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习作29：幻觉
他有点秃顶了，个子不高，戴着黑色的框架眼镜，是那种看起来老实、木讷和有些乏味的人，他垂着眼睛，尽量在进门时不去注意前台，那是他的女友，尽管人们都知道了他俩的关系，他还是希望能避开所有人的注意，每天上班，他总让她先进公司，他要在电梯外等上一会儿再上去，在电梯外发呆的时候，他总是在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响声，仿佛在吞咽着各种晦气，如果此时他看到同事，便会赶紧躲到楼梯间，假装拿出一根烟，并不抽，只是含在嘴里向外张望着。
在公司，人们总喜欢拿他开玩笑，玩笑往往含蓄而粗俗，“怎么，早上起不来了？”，“要注意身体啊……”当人们这样取笑他的时候，他总是咧嘴傻笑着，有时还会配合地摸摸后脑勺，这时候，他那身黑色带肩扣的毛料夹克就会勒紧，露出腋下裂开的线头来，他的深色牛仔裤和浅色的旅游线让他看起来毫无成熟之处，与他的秃顶与早衰的面庞很不相称。
在心里，他对这样的情况厌烦透顶，他恼恨那个招摇的前台女友，比起同事们的嘲笑，他更反感的是那女人会“偷偷”过来给他一个亲热的“问候”，更可怕的，也是他最恨的，是女友已经怀孕的现实。
“你来听听，他又在闹了！”无论在单位还是他们的住处，她总会让他凑过来贴在她肚子上听着，他知道这些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粗俗把戏，他再怎么也想不出，才有两三个月就能听到什么，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幻想着对她来一顿侮辱和痛打。
只要他在自己的座位闭上眼睛，就会幻想着这样的情景，他把她按到在地上，边抽打她，边骂她是个肮脏的蠢货，他实在不懂，为什么搞她的人那么多自己会被缠上！
“今天我又上网看宝宝的衣服呢……”她常常偎着他，告诉他这一天的发现，“网上要便宜多了，我今天看到一家店，很全，都很可爱……”看他没有反应的时候，她就会用惯常的撒娇语气，“来嘛，以后咱们就是三个人了，你得更疼我！”
他闭着眼睛，嘴里咬着那根尾端已经快要烂的笔，胸口强烈喘着气，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死刑的日子，一个月，一个月……
“你就是记不住时间！”
“可现在才十月……”
“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她好像很费劲在数着孩子降生的日子，她叹了口气，“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吗？别骗我……”
“怎么会，我就是，有点紧张……”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快要憋闷疯了，他骂着这个女人，靠这种卑劣手段把自己缠住，现在还问我想不想要这孩子！
“今天，我妈还问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你也知道现在有多忙！”
“孩子都要生了，你想让我大着肚子结婚吗？”每次说到结婚的话题，她都一肚子话。
“我知道……”
“谁也别想阻止我生这个孩子！”
“没人要你不生！”他厌烦地摇着头。
“你知道，今天街角我看到什么……”她总能很快让气氛缓和下来，而他不知道每天她能有多少可怕的话题和幻想。
“看到什么？”
“双胞胎童车！太可爱了！”
他想到这里，一口把嘴里的笔尾端咬了下来，然后赶紧摇摇头，睁开眼睛，人们来来往往，没人注意他，他站起身，往前台那里看了一眼，她就在那里，不知道又在看着什么购物网站，他叹口气，又在幻想，自己可以鼓起勇气一走了之，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喜欢这个女孩哪里，而且，他想象不到自己要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为了根本买不起的房子，生活，孩子，还有这个女人各种需求，要舒适富足的生活，而这些只是因为那个晚上聚会后，稀里糊涂发生了关系……
午饭是每天第二次折磨，他一如早晨上班一样，不希望和她在一起，他总是和几个男同事一起去吃饭，楼下的快餐厅就那么几家，每次他都希望躲开他，但这并不取决于他。
这一天，正是午餐高峰期，他要占住五个人的座位，他必须时刻提醒过来的人，这里有人，那里有人，而她就在他不远处笑着盯着他。
“这儿有人吗？”
“我们五个人……”他抬起头。
“我问这儿有人吗？”那人显然有些气愤，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久一个人占着五个人的位置是不大合适。
“这儿，这儿，那儿……”他指出除他四个位置，“我们五个人！”
