破坏,穷人难与共功名。风炉歙钵生涯在,且试新寒芋糁羹。20
《七月十四夜观月》
不复微云滓太清,浩然风露欲三更。开帘一寄平生快,万顷空江著月明。23
《夜宿阳山矶将晓大雨北风甚劲俄顷行三百余里》五更颠风吹急雨,倒海翻江洗残暑。
白浪如山泼入船,家人惊怖篙师舞。
此行十日苦滞留,我亦芦丛厌鸣橹。
书生快意轻性命,十丈蒲帆百夫举,星驰电骛三百里,坡陇联翩杂平楚。船头风浪声愈厉,助以长笛檛鼍鼓,岂惟澎湃震山岳,直恐澒洞连后土。起看草木尽南靡,水鸟号鸣集洲渚。稽首龙公谢风伯,区区未祷烦神许。应知老去负壮心,戏遣穷途出豪语。23-24
《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
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篇不我欺;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24
《醉中歌》悠然一饱自笑愚,顾为口腹劳形躯。26
《烧香》千里一身凫泛泛,十年万事海茫茫。27
《游山西村》29
《观村童戏溪上》
雨余溪水掠堤平,闲看村童谢晚晴。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识字粗堪供赋役,不须辛苦慕公卿。29
《雨霁出游书事》十日苦雨一日晴,拂拭拄杖西村行。清沟泠泠流水细,好风习习吹衣轻。四邻蛙声已合合,两岸柳色争青青。辛夷先开半委地,海棠独立方倾城。春工遇物初不择,亦秀燕麦开芜菁。荠花如雪又烂熳,百草红紫那知名。小鱼谁取置道侧,细柳穿颊危将烹。欣然买放寄吾意,草莱无地苏疲氓。30
《舜庙怀古》云断苍梧竟不归,江边古庙锁朱扉。山川不为兴亡改,风月应怜感慨非。孤枕有时莺唤梦,斜风无赖客添衣。千年回首消磨尽,输与渔舟送落晖31
《独学》师友雕零身白首,杜门独学就谁评?秋风弃扇知安命,小炷留灯悟养生。踵息无声酣午枕,舌根忘味美晨烹。少年妄起功名念,岂信身闲心太平。34
卷二
《记梦》
梦里都忘困晚途,纵横草疏论迁都。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55
《夜登白帝城楼怀少陵先生》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升沉自古无穷事,愚智同归有限年。此意凄凉谁共语,夜阑鸥鹭起沙边。61
卷三
《酒无独饮理》
酒无独饮理,常恨欠佳客。忽得我辈人,岂计晨与夕。少年事虚名,岁月驹过隙;自从老大来,一日亦可惜。糟丘未易办,小计且千石。颓然置万事,天地为幕帟。人生如刀砺,磨尽要有日;不须荷锸随,况问几两屐。67
《剑门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84
《剑门关》剑门天设险,北乡控函秦。客主固殊势,存亡终在人。栈云寒欲雨,关柳暗知春。羁客垂垂老,凭高一怆神。84
卷四
《凌云醉归作》峨嵋月入平羌水,叹息吾行俄至此。谪仙一去五百年,至今醉魂呼不起。玻璃春满琉璃锺,宦情苦薄酒兴浓。饮如长鲸渴赴海,诗成放笔千觞空。十年看尽人间事,更觉麴生偏有味。君不见蒲萄一斗换得西凉州,不如将军告身供一醉。98
《夜读岑嘉州诗集》
汉嘉山水邦,岑公昔所寓。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常想从军时,气无玉关路。至今蠹简传,多昔横槊赋。零落财百篇,崔嵬多杰句。工夫刮造化,音节配韶頀。105
《成都行》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吴绫便面对客书,斜行小草密复疏;墨君秀润瘦不枯,风枝雨叶笔笔殊。月浸罗*清夜徂,满身花影醉索扶。东来此欢堕空虚,坐悲新霜点鬓须。易求合浦千斛珠,难觅锦江双鲤鱼。108
