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 给我一个吻
大学记事
露露爱上了教文化概论的赵老师，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学。起因是某天上完课后，露露当着所有人的面跑到了讲台上。她对赵老师说了几句话。赵老师一直在摇头，然后转身准备走。露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角，怎么也不放他走。赵老师看了一眼教室里面几十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大声训斥起露露，问她到底要干什么。露露却不回答他，她自言自语般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我喜欢你。”在我看来，她那时已经疯了，把什么矜持都忘了。赵老师再次甩开了她，露露忽然往前一步双手抱住了他，吻了他的嘴。这样大胆的举动给她带来了退学的处分。
这件事发生前的几天，露露还是我的女朋友。她从安徽的农村考到了南京，三年多了，思想却没有随着身边的人而改变许多，总是穿着件灰色的外套，每天来回于教室与宿舍之间，不怎么与人说话。唯独我与她走得很近，却不是因为在她眼里我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说我本就是能和所有人相处融洽的类型。
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露露时，我觉得她是个过于严肃的女孩，很端正地坐在前排，不停记着笔记。在那所大学里，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大多数人都躲在教室的后排窃窃私语，或者拿手机玩着游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脸长得朴质漂亮，留着过肩的头发，身材不像城市里某些女孩那样病态的瘦，弱不禁风。露露是丰满而健康的。
大学里不少的男孩，他们在明暗处都给了她不少的关注。但是露露似乎对异性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三年里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这一度让我产生了她是拉拉的想法。有一天和她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露露听了我这个想法，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像是陷入了沉思，再过了一会儿，脸上似乎露出痛苦神色，仿佛某种负面的东西积压了许久，快要从安静的身体中逃出来。这让我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问错了。露露开口说：“我想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以后结婚生孩子。我想过最普通的生活。可是那些男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过是想谈场游戏般的恋爱，玩几个月就散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第一次明白了她的想法，劝她说：“我觉得是你把他们想的太过随便了。恋爱这种事情是随缘的，分合要看双方。”
她听了，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说：“不如我俩试试吧。”
我和露露的这场恋爱只维持了两天，所以我可以一件不漏的把我俩做过的事情都写一遍。第一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去宿舍楼下等她。我从来没有起那么早过，所以哈欠连连，眼睛不怎么睁得开。露露下来时，她的室友都看到了我，不过她们似乎和露露相处的一般，只是瞥了我几眼就走了。露露那天换了件暗红色的毛线衣，穿着花格子的长裙子，面带笑容，并且主动地挽着我的胳膊。相比之下，我反而显得有些拘束，这段关系来的太快，之前我谈过两次恋爱，却和露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俩热情奔放，做事任性。我一直觉得自己只喜欢那种类型，对于自己答应露露这件事，感觉有些奇怪。
在食堂吃完早饭，我俩因为都没有课，就去了图书馆。露露坐在窗边看着英语教材，阳光照着她，让我感觉她的整个人都是温暖的。我平时一个人也很愿意待在图书馆里，某个角落，看些小说和诗歌。整个上午我俩过的很融洽，露露看累了书，就微微靠着我，闭着眼睛休息。她似乎已经寻找这样一个依靠很久了。
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食堂吃饭，我去取菜打饭，拿了自己最喜欢的茄子红烧肉，西红柿炒蛋，还有冬瓜汤。当我吃的津津有味，已经把碗里的饭吃到一半时，才发现露露坐在对面，根本没有怎么动筷子。她只是吃了几口米饭，然后默默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有些不对。
“没什么，我吃米饭很少。”露露说。
“那你吃菜呀。”说着我夹了一块肉，准备放在她的碗里，却被她用筷子挡住了。
露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这些菜里我只吃西红柿和蛋。我最讨厌吃茄子与冬瓜。它们看上去都是软塌塌的，我一看见就觉得恶心，更不用说吃了。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我的。”
我把那块茄子肉塞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笑着说：“知道了，下次不给你点这些菜。你还有什么不吃的，都告诉我吧。”
她似乎有些无奈：“你的脾气太好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还有什么不吃，你就以后慢慢发现吧。”说完，她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让我下午陪她一起上一堂选修课。我答应了，在平时，我对待那种课的态度是签个名就走。