“我问这儿有人吗？”显然那人有些恼火。
“怎么了？”他看到女友正在望着自己。
“废话那么多，你吃了，就起来！”那人一字一句和他说着，然后把托盘放在他对面。
“这儿有人！”他望着女友，忽然升起一股怒火。
“走吧……去外面……”
他腾地站起来，个子比对方矮了一截，他仰着头，瞪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怒冲冲走了出去，就在这时，几个同事看到了，也赶紧跟着过来。
刚出门，他就感觉阳光强烈照射自己的眼睛，他感觉一阵孤独和后悔，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人笑着，显然看不起他，他走到阳光射来的方向，他看不清他的样子，随着他逼过来的脚步后退着。
“我看你敢动我吗？”那人凑得很近，这时几个同事过来了，他勇气好像才鼓起来，另外，他也看到，女友和两个女同事也走到门口，望着他们，她们嘴里叫着，别打啦，他想着，这还没动手呢。
“你敢吗？”
“我还就动手了！”他摘下眼镜，塞到兜里，然后任由两个同事拉着自己。
“我们几个人，你一个人，真动手，你也没好处！”一个高个同事旁边拉着。
“你觉得他们帮你吗？”突然，那人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对其他的人根本不看一眼，然后使劲一推，笑着回餐厅了。
他的目光从人们的头顶越过，看到女友蔑视的眼神。
“还不是因为你要生孩子！”他脑子飞快掠过这个念头，“我什么都不是了！”
他没有回餐厅继续吃饭，独自出来，深秋的阳光清澈温暖，没有风，人们悠闲地在街上溜达着，路边有骡子拉着一车水果，骡子的眼神温柔而平静，旁边还有盗版书和手机用品的小摊，围巾和手套已经摆上了橱窗，蛋糕店和快餐厅的门口，穿着制服的店员在积极招揽着顾客，人人忙碌自在，只有他想着躲开这些，远远躲开这个人人满足快乐的世界，最糟糕的的是，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生命在走向他，而他根本毫无准备。
“你中午吃饭了吗？”晚上下班回家，他感觉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嘲讽。
“没有！”他冷冷回答着。
“都快当爹的人了，你又没那本事，就别惹事！”
“你说什么？”
“以后什么事儿，想着这里还有两个人呢！”她捂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话使他震惊，他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为了孩子，为了她，现在还得受这种嘲笑，就为了那一夜，他就得一辈子受这个吗，给她造个安乐窝，让她指手画脚，回头还要整天被指责，被侮辱！
“我觉得，他只是心情不好！”他虽然心里恨着这个女人，但嘴里却什么都没说。
“你动他一下都不敢！”她吃惊望着他，“你还说他心情不好，笑死了！”
“你想让我动手吗，你不是说，我要考虑你们吗？”
“你，你连个孩子都不敢要，给我个名分都不肯，别逗我！”
“还不就是你！”
……
他冲过去，把她按到在地上，发疯似地抽打她，她疯狂叫着，只有捂住她的嘴，让你再叫，让你再叫，他的手按在她嘴上，她头使劲晃着，没办法了，他想着没办法了，然后抬起头，看到桌上的杯子，他抓起来，一下砸在她头上，还挣扎，但声音已经没了，再一下，还在动吗，再来一下好了……
这下，世界清爽了……
他走出屋子，带上门，揉了揉有些发懵的头，有点疼，他走出楼道的时候身体有些发飘，有邻居相扶住他，被他笑着拒绝了，他使劲摇了摇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楼头一只黑色的小狗飞速从他身旁跑过，“片儿警”，他笑着想起这只小狗的名字，又有两只狗在小区中央的空地开始绕着打转，两个老太太正在窃窃私语，他忽然想到，她说过喜欢小狗，想着能养一只雪纳瑞，他想到这里，觉得一阵轻松，再也不用去想什么雪纳瑞了，“片儿警”在他身边又绕了两圈，他一时兴起低下头摸了摸它，小狗也不错，可以陪着我看看电视，他想，也许可以以后考虑养一只狗了。
他刚走出小区，一辆电动摩托叫着差点撞到他身上，他往后一退，一脚踩在花坛下的泥上，如果她在，肯定笑话我了，他想着，自己小脑并不是不发达，跟她在一起好像才变得心不在焉，他这样想着，开始自由自在在街上溜达，享受着许久没有过的轻松，小区右转不远，便是一处小型商业中心，拐角处，一家臭豆腐最够劲，他想着，她每次都要比他多要两块吃，以后，他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了，还有，商场一层的小火锅，想想其实她要求也不高，小火锅就够让她一晚上兴高采烈了。