《金错刀行》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114
卷五
《秋思》大面山前秋笛清,细腰宫畔暮滩平。吴樯楚柁动归思,陇月巴云空复情。万里风尘旧朝士,百年铅椠老书生。水村渔市从今始,安用区区海内名。144
卷六
卷十二
《拟岘台观雪》垂虹亭上三更月,拟岘台前清晓雪。我行万里跨秦吴,此地固应名二绝。山川灭没雪作海,乱坠天花自成态。狂歌痛饮豪不除,更忆衔枚驰出塞。芦摧苇折号饥鸿,欲傅粉墨无良工;摩挲东绢三叹息,收入放翁诗卷中。明朝青天行日毂,万瓦生烟失琼玉。世间成壤本相寻,却看晴山晕眉绿。328
卷十三
《霜天晚兴》薄霜门巷不胜清,小立湖边夕照明。红颗带芒收晚稻,绿苞和叶摘新橙。闲评琴价留僧话,静听松声领鹤行。壮志消磨浑欲尽,西风莫动玉关情。377
《书悲》今日我复悲,坚卧脚踏壁。古来共一死,何至尔寂寂!秋风两京道,上有胡马迹。和戎壮士废,忧国清泪滴。关河入指顾,忠义勇推激。常恐埋山丘,不得委锋镝。立功老无期,建议贱非职。赖有墨成池,淋漓豁胸臆。
丈夫孰能穷,吐气成虹霓。酿酒东海乾,累麴南山齐。平生搴旗手,头白归扶犁。谁知蓬窗梦,中有铁马嘶?何当受诏出,函谷封丸泥,筑城天山北,开府萧关西,万里扫尘烟,三边无鼓鼙。此意恐不遂,月明号荒鸡。377-378
《冬夜不寐至四鼓起作此诗》秦吴万里车辙遍,重到故乡如隔生。岁晚酒边身老大,夜阑枕畔书纵横。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八十将军能灭虏,白头吾欲事功名。386
《醉眠曲》老夫暮年少嗜好,但愿无事终日眠。斜风急雨势方横,低窗小阁且幽妍。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一杯一杯意忽倦,径拨纸帐投蛮毡。鼻间鼾声欲撼屋,手中书册正堕前。不知校事白中圣,那惜门生嘲腹便。读书万卷晚乃悟,妙哉此诀秘不传。是醒是醉人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駸駸百年露电速,鼎鼎一世膏火煎。金丹九转顾未暇,且向人间称睡僊。388
《卧病书怀》衮衮年光挽不留,即今已白五分头。病中对酒犹思醉,梦里逢人亦说愁。青海战云临贼垒,黑山飞雪洒貂裘。丈夫有志终难料,憔悴渔村死即休。389
卷十四
《夜寒遣兴》道人颓然寄北窗,愁魔百万一笑降。夜阑酒渴有奇梦,吞楚七泽吴三江。孤村萧萧雨解雪,寒犬噤卧饥鼠啮。拥衾危坐待天明,白首忍穷心似铁。399
《携瘿尊醉梅花下》楠瘿作尊容斗许,拥肿轮囷元媚妩;肯从放翁来住山,谁云置身不得所?山房寂寞久不饮,作意欲就梅花语。我病鲜欢花更甚,日暮凄凉泣残雨。人生万事云茫茫,一醉常恐俗物妨,正须仙人冰雪肤,来伴老子铁石肠。花前起舞花底卧,花影渐东山月堕。瘿尊未竭狂未休,笑起题诗识吾过。401
《夜饮示坐中》胡雁叫群寒夜长,峥嵘北斗天中央。达人大观眇万物,烈士壮心怀四方。纵酒长鲸渴吞海,草书瘦蔓饱经霜。付君诗卷好收拾,後五百年无此狂。401
《读书》放翁白首归剡曲,寂寞衡门书满屋。藜羹麦饭冷不尝,要足平生五车读。校雠心苦谨涂乙,吟讽声悲杂歌哭。三苍奇字已杀青,九译旁行方著录。有时达旦不灭灯,急雪打窗闻簌簌。
《夜观秦蜀地图》往者行省临秦中,我亦急服叨从戎。散关摩云俯贼垒,清渭如带陈军容。
高旌缥缈严玉帐,画角悲壮传霜风。咸阳不劳三日到,幽州正可一炬空。意气已无鸡鹿塞,单于合入蒲萄宫。灯前此图忽到眼,白首流落悲涂穷。吾皇英武同世祖,诸将行策云台功。孤臣昧死欲自荐,君门万里无由通。正令选壮不为用,笔墨尚可输微忠。何当勒铭纪北伐,更拟草奏祈东封405
《八月十四日夜湖山观月》长空露洗玻璃碧,紫金之盘径三尺;忽看擘地出人间,桂树扶疏如淡墨。揽衣独立镜湖边,风露万顷秋渺然;开帆讵必入东海,骑鲸便可追飞仙。冰壼玉瀣侵骨冷,醉看孤鸾舞清影。夜阑归舍人已眠,却倩天风为吹醒。