露露像往常一样，坐在了第二排。我只能低头坐在她的旁边。前面五排内只有我俩，显得很是突兀。她听得很认真，拿出笔记本不时地写着什么。不做记录的时候，露露一直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似乎若无旁人。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身体略微有些发福，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他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与局促，大部分时候像是在自说自话，偶尔会转身在黑板上写些纲要句子。当他说累了，会停下来喝口水，用手扶一下眼镜框。整个教室很安静，忽然，所有人都听到“咚”地一声，扭头看去，一只灰色的鸟不知道怎么回事，撞在了窗玻璃上。它掉在窗台上，扑腾了几下，然后重新飞走，整件事不过是几秒钟。我正准备跟露露说说这只鸟，却发现她依然看着前面，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副模样，于是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露露这回过神来，对我说：“我觉得他是整个学校里讲的最好，最有魅力的老师。”
“你刚才看到那只鸟了吗，它真笨。”
“什么鸟，在哪里？”
“讲的很好吗？我怎么不觉得。照着书本在念。”
这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
露露听了没再说话，把头埋在手臂里很久。
傍晚的时候，我陪她去了校门口的邮局寄了一个包裹。她从挎包里把它掏了出来，很小的包裹，用报纸和胶带裹得严严实实。邮局里的人似乎和她很熟，对她说：“又来啦，每次都很准时。”露露笑着把包裹交给了她，边填单子边说：“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寄了。”“哦？”邮局的女人似乎有些惊讶：“你的男朋友知道是你送的了？”露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了我一眼，对她说：“他就是我男朋友。”女人像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没再说话。我没有问露露关于包裹的事情，我觉得就算是情人之间还是要保持自己的一些秘密。我也不完全相信她。
晚上，我俩没有待在一起。快到宿管站楼下时，露露抬头对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比较奇怪，脾气也不好，很不好相处。”我摇了摇头：“还好啊，我觉得你是真诚的。”“你不准骗我。”露露的身影几乎快要被夜色的阴影遮掩住了。“没有骗你，我只是觉得，我俩还不够了解。不过，总会好的。”我想抱着她，但她退后了一步：“小军，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失去拥有的，害怕自己想要的。比如你。”说完，她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完全可以说些什么，但我那会儿却没说话，只是又想伸手把她抱住。但露露朝我摆了摆手，然后跑进了宿舍，头也没回。
第二天是周末，我和露露约了傍晚去学校外面的街上逛逛。于是我躲在被子里，想要一觉睡到中午。可是八点多时，宿管站的阿姨忽然来敲门，把我喊起来了，说是有个人来找我，在楼下等着。我穿好衣服，下了楼，远远地就看到昨天文化概论的赵老师就站在宿管站的门旁边，怀里捧着一个纸箱子。必须承认，生活里的他那张粗糙黝黑的脸，夹白的头发，比在讲台时更有魅力。
他看到了我，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说：“昨天就是你和露露一起来上课的吧。”
“是的。”我听他说起露露，忽然莫名地不高兴。
“昨晚她打电话跟我说，你是她的男朋友。她的眼光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想你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刻薄起来。
他笑了笑，把纸箱子打开来，说：“没事，我今天只是想来还东西。我不想当面给她。”
我低头看了看，箱子里装的是几十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它们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在我看来，造型有些土。
他继续说：“这些都是露露寄给我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每次她下课找我，只是问些书上的问题。但你要明白，我已经结婚了，也有个孩子。所以，请你代我把这些东西还给她。”
我看着那些音乐盒，半天没说话。我仿佛从它们身上窥探到了露露另外一部分生活。但我并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接受了他的委托，抱起纸箱子，上了楼。他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走了。我捧着箱子，打开卧室门，把它放在了床下面。我并不准备立刻把它们交还给露露，而是藏了起来。
快傍晚的时候，我和露露在校门口见面，然后跑到街对面的商业区去吃午饭。露露似乎已经把昨天的不快抛之脑后了。她一路笑得很灿烂，不停跟我说着女生宿舍里发生的事情，时而让我牵着手，时而在一旁的草地上走着，像只兔子。我在某个时刻想象着她的过去，单纯无暇的一个女孩，走在田地间，走在山林里，很少会有忧愁。我记得我们吃完饭后沿着学校旁的一片湖往东走，不停地走着。傍晚的南京正笼罩在一片安静的晚霞之中，而且下雾了。雾气让我看不清来往的人。