他走到一个橱窗前，那里是一个婴幼儿的水中心，这里有专业人员把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在水里玩，教游泳什么的，每次她都会看上很久，而他总会很烦，这次他却看了好一会儿，还好，现在，不用整天到这里了，他想着自己曾多么头疼，因为她总想着来这里，孩子……他想到，这下轻松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点起一根烟，好啊，不用想着在家里躲着抽烟，不用想着去听那些胎教音乐和电视节目，不用再去看那些弱智的儿童读物，什么都解脱了……
该计划一下旅游了，好好给自己放个假，旅游，一个人旅游什么感觉来着，好像，每次干什么都得想着那个人，这下可以自己计划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对着一处橱窗，望着自己的样子，摸着自己有些秃的头顶，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短腿和浅色旅游鞋，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一旦开始，他就停不下来了，他努力想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一件也想不起来，他又想自己能做什么，能到哪儿去，能过什么生活，却发觉是一片空白，他根本就没有想法，他本来想自己能好好吃一顿，但转来转去，却发觉自己其实没什么想吃的，他以为自己是有想法的，他开始感觉恐惧，他从一家饭店跑出来，因为他在看菜单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吃什么，她喜欢吃什么，而他在看着她的时候，他忽然记得，自己曾想过，不就是一辈子让眼前这女人过点好日子嘛，尽管这样的念头转纵即逝，他毕竟这样想过，而且，随着自己大脑越来越空白，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跑回小区，在楼下空地停下来，呆呆望着楼上那个熟悉的房间，那里，是他们要生下孩子，要过普普通通生活的地方。
街角有一辆警车，他过去，敲了敲窗子。
“那里，死人了！”他向上指着。
“哪里？”
“楼上，12号楼，1608，是我……妻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妻子这个词。
车里警察盯着他的眼睛，想判断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个玩笑。
“是真的！”他看穿了警察的心思。
“你确定，不是你的幻觉？”
那么，这是他的幻觉吗？
在公司，人们总喜欢拿他开玩笑，玩笑往往含蓄而粗俗，“怎么，早上起不来了？”，“要注意身体啊……”当人们这样取笑他的时候，他总是咧嘴傻笑着，有时还会配合地摸摸后脑勺，这时候，他那身黑色带肩扣的毛料夹克就会勒紧，露出腋下裂开的线头来，他的深色牛仔裤和浅色的旅游线让他看起来毫无成熟之处，与他的秃顶与早衰的面庞很不相称。
在心里，他对这样的情况厌烦透顶，他恼恨那个招摇的前台女友，比起同事们的嘲笑，他更反感的是那女人会“偷偷”过来给他一个亲热的“问候”，更可怕的，也是他最恨的，是女友已经怀孕的现实。
“你来听听，他又在闹了！”无论在单位还是他们的住处，她总会让他凑过来贴在她肚子上听着，他知道这些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粗俗把戏，他再怎么也想不出，才有两三个月就能听到什么，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幻想着对她来一顿侮辱和痛打。
只要他在自己的座位闭上眼睛，就会幻想着这样的情景，他把她按到在地上，边抽打她，边骂她是个肮脏的蠢货，他实在不懂，为什么搞她的人那么多自己会被缠上！
“今天我又上网看宝宝的衣服呢……”她常常偎着他，告诉他这一天的发现，“网上要便宜多了，我今天看到一家店，很全，都很可爱……”看他没有反应的时候，她就会用惯常的撒娇语气，“来嘛，以后咱们就是三个人了，你得更疼我！”
他闭着眼睛，嘴里咬着那根尾端已经快要烂的笔，胸口强烈喘着气，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死刑的日子，一个月，一个月……
“你就是记不住时间！”
“可现在才十月……”
“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她好像很费劲在数着孩子降生的日子，她叹了口气，“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吗？别骗我……”