《醉歌》往时一醉论斗石,坐人饮水不能敌。横戈击剑未足豪,落笔纵横风雨疾。雪中会猎南山下,清晓嶙峋玉千尺;道边狐兔何曾问,驰过西村寻虎迹。貂裘半脱马如龙,举鞭指麾气吐虹,不须分弓守近塞,传檄可使腥膻空。小胡逋诛六十载,狺狺猘子势已穷。圣朝好生贷孥戮,还尔旧穴辽天东。
《草书歌》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斛酒不敌。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忽然挥扫不自知,风云入怀天借力。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此时驱尽胸中愁,槌床大叫狂堕帻。吴牋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409
《夜泊水村》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410
《读书》读书四更灯欲尽,胸中太华蟠千仞。仰呼青天那得闻,穷到白头犹自信。策名委质本为国,岂但空取黄金印。故都即今不忍说,空宫夜夜飞秋磷。士初许身辈稷契,岁晚所立惭廉蔺,正看愤切诡成功,已复雍容托观衅。虽然知人要未易,讵可例轻天下士。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412
《短歌行》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碧桃红杏易零落,翠眉玉颊多别离。涉江采菱风败意,登楼侍月云为祟。功名常畏谤谗兴,富贵每同衰病至。人生可叹十八九,自古危机无妙手。正令插翮上青云,不如得钱即沽酒。
《悲秋》秋灯如孤萤,熠熠耿窗户;秋雨如漏壼,点滴连早暮。我岂楚逐臣,惨怆出怨句?逢秋未免悲,直以忧国故。三军老不战,比屋困征赋。可使江淮间,岁岁常列戍?414
卷十五
《灯笼》我年十六游名场,灵芝借榻栖僧廊。钟声才定履声集,弟子堂上分两厢。灯笼一样薄腊纸,莹如云母含清光。还家欲学竟未暇,岁月已似奔车忙。书生白首故习在,颠倒简牍纷朱黄。短檠虽复作老伴,目力眩晃不可常。平生所好忽入手,摩挲把挈喜欲狂。兰膏潋灩支达旦,秋雨萧瑟输新凉。讨论废忘正涂乙,遂欲尽发万卷藏。所嗟衰病终难勉,非复当年下五行。437
《秋花叹》秋花如义士,荣悴相与同;岂比轻薄花,四散随春风。黄菊抱残枝,寂寞卧寒雨;拒霜更可怜,和蔕浮烟浦。古来结交意,正要共死生。读我秋花诗,可代丹鸡盟。439
《病思》夜窗孤影怯青灯,瘦著秋衣欲不胜。光景正如寒圃蝶,情怀却羡病寮僧。篝炉冷落烧残叶,禅榻欹斜倚古藤。莫怪颓然遗世事,鬓丝日日镜中增。441
《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示我文章杂诗骚。措辞磊落格力高,浩如怒风驾秋涛。起伏奔蹴何其豪,势尽东注浮千艘。李白杜甫生不遭,英气死岂埋蓬蒿?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何许老将拥弓刀,遇敌可使空壁逃。肃然起敬竖发毛,伏读百过声嘈嘈。惜未终卷鸡已号,追写尚足惊儿曹。442
《山园晚兴》传杯谁与豁幽悰?霜晚黄花未满丛。过雁一声寒霭外,短篱数掩夕阳中。易虽病里犹能读,诗到愁边始欲工。惟有功名真已矣,嬾将华发对青铜。444
《幽居感怀》偶傍枫林结数椽,东归也复度流年。汀洲雁下依残水,墟里人行破夕烟。十月风霜欺客枕,五更鼓角满江天。散关清渭应如昨,回首功名一怆然。
《山中夜归戏作短歌》骏马不用换美妾,名酒不用博凉州,霜天饮酒骑马出,驰猎蹴蹋川原秋。少年意薄万户侯,白首乃作穷山囚。箭锋岂必尽狐兔,胸次聊欲平山丘。夜归湖上酒初醒,庄舍萧条灯火冷。解刀自笑太粗生,却染松煤飞兔颖。446
《狂歌》少年虽狂犹有限,遇酒时能傲忧患;即今狂处不待酒,混混长歌老岩涧。拂衣即与世俗辞,掉头不受朋友谏。挂帆直欲截烟海,策马犹堪度云栈。枵然痴腹肯贮愁?天遣作盎盛藜苋。发垂不栉性所便,衣垢忘濯心已惯。眼前故人死欲无,此生行矣风雨散。羞为尘土伏辕驹,宁作江湖断行雁。446