本来说好去逛街的，但我俩却越走越偏远。学校在郊区，我和她一直往东走着。起初路的两边是成片的麦田和低矮的平房，不断传出动物的叫声。后来我们经过了一片荒郊的坟墓，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我闻到了一股枯草与熏香的气味，风吹过那些高低不平的土堆发出如同风铃般的声音。露露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盯着那些昏暗中竖立着的墓碑看了很久，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们睡在里面，真好。”
“有什么好的？”我从来没有羡慕过死人。
“他们死了，就没有烦恼了。”露露说。
“你有很多烦恼？”我想让她自己告诉我。
露露没再说话，她不愿告诉我。
就在那时，我趁着夜色无人，忽然抱住了露露。我能听到她的心跳与微微的喘息，一股热气抚慰着我的脸颊，于是我吻了她。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强迫的，舌头用力撬开了她的牙齿，伸了进去，贪婪地吸吮着。露露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她并不愿意，用力挣扎着，无奈我把她抱得太紧，没法挣脱。我俩在那片坟墓里互相揪扯，我手抚摸着她的后背，慢慢地往下移动。这彻底激怒了露露，她咬了一下我的舌头，然后用力把我推开。我差点被旁边的土堆绊倒，好不容易站稳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舌头隐隐作痛。
露露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她用手擦了擦嘴角，说：“我应该问你想干什么。”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能挽着我的手，我不能做刚才的事吗？”
“不能。”露露用双手抱在胸前：“我根本不喜欢这样。在结婚前我希望你别对我的身体产生幻想。我觉得你这样很猥琐，和其他那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我看着露露，本来热着的心慢慢冷静下来。我摇了摇头，对她说：“我不接受没有性的爱。更不要说只是拥抱和接吻。”
她有些疑惑，问道：“这些很重要吗。我对这些很抗拒。”
“那，对不起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再没说话，靠在墓碑上，感觉屁股凉凉的。
露露仿佛知道，这是个谁也不能妥协的难题。她不再激动，默默地整理好衣服，接受了现实。她转身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回学校的路上，我和露露再没说话。寂静的坟墓与田地消失在视线之后，商业街透出的光亮与鼎沸人声在迎接我俩。我走在露露的身后，只看到她的背影。我开始有些责备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欲望。可是一想到，不能抱着那具热乎乎的肉体，我就无法接受。就像身边的人群，虽然看上去很热闹，但全都隔着空气与冷风，更显孤独。过了一会儿，街的喧闹也远离了。我和她沿着那片湖往学校走，平静的湖面偶尔被风吹起波澜，泛着点点白光。我的心忽然渐渐狂躁起来，我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我想立刻拦住露露，把她推到湖里去，或者把她压在地上，脱去她的衣服，和她亲热。这样的念头被我熄灭又自己重新燃起，让我自己也惊恐起来。于是我喊了她一声：“露露。”露露停住脚步扭头看了我一眼，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猛然发现，那双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我忽然释然了，对她说：“没什么。”
直到露露出事之前，我俩再没联系过。她也许了解到，她要找的依靠并不是我。而我明白，自己爱好的还是前女友那种菜。这本来很平常，就像一个螺丝钉和螺丝帽在拧合的过程中发现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型号的。但是露露在教室里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让我很惊讶，因为当时我就坐在教室后面，亲眼目睹了一切。准确地说，我是嫉妒了，我很想跑上前去，把露露拉走。但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半个月后的某天，我整理衣柜时忽然想起了床下的那个纸箱子。坐在床沿看了它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它归还给露露。听露露的室友说，露露被开除后暂时没有离开南京，而是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房子住下了。她不想就这样回到农村去，也许想继续留在南京，随便干些什么。我要到了地址，在一个下午捧着纸箱子去找露露。
露露来开门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睡袍，眼圈是黑色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霉味，靠在门框边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挤出了一个笑容：“你不让我进去？”露露没说什么，转身进屋了。那是一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子，放着一张单人床和桌子，还有她的行李箱敞开着扔在墙角，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自从我进到屋子，露露的眼光一直注视着手里的那个纸箱子。我把它放在床上，打开了它。对露露说：“我是替赵老师来还东西的。”露露看着里面的一堆音乐盒，抓起了其中一个，把发条拧紧。那个音乐盒上的小人开始不停地旋转，响起乐曲。露露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浑身抽搐，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她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用它一次次地扎向自己的手臂，很快白色的睡袍渗出了点点血迹。我慌忙从她手上把剪刀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依然哭的很凶，泪珠子都掉在了我的脖子上。露露边哭边对我不停地喊：“我好难受。“于是我用嘴堵住了她被泪水浸得咸咸的嘴。那是我和露露最后的一个亲吻。