“怎么会，我就是，有点紧张……”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快要憋闷疯了，他骂着这个女人，靠这种卑劣手段把自己缠住，现在还问我想不想要这孩子！
“今天，我妈还问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你也知道现在有多忙！”
“孩子都要生了，你想让我大着肚子结婚吗？”每次说到结婚的话题，她都一肚子话。
“我知道……”
“谁也别想阻止我生这个孩子！”
“没人要你不生！”他厌烦地摇着头。
“你知道，今天街角我看到什么……”她总能很快让气氛缓和下来，而他不知道每天她能有多少可怕的话题和幻想。
“看到什么？”
“双胞胎童车！太可爱了！”
他想到这里，一口把嘴里的笔尾端咬了下来，然后赶紧摇摇头，睁开眼睛，人们来来往往，没人注意他，他站起身，往前台那里看了一眼，她就在那里，不知道又在看着什么购物网站，他叹口气，又在幻想，自己可以鼓起勇气一走了之，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喜欢这个女孩哪里，而且，他想象不到自己要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为了根本买不起的房子，生活，孩子，还有这个女人各种需求，要舒适富足的生活，而这些只是因为那个晚上聚会后，稀里糊涂发生了关系……
午饭是每天第二次折磨，他一如早晨上班一样，不希望和她在一起，他总是和几个男同事一起去吃饭，楼下的快餐厅就那么几家，每次他都希望躲开他，但这并不取决于他。
这一天，正是午餐高峰期，他要占住五个人的座位，他必须时刻提醒过来的人，这里有人，那里有人，而她就在他不远处笑着盯着他。
“这儿有人吗？”
“我们五个人……”他抬起头。
“我问这儿有人吗？”那人显然有些气愤，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久一个人占着五个人的位置是不大合适。
“这儿，这儿，那儿……”他指出除他四个位置，“我们五个人！”
“我问这儿有人吗？”显然那人有些恼火。
“怎么了？”他看到女友正在望着自己。
“废话那么多，你吃了，就起来！”那人一字一句和他说着，然后把托盘放在他对面。
“这儿有人！”他望着女友，忽然升起一股怒火。
“走吧……去外面……”
他腾地站起来，个子比对方矮了一截，他仰着头，瞪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怒冲冲走了出去，就在这时，几个同事看到了，也赶紧跟着过来。
刚出门，他就感觉阳光强烈照射自己的眼睛，他感觉一阵孤独和后悔，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人笑着，显然看不起他，他走到阳光射来的方向，他看不清他的样子，随着他逼过来的脚步后退着。
“我看你敢动我吗？”那人凑得很近，这时几个同事过来了，他勇气好像才鼓起来，另外，他也看到，女友和两个女同事也走到门口，望着他们，她们嘴里叫着，别打啦，他想着，这还没动手呢。
“你敢吗？”
“我还就动手了！”他摘下眼镜，塞到兜里，然后任由两个同事拉着自己。
“我们几个人，你一个人，真动手，你也没好处！”一个高个同事旁边拉着。
“你觉得他们帮你吗？”突然，那人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对其他的人根本不看一眼，然后使劲一推，笑着回餐厅了。
他的目光从人们的头顶越过，看到女友蔑视的眼神。
“还不是因为你要生孩子！”他脑子飞快掠过这个念头，“我什么都不是了！”
他没有回餐厅继续吃饭，独自出来，深秋的阳光清澈温暖，没有风，人们悠闲地在街上溜达着，路边有骡子拉着一车水果，骡子的眼神温柔而平静，旁边还有盗版书和手机用品的小摊，围巾和手套已经摆上了橱窗，蛋糕店和快餐厅的门口，穿着制服的店员在积极招揽着顾客，人人忙碌自在，只有他想着躲开这些，远远躲开这个人人满足快乐的世界，最糟糕的的是，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生命在走向他，而他根本毫无准备。
“你中午吃饭了吗？”晚上下班回家，他感觉她的语气里有一种嘲讽。
“没有！”他冷冷回答着。
“都快当爹的人了，你又没那本事，就别惹事！”
“你说什么？”
“以后什么事儿，想着这里还有两个人呢！”她捂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话使他震惊，他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为了孩子，为了她，现在还得受这种嘲笑，就为了那一夜，他就得一辈子受这个吗，给她造个安乐窝，让她指手画脚，回头还要整天被指责，被侮辱！
“我觉得，他只是心情不好！”他虽然心里恨着这个女人，但嘴里却什么都没说。