《冬夜吟》昨夜凝霜皎如月,碧瓦鳞鳞冻将裂;今夜明月却如霜,竹影横窗更清绝。造物有意娱诗人,供与诗材次第新。饥鸿病鹤自无寐,山穷水绝谁为邻?西村梅花消息动,唧唧寒醅渐鸣瓮。尽将醉帽插幽香,此生莫作长安梦。
《书生叹》
君不见城中小儿计不疏,卖浆卖饼活有余,夜归无事唤俦侣,醉倒往往眠街衢。又不见垄头男子手把鉏,丁字不识称农夫,筋力虽劳忧患少,春秋社饮常欢娱。可怜秀才最误计,一生衣食囊中书,声名才出众毁集,中道不复能他图,抱书饿死在空谷,人虽可罪汝亦愚。呜呼,人虽可罪汝亦愚,曼倩岂即贤侏儒!448
《游山归偶赋》此生本寄一浮沤,归卧茅茨又四秋。习气未除惟痛饮,幻躯偶健且闲游。买蓑山县云藏市,横笛江城月满楼。与世沈浮最安乐,莫思将相快恩雠。
《六十吟》人生久矣无百年,六十七十已为寿。嗟予忽忽蹈此境,衰发如蓬面枯瘦。孤松摧折老涧壑,病马凄凉依栈豆。尚无筹策活目前,岂有功名付身後。壁疏风入灯焰摇,地炉火尽寒萧萧。胸中白虹吐千丈,庭树叶空衣未纩。451
《山园晚兴》病骨初轻野兴浓,闲扶拄杖夕阳中。草枯陂泽涓涓水,木落园林淅淅风。杨子凄凉老天禄,马周憔悴客新丰。壮心未与朱颜改,一笑凭高送断鸿。451
卷十六
《冬夜月下作》造物宁能困此翁,浩歌庭下答松风。煌煌斗柄插天北,焰焰月轮生海东。皂纛黄旗都护府,峨冠长剑大明宫。功名晚遂从来事,白首江湖未叹穷。
《感愤》今皇神武是周宣,谁赋南征北伐篇?四海一家天历数,两河百郡宋山川。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京洛雪消春又动,永昌陵上草芊芊。455-456
《蓬户》蓬户真堪设爵罗,岁时野老自相过。人情静处看方见,诗句穷来得最多。枕上长歌时激烈,樽前一笑且婆娑。白头万事都经遍,莫为悲伤损太和。456
《答郑虞任检法见赠》卧龙山前秋雨晴,郑子过我如夙昔。照人眉宇寒巉巉,悬知笔有千钧力。镜湖岁暮霜叶空,乃闻载酒同诸公。归来湖山皆动色,新诗一纸吹清风。文章要须到屈宋,万仞青霄下鸾凤。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评方误人!458-459
《春夜读书感怀》荒林枭独啸,野水鹅群鸣。我坐蓬窗下,答以读书声。悲哉白发翁,世事已饱更。一身不自恤,忧国涕纵横。永怀天宝末,李郭出治兵;河北虽未下,要是复两京。三千同德士,百万羽林营;岁周一甲子,不见胡尘清。贼酋实孱王,贼将非人英,如何失此时,坐待奸雄生?我死骨即朽,青史亦无名。此诗倘不作,丹心尚谁明?
《寄题方伯谟远庵》方侯胸中负经济,议论源源有根柢;借令不用老山林,尚欲著书垂万世。百年苦短万世长,荣利一时真聚蚋。渠曹定自别肺肝,今夕不为明旦计。462-463
《闲居书事》园林绿叶一番新,桃李吹成陌上尘。玩易焚香消永日,听琴煮茗送残春。隐居正欲求吾志,大患元因有此身。堪笑痴人营富贵,百年赢得冢前麟。470
《夏夜读书自嘲》事业无成去日遒,只今身世付沧洲。风烟惨惨菰蒲老,星斗离离河汉流。寂寞书生学奇字,穷愁客子著春秋。白头自苦君无笑,骨朽成尘志未休。471
《农 家 叹》
有山皆种麦,有水皆种粳。牛领疮见骨,叱叱犹夜耕。竭力事本业[2],所愿乐太平。门前谁剥啄[3]?县吏征租声。一身入县庭,日夜穷笞搒。人孰不惮死?自计无由生。还家欲具说,恐伤父母情。老人傥得食,妻子鸿毛轻。
集句
剑外归乘使者车,淛东新得左鱼符。
可怜霜鬓何人问,焉用诗名绝世无。
雕得心肝百杂碎,依前涂辙九盘纡。
少陵生在穷如虱,千载诗人拜蹇驴。
百年浮世几人乐,忧患如山一笑空。
扪虱夜谈空自许,诗情恰在醉魂中。
白头漫依诗家在,烟雨苍茫独立时。
壮岁光阴随手过,西风落叶更催诗。
人生适意方为乐,世事盛衰谁得知?
老去懒寻年少梦,此生终于世差池。
自知世事难谐偶,卧听寒更自短长。
浮世沉浮何足计,世间何地不羊肠?