露露爱上了教文化概论的赵老师，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学。起因是某天上完课后，露露当着所有人的面跑到了讲台上。她对赵老师说了几句话。赵老师一直在摇头，然后转身准备走。露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揪住了他的衣角，怎么也不放他走。赵老师看了一眼教室里面几十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大声训斥起露露，问她到底要干什么。露露却不回答他，她自言自语般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我喜欢你。”在我看来，她那时已经疯了，把什么矜持都忘了。赵老师再次甩开了她，露露忽然往前一步双手抱住了他，吻了他的嘴。这样大胆的举动给她带来了退学的处分。
这件事发生前的几天，露露还是我的女朋友。她从安徽的农村考到了南京，三年多了，思想却没有随着身边的人而改变许多，总是穿着件灰色的外套，每天来回于教室与宿舍之间，不怎么与人说话。唯独我与她走得很近，却不是因为在她眼里我有什么特别之处，她说我本就是能和所有人相处融洽的类型。
第一次在教室里看到露露时，我觉得她是个过于严肃的女孩，很端正地坐在前排，不停记着笔记。在那所大学里，很少有人像她这样，大多数人都躲在教室的后排窃窃私语，或者拿手机玩着游戏。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脸长得朴质漂亮，留着过肩的头发，身材不像城市里某些女孩那样病态的瘦，弱不禁风。露露是丰满而健康的。
大学里不少的男孩，他们在明暗处都给了她不少的关注。但是露露似乎对异性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三年里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这一度让我产生了她是拉拉的想法。有一天和她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问。露露听了我这个想法，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像是陷入了沉思，再过了一会儿，脸上似乎露出痛苦神色，仿佛某种负面的东西积压了许久，快要从安静的身体中逃出来。这让我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问错了。露露开口说：“我想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以后结婚生孩子。我想过最普通的生活。可是那些男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过是想谈场游戏般的恋爱，玩几个月就散了。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第一次明白了她的想法，劝她说：“我觉得是你把他们想的太过随便了。恋爱这种事情是随缘的，分合要看双方。”
她听了，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说：“不如我俩试试吧。”
我和露露的这场恋爱只维持了两天，所以我可以一件不漏的把我俩做过的事情都写一遍。第一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去宿舍楼下等她。我从来没有起那么早过，所以哈欠连连，眼睛不怎么睁得开。露露下来时，她的室友都看到了我，不过她们似乎和露露相处的一般，只是瞥了我几眼就走了。露露那天换了件暗红色的毛线衣，穿着花格子的长裙子，面带笑容，并且主动地挽着我的胳膊。相比之下，我反而显得有些拘束，这段关系来的太快，之前我谈过两次恋爱，却和露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俩热情奔放，做事任性。我一直觉得自己只喜欢那种类型，对于自己答应露露这件事，感觉有些奇怪。
在食堂吃完早饭，我俩因为都没有课，就去了图书馆。露露坐在窗边看着英语教材，阳光照着她，让我感觉她的整个人都是温暖的。我平时一个人也很愿意待在图书馆里，某个角落，看些小说和诗歌。整个上午我俩过的很融洽，露露看累了书，就微微靠着我，闭着眼睛休息。她似乎已经寻找这样一个依靠很久了。
中午在图书馆附近的食堂吃饭，我去取菜打饭，拿了自己最喜欢的茄子红烧肉，西红柿炒蛋，还有冬瓜汤。当我吃的津津有味，已经把碗里的饭吃到一半时，才发现露露坐在对面，根本没有怎么动筷子。她只是吃了几口米饭，然后默默看着我。
“怎么了。”我觉有些不对。
“没什么，我吃米饭很少。”露露说。
“那你吃菜呀。”说着我夹了一块肉，准备放在她的碗里，却被她用筷子挡住了。
露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这些菜里我只吃西红柿和蛋。我最讨厌吃茄子与冬瓜。它们看上去都是软塌塌的，我一看见就觉得恶心，更不用说吃了。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我的。”
我把那块茄子肉塞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笑着说：“知道了，下次不给你点这些菜。你还有什么不吃的，都告诉我吧。”
她似乎有些无奈：“你的脾气太好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至于还有什么不吃，你就以后慢慢发现吧。”说完，她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让我下午陪她一起上一堂选修课。我答应了，在平时，我对待那种课的态度是签个名就走。