“你动他一下都不敢！”她吃惊望着他，“你还说他心情不好，笑死了！”
“你想让我动手吗，你不是说，我要考虑你们吗？”
“你，你连个孩子都不敢要，给我个名分都不肯，别逗我！”
“还不就是你！”
……
他冲过去，把她按到在地上，发疯似地抽打她，她疯狂叫着，只有捂住她的嘴，让你再叫，让你再叫，他的手按在她嘴上，她头使劲晃着，没办法了，他想着没办法了，然后抬起头，看到桌上的杯子，他抓起来，一下砸在她头上，还挣扎，但声音已经没了，再一下，还在动吗，再来一下好了……
这下，世界清爽了……
他走出屋子，带上门，揉了揉有些发懵的头，有点疼，他走出楼道的时候身体有些发飘，有邻居相扶住他，被他笑着拒绝了，他使劲摇了摇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楼头一只黑色的小狗飞速从他身旁跑过，“片儿警”，他笑着想起这只小狗的名字，又有两只狗在小区中央的空地开始绕着打转，两个老太太正在窃窃私语，他忽然想到，她说过喜欢小狗，想着能养一只雪纳瑞，他想到这里，觉得一阵轻松，再也不用去想什么雪纳瑞了，“片儿警”在他身边又绕了两圈，他一时兴起低下头摸了摸它，小狗也不错，可以陪着我看看电视，他想，也许可以以后考虑养一只狗了。
他刚走出小区，一辆电动摩托叫着差点撞到他身上，他往后一退，一脚踩在花坛下的泥上，如果她在，肯定笑话我了，他想着，自己小脑并不是不发达，跟她在一起好像才变得心不在焉，他这样想着，开始自由自在在街上溜达，享受着许久没有过的轻松，小区右转不远，便是一处小型商业中心，拐角处，一家臭豆腐最够劲，他想着，她每次都要比他多要两块吃，以后，他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了，还有，商场一层的小火锅，想想其实她要求也不高，小火锅就够让她一晚上兴高采烈了。
他走到一个橱窗前，那里是一个婴幼儿的水中心，这里有专业人员把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在水里玩，教游泳什么的，每次她都会看上很久，而他总会很烦，这次他却看了好一会儿，还好，现在，不用整天到这里了，他想着自己曾多么头疼，因为她总想着来这里，孩子……他想到，这下轻松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点起一根烟，好啊，不用想着在家里躲着抽烟，不用想着去听那些胎教音乐和电视节目，不用再去看那些弱智的儿童读物，什么都解脱了……
该计划一下旅游了，好好给自己放个假，旅游，一个人旅游什么感觉来着，好像，每次干什么都得想着那个人，这下可以自己计划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他对着一处橱窗，望着自己的样子，摸着自己有些秃的头顶，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短腿和浅色旅游鞋，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样的想法一旦开始，他就停不下来了，他努力想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一件也想不起来，他又想自己能做什么，能到哪儿去，能过什么生活，却发觉是一片空白，他根本就没有想法，他本来想自己能好好吃一顿，但转来转去，却发觉自己其实没什么想吃的，他以为自己是有想法的，他开始感觉恐惧，他从一家饭店跑出来，因为他在看菜单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她要吃什么，她喜欢吃什么，而他在看着她的时候，他忽然记得，自己曾想过，不就是一辈子让眼前这女人过点好日子嘛，尽管这样的念头转纵即逝，他毕竟这样想过，而且，随着自己大脑越来越空白，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跑回小区，在楼下空地停下来，呆呆望着楼上那个熟悉的房间，那里，是他们要生下孩子，要过普普通通生活的地方。
街角有一辆警车，他过去，敲了敲窗子。
“那里，死人了！”他向上指着。
“哪里？”
“楼上，12号楼，1608，是我……妻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妻子这个词。
车里警察盯着他的眼睛，想判断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个玩笑。
“是真的！”他看穿了警察的心思。
“你确定，不是你的幻觉？”
那么，这是他的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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