壮心未许全消尽,衣上征尘杂酒痕。
行遍天涯身尚健,远游无处不消魂。
疏梅已报先春信,云梦风烟旧莽苍。
谁道穷途知旧少,岁岁天涯忆故乡。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剑南诗稿 卷一
《夜读兵书》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陂泽号饥鸿,岁月欺贫儒。叹息镜中面,安得长肤腴?5-6
《闻武均州报已复西京》白发将军亦壮哉!西京昨夜捷书来。胡儿敢作千年计,天意宁知一日回。列圣仁恩深雨露,中兴赦令疾风雷。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14
《喜小儿辈到行在》
阿纲学书蚓满幅,阿绘学语莺啭木,截竹作马走不休,小车驾羊声陆续。书窗涴壁谁忍嗔,啼呼也复可怜人。却思胡马饮江水,敢道春风无战尘。传闻贼弃两京走,列城争为朝廷守。从今父子见太平,花前饮水勿饮酒。14-15
《送七兄赴扬州帅幕》
初报边烽照石头,旋闻胡马集瓜州。诸公谁听刍荛策,吾辈空怀畎亩忧。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岂知今日淮南路,乱絮飞花送客舟。15
《晨起偶题》
城远不闻长短更,上方钟鼓自分明。幽居不负秋来睡,末路偏谙世上情。大事岂堪重破坏,穷人难与共功名。风炉歙钵生涯在,且试新寒芋糁羹。20
《七月十四夜观月》
不复微云滓太清,浩然风露欲三更。开帘一寄平生快,万顷空江著月明。23
《夜宿阳山矶将晓大雨北风甚劲俄顷行三百余里》五更颠风吹急雨,倒海翻江洗残暑。
白浪如山泼入船,家人惊怖篙师舞。
此行十日苦滞留,我亦芦丛厌鸣橹。
书生快意轻性命,十丈蒲帆百夫举,星驰电骛三百里,坡陇联翩杂平楚。船头风浪声愈厉,助以长笛檛鼍鼓,岂惟澎湃震山岳,直恐澒洞连后土。起看草木尽南靡,水鸟号鸣集洲渚。稽首龙公谢风伯,区区未祷烦神许。应知老去负壮心,戏遣穷途出豪语。23-24
《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
腐儒碌碌叹无奇,独喜遗篇不我欺;白发无情侵老境,青灯有味似儿时;高梧策策传寒意,叠鼓冬冬迫睡期;秋夜渐长饥作祟,一杯山药进琼糜。24
《醉中歌》悠然一饱自笑愚,顾为口腹劳形躯。26
《烧香》千里一身凫泛泛,十年万事海茫茫。27
《游山西村》29
《观村童戏溪上》
雨余溪水掠堤平,闲看村童谢晚晴。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三冬暂就儒生学,千耦还从父老耕。识字粗堪供赋役,不须辛苦慕公卿。29
《雨霁出游书事》十日苦雨一日晴,拂拭拄杖西村行。清沟泠泠流水细,好风习习吹衣轻。四邻蛙声已合合,两岸柳色争青青。辛夷先开半委地,海棠独立方倾城。春工遇物初不择,亦秀燕麦开芜菁。荠花如雪又烂熳,百草红紫那知名。小鱼谁取置道侧,细柳穿颊危将烹。欣然买放寄吾意,草莱无地苏疲氓。30
《舜庙怀古》云断苍梧竟不归,江边古庙锁朱扉。山川不为兴亡改,风月应怜感慨非。孤枕有时莺唤梦,斜风无赖客添衣。千年回首消磨尽,输与渔舟送落晖31
《独学》师友雕零身白首,杜门独学就谁评?秋风弃扇知安命,小炷留灯悟养生。踵息无声酣午枕,舌根忘味美晨烹。少年妄起功名念,岂信身闲心太平。34
卷二
《记梦》
梦里都忘困晚途,纵横草疏论迁都。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55
《夜登白帝城楼怀少陵先生》拾遗白发有谁怜,零落歌诗遍两川。人立飞楼今已矣,浪翻孤月尚依然。升沉自古无穷事,愚智同归有限年。此意凄凉谁共语,夜阑鸥鹭起沙边。61
卷三
《酒无独饮理》
酒无独饮理,常恨欠佳客。忽得我辈人,岂计晨与夕。少年事虚名,岁月驹过隙;自从老大来,一日亦可惜。糟丘未易办,小计且千石。颓然置万事,天地为幕帟。人生如刀砺,磨尽要有日;不须荷锸随,况问几两屐。67