露露像往常一样，坐在了第二排。我只能低头坐在她的旁边。前面五排内只有我俩，显得很是突兀。她听得很认真，拿出笔记本不时地写着什么。不做记录的时候，露露一直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似乎若无旁人。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国字脸，身体略微有些发福，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他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与局促，大部分时候像是在自说自话，偶尔会转身在黑板上写些纲要句子。当他说累了，会停下来喝口水，用手扶一下眼镜框。整个教室很安静，忽然，所有人都听到“咚”地一声，扭头看去，一只灰色的鸟不知道怎么回事，撞在了窗玻璃上。它掉在窗台上，扑腾了几下，然后重新飞走，整件事不过是几秒钟。我正准备跟露露说说这只鸟，却发现她依然看着前面，眼睛里像是有一团火。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副模样，于是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露露这回过神来，对我说：“我觉得他是整个学校里讲的最好，最有魅力的老师。”
“你刚才看到那只鸟了吗，它真笨。”
“什么鸟，在哪里？”
“讲的很好吗？我怎么不觉得。照着书本在念。”
这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
露露听了没再说话，把头埋在手臂里很久。
傍晚的时候，我陪她去了校门口的邮局寄了一个包裹。她从挎包里把它掏了出来，很小的包裹，用报纸和胶带裹得严严实实。邮局里的人似乎和她很熟，对她说：“又来啦，每次都很准时。”露露笑着把包裹交给了她，边填单子边说：“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寄了。”“哦？”邮局的女人似乎有些惊讶：“你的男朋友知道是你送的了？”露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看了我一眼，对她说：“他就是我男朋友。”女人像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没再说话。我没有问露露关于包裹的事情，我觉得就算是情人之间还是要保持自己的一些秘密。我也不完全相信她。
晚上，我俩没有待在一起。快到宿管站楼下时，露露抬头对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比较奇怪，脾气也不好，很不好相处。”我摇了摇头：“还好啊，我觉得你是真诚的。”“你不准骗我。”露露的身影几乎快要被夜色的阴影遮掩住了。“没有骗你，我只是觉得，我俩还不够了解。不过，总会好的。”我想抱着她，但她退后了一步：“小军，我只是很害怕。害怕失去拥有的，害怕自己想要的。比如你。”说完，她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完全可以说些什么，但我那会儿却没说话，只是又想伸手把她抱住。但露露朝我摆了摆手，然后跑进了宿舍，头也没回。
第二天是周末，我和露露约了傍晚去学校外面的街上逛逛。于是我躲在被子里，想要一觉睡到中午。可是八点多时，宿管站的阿姨忽然来敲门，把我喊起来了，说是有个人来找我，在楼下等着。我穿好衣服，下了楼，远远地就看到昨天文化概论的赵老师就站在宿管站的门旁边，怀里捧着一个纸箱子。必须承认，生活里的他那张粗糙黝黑的脸，夹白的头发，比在讲台时更有魅力。
他看到了我，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后说：“昨天就是你和露露一起来上课的吧。”
“是的。”我听他说起露露，忽然莫名地不高兴。
“昨晚她打电话跟我说，你是她的男朋友。她的眼光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想你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刻薄起来。
他笑了笑，把纸箱子打开来，说：“没事，我今天只是想来还东西。我不想当面给她。”
我低头看了看，箱子里装的是几十个一模一样的音乐盒。它们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在我看来，造型有些土。
他继续说：“这些都是露露寄给我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每次她下课找我，只是问些书上的问题。但你要明白，我已经结婚了，也有个孩子。所以，请你代我把这些东西还给她。”
我看着那些音乐盒，半天没说话。我仿佛从它们身上窥探到了露露另外一部分生活。但我并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我接受了他的委托，抱起纸箱子，上了楼。他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走了。我捧着箱子，打开卧室门，把它放在了床下面。我并不准备立刻把它们交还给露露，而是藏了起来。
快傍晚的时候，我和露露在校门口见面，然后跑到街对面的商业区去吃午饭。露露似乎已经把昨天的不快抛之脑后了。她一路笑得很灿烂，不停跟我说着女生宿舍里发生的事情，时而让我牵着手，时而在一旁的草地上走着，像只兔子。我在某个时刻想象着她的过去，单纯无暇的一个女孩，走在田地间，走在山林里，很少会有忧愁。我记得我们吃完饭后沿着学校旁的一片湖往东走，不停地走着。傍晚的南京正笼罩在一片安静的晚霞之中，而且下雾了。雾气让我看不清来往的人。
本来说好去逛街的，但我俩却越走越偏远。学校在郊区，我和她一直往东走着。起初路的两边是成片的麦田和低矮的平房，不断传出动物的叫声。后来我们经过了一片荒郊的坟墓，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我闻到了一股枯草与熏香的气味，风吹过那些高低不平的土堆发出如同风铃般的声音。露露不知道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盯着那些昏暗中竖立着的墓碑看了很久，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他们睡在里面，真好。”
“有什么好的？”我从来没有羡慕过死人。
“他们死了，就没有烦恼了。”露露说。
“你有很多烦恼？”我想让她自己告诉我。
露露没再说话，她不愿告诉我。
就在那时，我趁着夜色无人，忽然抱住了露露。我能听到她的心跳与微微的喘息，一股热气抚慰着我的脸颊，于是我吻了她。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而是强迫的，舌头用力撬开了她的牙齿，伸了进去，贪婪地吸吮着。露露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她并不愿意，用力挣扎着，无奈我把她抱得太紧，没法挣脱。我俩在那片坟墓里互相揪扯，我手抚摸着她的后背，慢慢地往下移动。这彻底激怒了露露，她咬了一下我的舌头，然后用力把我推开。我差点被旁边的土堆绊倒，好不容易站稳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的舌头隐隐作痛。
露露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她用手擦了擦嘴角，说：“我应该问你想干什么。”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能挽着我的手，我不能做刚才的事吗？”
“不能。”露露用双手抱在胸前：“我根本不喜欢这样。在结婚前我希望你别对我的身体产生幻想。我觉得你这样很猥琐，和其他那些人根本没有区别。”
我看着露露，本来热着的心慢慢冷静下来。我摇了摇头，对她说：“我不接受没有性的爱。更不要说只是拥抱和接吻。”
她有些疑惑，问道：“这些很重要吗。我对这些很抗拒。”
“那，对不起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再没说话，靠在墓碑上，感觉屁股凉凉的。
露露仿佛知道，这是个谁也不能妥协的难题。她不再激动，默默地整理好衣服，接受了现实。她转身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回学校的路上，我和露露再没说话。寂静的坟墓与田地消失在视线之后，商业街透出的光亮与鼎沸人声在迎接我俩。我走在露露的身后，只看到她的背影。我开始有些责备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欲望。可是一想到，不能抱着那具热乎乎的肉体，我就无法接受。就像身边的人群，虽然看上去很热闹，但全都隔着空气与冷风，更显孤独。过了一会儿，街的喧闹也远离了。我和她沿着那片湖往学校走，平静的湖面偶尔被风吹起波澜，泛着点点白光。我的心忽然渐渐狂躁起来，我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我想立刻拦住露露，把她推到湖里去，或者把她压在地上，脱去她的衣服，和她亲热。这样的念头被我熄灭又自己重新燃起，让我自己也惊恐起来。于是我喊了她一声：“露露。”露露停住脚步扭头看了我一眼，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猛然发现，那双熟悉的眼睛里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我忽然释然了，对她说：“没什么。”
直到露露出事之前，我俩再没联系过。她也许了解到，她要找的依靠并不是我。而我明白，自己爱好的还是前女友那种菜。这本来很平常，就像一个螺丝钉和螺丝帽在拧合的过程中发现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型号的。但是露露在教室里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让我很惊讶，因为当时我就坐在教室后面，亲眼目睹了一切。准确地说，我是嫉妒了，我很想跑上前去，把露露拉走。但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半个月后的某天，我整理衣柜时忽然想起了床下的那个纸箱子。坐在床沿看了它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它归还给露露。听露露的室友说，露露被开除后暂时没有离开南京，而是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房子住下了。她不想就这样回到农村去，也许想继续留在南京，随便干些什么。我要到了地址，在一个下午捧着纸箱子去找露露。
露露来开门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睡袍，眼圈是黑色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霉味，靠在门框边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挤出了一个笑容：“你不让我进去？”露露没说什么，转身进屋了。那是一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小屋子，放着一张单人床和桌子，还有她的行李箱敞开着扔在墙角，里面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自从我进到屋子，露露的眼光一直注视着手里的那个纸箱子。我把它放在床上，打开了它。对露露说：“我是替赵老师来还东西的。”露露看着里面的一堆音乐盒，抓起了其中一个，把发条拧紧。那个音乐盒上的小人开始不停地旋转，响起乐曲。露露再也无法抑制情绪，浑身抽搐，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她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用它一次次地扎向自己的手臂，很快白色的睡袍渗出了点点血迹。我慌忙从她手上把剪刀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她依然哭的很凶，泪珠子都掉在了我的脖子上。露露边哭边对我不停地喊：“我好难受。“于是我用嘴堵住了她被泪水浸得咸咸的嘴。那是我和露露最后的一个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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