《剑门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84
《剑门关》剑门天设险,北乡控函秦。客主固殊势,存亡终在人。栈云寒欲雨,关柳暗知春。羁客垂垂老,凭高一怆神。84
卷四
《凌云醉归作》峨嵋月入平羌水,叹息吾行俄至此。谪仙一去五百年,至今醉魂呼不起。玻璃春满琉璃锺,宦情苦薄酒兴浓。饮如长鲸渴赴海,诗成放笔千觞空。十年看尽人间事,更觉麴生偏有味。君不见蒲萄一斗换得西凉州,不如将军告身供一醉。98
《夜读岑嘉州诗集》
汉嘉山水邦,岑公昔所寓。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常想从军时,气无玉关路。至今蠹简传,多昔横槊赋。零落财百篇,崔嵬多杰句。工夫刮造化,音节配韶頀。105
《成都行》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吴绫便面对客书,斜行小草密复疏;墨君秀润瘦不枯,风枝雨叶笔笔殊。月浸罗*清夜徂,满身花影醉索扶。东来此欢堕空虚,坐悲新霜点鬓须。易求合浦千斛珠,难觅锦江双鲤鱼。108
《金错刀行》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114
卷五
《秋思》大面山前秋笛清,细腰宫畔暮滩平。吴樯楚柁动归思,陇月巴云空复情。万里风尘旧朝士,百年铅椠老书生。水村渔市从今始,安用区区海内名。144
卷六
卷十二
《拟岘台观雪》垂虹亭上三更月,拟岘台前清晓雪。我行万里跨秦吴,此地固应名二绝。山川灭没雪作海,乱坠天花自成态。狂歌痛饮豪不除,更忆衔枚驰出塞。芦摧苇折号饥鸿,欲傅粉墨无良工;摩挲东绢三叹息,收入放翁诗卷中。明朝青天行日毂,万瓦生烟失琼玉。世间成壤本相寻,却看晴山晕眉绿。328
卷十三
《霜天晚兴》薄霜门巷不胜清,小立湖边夕照明。红颗带芒收晚稻,绿苞和叶摘新橙。闲评琴价留僧话,静听松声领鹤行。壮志消磨浑欲尽,西风莫动玉关情。377
《书悲》今日我复悲,坚卧脚踏壁。古来共一死,何至尔寂寂!秋风两京道,上有胡马迹。和戎壮士废,忧国清泪滴。关河入指顾,忠义勇推激。常恐埋山丘,不得委锋镝。立功老无期,建议贱非职。赖有墨成池,淋漓豁胸臆。
丈夫孰能穷,吐气成虹霓。酿酒东海乾,累麴南山齐。平生搴旗手,头白归扶犁。谁知蓬窗梦,中有铁马嘶?何当受诏出,函谷封丸泥,筑城天山北,开府萧关西,万里扫尘烟,三边无鼓鼙。此意恐不遂,月明号荒鸡。377-378
《冬夜不寐至四鼓起作此诗》秦吴万里车辙遍,重到故乡如隔生。岁晚酒边身老大,夜阑枕畔书纵横。残灯无焰穴鼠出,槁叶有声村犬行。八十将军能灭虏,白头吾欲事功名。386
《醉眠曲》老夫暮年少嗜好,但愿无事终日眠。斜风急雨势方横,低窗小阁且幽妍。炉红酒绿足闲暇,橙黄蟹紫穷芳鲜。一杯一杯意忽倦,径拨纸帐投蛮毡。鼻间鼾声欲撼屋,手中书册正堕前。不知校事白中圣,那惜门生嘲腹便。读书万卷晚乃悟,妙哉此诀秘不传。是醒是醉人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駸駸百年露电速,鼎鼎一世膏火煎。金丹九转顾未暇,且向人间称睡僊。388
《卧病书怀》衮衮年光挽不留,即今已白五分头。病中对酒犹思醉,梦里逢人亦说愁。青海战云临贼垒,黑山飞雪洒貂裘。丈夫有志终难料,憔悴渔村死即休。389
卷十四
《夜寒遣兴》道人颓然寄北窗,愁魔百万一笑降。夜阑酒渴有奇梦,吞楚七泽吴三江。孤村萧萧雨解雪,寒犬噤卧饥鼠啮。拥衾危坐待天明,白首忍穷心似铁。399
《携瘿尊醉梅花下》楠瘿作尊容斗许,拥肿轮囷元媚妩;肯从放翁来住山,谁云置身不得所?山房寂寞久不饮,作意欲就梅花语。我病鲜欢花更甚,日暮凄凉泣残雨。人生万事云茫茫,一醉常恐俗物妨,正须仙人冰雪肤,来伴老子铁石肠。花前起舞花底卧,花影渐东山月堕。瘿尊未竭狂未休,笑起题诗识吾过。401
《夜饮示坐中》胡雁叫群寒夜长,峥嵘北斗天中央。达人大观眇万物,烈士壮心怀四方。纵酒长鲸渴吞海,草书瘦蔓饱经霜。付君诗卷好收拾,後五百年无此狂。401
《读书》放翁白首归剡曲,寂寞衡门书满屋。藜羹麦饭冷不尝,要足平生五车读。校雠心苦谨涂乙,吟讽声悲杂歌哭。三苍奇字已杀青,九译旁行方著录。有时达旦不灭灯,急雪打窗闻簌簌。
《夜观秦蜀地图》往者行省临秦中,我亦急服叨从戎。散关摩云俯贼垒,清渭如带陈军容。
高旌缥缈严玉帐,画角悲壮传霜风。咸阳不劳三日到,幽州正可一炬空。意气已无鸡鹿塞,单于合入蒲萄宫。灯前此图忽到眼,白首流落悲涂穷。吾皇英武同世祖,诸将行策云台功。孤臣昧死欲自荐,君门万里无由通。正令选壮不为用,笔墨尚可输微忠。何当勒铭纪北伐,更拟草奏祈东封405
《八月十四日夜湖山观月》长空露洗玻璃碧,紫金之盘径三尺;忽看擘地出人间,桂树扶疏如淡墨。揽衣独立镜湖边,风露万顷秋渺然;开帆讵必入东海,骑鲸便可追飞仙。冰壼玉瀣侵骨冷,醉看孤鸾舞清影。夜阑归舍人已眠,却倩天风为吹醒。
《醉歌》往时一醉论斗石,坐人饮水不能敌。横戈击剑未足豪,落笔纵横风雨疾。雪中会猎南山下,清晓嶙峋玉千尺;道边狐兔何曾问,驰过西村寻虎迹。貂裘半脱马如龙,举鞭指麾气吐虹,不须分弓守近塞,传檄可使腥膻空。小胡逋诛六十载,狺狺猘子势已穷。圣朝好生贷孥戮,还尔旧穴辽天东。
《草书歌》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斛酒不敌。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忽然挥扫不自知,风云入怀天借力。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此时驱尽胸中愁,槌床大叫狂堕帻。吴牋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409
《夜泊水村》腰间羽箭久凋零,太息燕然未勒铭。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记取江湖泊船处,卧闻新雁落寒汀。410
《读书》读书四更灯欲尽,胸中太华蟠千仞。仰呼青天那得闻,穷到白头犹自信。策名委质本为国,岂但空取黄金印。故都即今不忍说,空宫夜夜飞秋磷。士初许身辈稷契,岁晚所立惭廉蔺,正看愤切诡成功,已复雍容托观衅。虽然知人要未易,讵可例轻天下士。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412
《短歌行》百年鼎鼎世共悲,晨钟暮鼓无休时。碧桃红杏易零落,翠眉玉颊多别离。涉江采菱风败意,登楼侍月云为祟。功名常畏谤谗兴,富贵每同衰病至。人生可叹十八九,自古危机无妙手。正令插翮上青云,不如得钱即沽酒。
《悲秋》秋灯如孤萤,熠熠耿窗户;秋雨如漏壼,点滴连早暮。我岂楚逐臣,惨怆出怨句?逢秋未免悲,直以忧国故。三军老不战,比屋困征赋。可使江淮间,岁岁常列戍?414
卷十五
《灯笼》我年十六游名场,灵芝借榻栖僧廊。钟声才定履声集,弟子堂上分两厢。灯笼一样薄腊纸,莹如云母含清光。还家欲学竟未暇,岁月已似奔车忙。书生白首故习在,颠倒简牍纷朱黄。短檠虽复作老伴,目力眩晃不可常。平生所好忽入手,摩挲把挈喜欲狂。兰膏潋灩支达旦,秋雨萧瑟输新凉。讨论废忘正涂乙,遂欲尽发万卷藏。所嗟衰病终难勉,非复当年下五行。437
《秋花叹》秋花如义士,荣悴相与同;岂比轻薄花,四散随春风。黄菊抱残枝,寂寞卧寒雨;拒霜更可怜,和蔕浮烟浦。古来结交意,正要共死生。读我秋花诗,可代丹鸡盟。439
《病思》夜窗孤影怯青灯,瘦著秋衣欲不胜。光景正如寒圃蝶,情怀却羡病寮僧。篝炉冷落烧残叶,禅榻欹斜倚古藤。莫怪颓然遗世事,鬓丝日日镜中增。441
《记梦》夜梦有客短褐袍,示我文章杂诗骚。措辞磊落格力高,浩如怒风驾秋涛。起伏奔蹴何其豪,势尽东注浮千艘。李白杜甫生不遭,英气死岂埋蓬蒿?晚唐诸人战虽鏖,眼暗头白真徒劳!何许老将拥弓刀,遇敌可使空壁逃。肃然起敬竖发毛,伏读百过声嘈嘈。惜未终卷鸡已号,追写尚足惊儿曹。442
《山园晚兴》传杯谁与豁幽悰?霜晚黄花未满丛。过雁一声寒霭外,短篱数掩夕阳中。易虽病里犹能读,诗到愁边始欲工。惟有功名真已矣,嬾将华发对青铜。444
《幽居感怀》偶傍枫林结数椽,东归也复度流年。汀洲雁下依残水,墟里人行破夕烟。十月风霜欺客枕,五更鼓角满江天。散关清渭应如昨,回首功名一怆然。
《山中夜归戏作短歌》骏马不用换美妾,名酒不用博凉州,霜天饮酒骑马出,驰猎蹴蹋川原秋。少年意薄万户侯,白首乃作穷山囚。箭锋岂必尽狐兔,胸次聊欲平山丘。夜归湖上酒初醒,庄舍萧条灯火冷。解刀自笑太粗生,却染松煤飞兔颖。446
《狂歌》少年虽狂犹有限,遇酒时能傲忧患;即今狂处不待酒,混混长歌老岩涧。拂衣即与世俗辞,掉头不受朋友谏。挂帆直欲截烟海,策马犹堪度云栈。枵然痴腹肯贮愁?天遣作盎盛藜苋。发垂不栉性所便,衣垢忘濯心已惯。眼前故人死欲无,此生行矣风雨散。羞为尘土伏辕驹,宁作江湖断行雁。446
《冬夜吟》昨夜凝霜皎如月,碧瓦鳞鳞冻将裂;今夜明月却如霜,竹影横窗更清绝。造物有意娱诗人,供与诗材次第新。饥鸿病鹤自无寐,山穷水绝谁为邻?西村梅花消息动,唧唧寒醅渐鸣瓮。尽将醉帽插幽香,此生莫作长安梦。
《书生叹》
君不见城中小儿计不疏,卖浆卖饼活有余,夜归无事唤俦侣,醉倒往往眠街衢。又不见垄头男子手把鉏,丁字不识称农夫,筋力虽劳忧患少,春秋社饮常欢娱。可怜秀才最误计,一生衣食囊中书,声名才出众毁集,中道不复能他图,抱书饿死在空谷,人虽可罪汝亦愚。呜呼,人虽可罪汝亦愚,曼倩岂即贤侏儒!448
《游山归偶赋》此生本寄一浮沤,归卧茅茨又四秋。习气未除惟痛饮,幻躯偶健且闲游。买蓑山县云藏市,横笛江城月满楼。与世沈浮最安乐,莫思将相快恩雠。
《六十吟》人生久矣无百年,六十七十已为寿。嗟予忽忽蹈此境,衰发如蓬面枯瘦。孤松摧折老涧壑,病马凄凉依栈豆。尚无筹策活目前,岂有功名付身後。壁疏风入灯焰摇,地炉火尽寒萧萧。胸中白虹吐千丈,庭树叶空衣未纩。451
《山园晚兴》病骨初轻野兴浓,闲扶拄杖夕阳中。草枯陂泽涓涓水,木落园林淅淅风。杨子凄凉老天禄,马周憔悴客新丰。壮心未与朱颜改,一笑凭高送断鸿。451
卷十六
《冬夜月下作》造物宁能困此翁,浩歌庭下答松风。煌煌斗柄插天北,焰焰月轮生海东。皂纛黄旗都护府,峨冠长剑大明宫。功名晚遂从来事,白首江湖未叹穷。
《感愤》今皇神武是周宣,谁赋南征北伐篇?四海一家天历数,两河百郡宋山川。诸公尚守和亲策,志士虚捐少壮年!京洛雪消春又动,永昌陵上草芊芊。455-456
《蓬户》蓬户真堪设爵罗,岁时野老自相过。人情静处看方见,诗句穷来得最多。枕上长歌时激烈,樽前一笑且婆娑。白头万事都经遍,莫为悲伤损太和。456
《答郑虞任检法见赠》卧龙山前秋雨晴,郑子过我如夙昔。照人眉宇寒巉巉,悬知笔有千钧力。镜湖岁暮霜叶空,乃闻载酒同诸公。归来湖山皆动色,新诗一纸吹清风。文章要须到屈宋,万仞青霄下鸾凤。区区圆美非绝伦,弹丸之评方误人!458-459
《春夜读书感怀》荒林枭独啸,野水鹅群鸣。我坐蓬窗下,答以读书声。悲哉白发翁,世事已饱更。一身不自恤,忧国涕纵横。永怀天宝末,李郭出治兵;河北虽未下,要是复两京。三千同德士,百万羽林营;岁周一甲子,不见胡尘清。贼酋实孱王,贼将非人英,如何失此时,坐待奸雄生?我死骨即朽,青史亦无名。此诗倘不作,丹心尚谁明?
《寄题方伯谟远庵》方侯胸中负经济,议论源源有根柢;借令不用老山林,尚欲著书垂万世。百年苦短万世长,荣利一时真聚蚋。渠曹定自别肺肝,今夕不为明旦计。462-463
《闲居书事》园林绿叶一番新,桃李吹成陌上尘。玩易焚香消永日,听琴煮茗送残春。隐居正欲求吾志,大患元因有此身。堪笑痴人营富贵,百年赢得冢前麟。470
《夏夜读书自嘲》事业无成去日遒,只今身世付沧洲。风烟惨惨菰蒲老,星斗离离河汉流。寂寞书生学奇字,穷愁客子著春秋。白头自苦君无笑,骨朽成尘志未休。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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