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梦

  我是个非常嗜睡的人，睡眠很深，夜里下暴雨打雷都不会听见，最让同学叹为观止的是在课间八分钟都能沉沉睡去，而且听不见身边人吵闹的谈话。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一般来说睡眠深得人睡眠质量应该很好，但为什么我还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而且白天也经常做梦，一下午可以连续不断地做，更奇怪的绝非一些人做梦后就忘，一般醒来后我都会记得很多，有时甚至会萌生把自己所有梦都记下来的想法。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
  印象最深的一个梦并不奇幻，并不复杂，距今已年代久远，但记忆依然清晰。那个梦在我小学五六年级时至少做过三次以上，每次都伴随着深深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梦很简单，没有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中间可能有情节被我的记忆自动忽略了，只留下两个画面。第一个画面是在一条公路上，公路感觉并不是很长，两边是一些参差不齐的建筑物，很普通的民居。就像一个电影镜头打在我的侧面，我在大汗淋漓地向前奔跑，后面是一个男子提着一把刀疯狂地追赶我。由于是侧面，我能记住那个男子面目狰狞的脸，那是我认识的人，甚至还是我的亲戚，那就是我的四姑父。我跑得非常吃力，像是慢放的镜头，腿上似乎像绑了沙包那样沉重，后面的四姑父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赶上我。第二个画面则是我在一辆电动三轮车上，镜头中我被载在车斗上，满脸挂着泪，非常惶恐地扶着三轮车的栏杆，那四姑父俨然逮住了我，背对着镜头在开车。梦里除了我的哭声和呼吸声，没有任何声音。
  每次做这个梦我不仅会在梦里哭，现实中每次也是满脸颊的泪抽噎着惊醒。我的梦并不难解，甚至可以说是现实的直接反映，不算是特别地变形或者夸张。因为那个提刀追着我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刚好不是别的陌生人，而是和我的生命以及家人的命运充满关联的，我们全家的梦魇。而他提刀砍人的动作也不是只存在梦中，而是确切无疑地在现实中发生过。这时，就不得不提四姑父这个人，和我们家庭发生的故事了，以及这些故事给四姑父这个人造成的影响了。
  先谈谈四姑吧。奶奶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爸爸是全家最小的孩子，四姑是仅大于父亲的那个孩子，两人年纪相仿，所以一直关系最亲密。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奶奶的身上得到了体现，所以尽管关系是最好的两人在童年的境遇却很不相同，父亲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刻已经是四姑做农活过了一个多钟头的时刻。这些并不是谁告诉我的，而是后来成年的四姑对其他亲戚感叹自己命运不好时听到的。这一点一直令我在四姑，四姑父，和我的表哥面前感到羞愧，如果说两个家庭之间有什么不平等，那么这一点是唯一确凿存在的。这些也就经常成为后来四姑父的谈资，和憎恨这个家庭的一个诱因。
  四姑在镇上的丝绸厂上班，那个丝绸厂离四姑父经常游荡的据点很近，所以他们认识了，相爱了。据说年轻时的四姑父风流帅气，现在看上去也的确比同龄人长得更为耐看，吸烟的样子甚至有几分言承旭的神韵，我猜想这可能就是四姑当年爱上他的主要原因吧。但是当时的四姑父无家无业，还参与黑社会，四姑提出要和他结婚时曾遭到奶奶为首的家庭成员的巨大反对。尽管最后以奶奶的妥协告终，但四姑父却是几乎怀着愤恨的心情与四姑开始了这场错漏百出的婚姻，给两个家庭都造成巨大伤害的婚姻。这可能是他憎恨我们这个家庭的又一个诱因。
  结婚之后几年，他们受到家里西藏热潮的感召，也去了拉萨做生意。我爸在拉萨租了一间庭院，上下两层，下层的庭院被用来集中当做厨房以及货仓。二姑和三姑比四姑一家早来，家中还有租客，正经房间都已住光，他们只好住在靠近厨房用木板搭的简陋小房间里，这样的安排又为日后的不断冲突埋下祸根。四姑父常与外人说起这件事，我爸妈每次都为从旁人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感到有些不快，感慨家人间相处的不易。后来租客搬走，爸爸请他们从楼下搬上来时四姑父却不肯了，因为那样的话他就要交房租了。我每年暑假都去拉萨，一大家人没争没吵的日子令人觉得很快乐，生活就应该是那样。但是这种平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鸡毛蒜皮”或者是“积怨已久”给打破，有时吵起来的声音甚至会惊动隔壁的藏族同胞拿着藏刀过来，以为是在群殴。我知道我家与四姑家没有绝对对的一方或是绝对错的一方，但是四姑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实在非常负面，他的尖酸和记仇，另原本与爸爸关系最好的四姑都变得有些疏远。四姑心里当然也怨过爸爸，但我觉得四姑很多时候都是喜欢和我们这家人在一起的，这是她亲情的一部分，而她其实是一个异常渴望家庭温暖的传统女人，四姑父是她这个传统女人的丈夫，四姑父的立场也会影响她的立场。我想四姑主观上也不想远离我们，这让我个人对四姑父十分讨厌。
  结婚越来越久，四姑父的缺点也暴露得更加明显，在他们第一次婚姻中尤为明显的是家暴。经常是在半夜就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两人不堪入耳的互相咒骂，咒骂持续一会儿就会传来四姑的惨叫和哭泣。有一天夜里全家都出动去劝架，众人连忙拉开殴打四姑的四姑父，谁知他突然大骂了一句“你们家没一个好东西”，然后从旁边的厨房拿出来一把菜刀胡乱地挥舞，众人都慌了神，父亲正在部署如何抢夺下他手里的刀，他指着父亲大喊：“特别是你！”然后冲过来要砍父亲，众人有的保住他腰有的死死握住他的手腕，不让到乱舞，但他年轻时混过黑道的体质使他略微挣脱了，菜刀没砍在父亲身上，砍在大姑的儿子，我的大表哥的眼眶处，往下再一厘米就是眼睛。他估计也慌了神，刀落在地下怔住了。家人们先送了大表哥去医院，把他送进了派出所。四姑从当天夜里一直哭到第二天早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在哭自己婚姻的不幸更多还是为四姑父差点酿成大祸更多。她哭完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求大家不要把四姑父送进监狱，她说她孩子只有这么一个爸。大姑也说自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这其中的矛盾不再赘述，总之大家最后还是没有闹上法庭，但大表哥的眼眶始终有道疤，而且大姑一直与四姑关系不好。我更加讨厌他了，他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创伤。
  第二年他们就离婚了，因为即使出了这么大事，四姑父还是没有改掉家暴，四姑终于忍受不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过了一两年，四姑又选择和四姑父复婚。我试着去分析这种心理，以至于在前一段时间看《潇湘夜雨》时，看到翠鸾选择和崔甸士再在一起时就想起了我的四姑。我想她一是为了孩子，二是在他们离婚以后四姑找的一些人都不满意。而至于其它的我始终参透不了，我也不敢想是不是因为爱，我还不知道爱是什么，也分析不了她为什么爱四姑父。但四姑父的形象却在我童年的心里留下了最深的印象，他是整个家族的一根反骨，反叛和暴力，以及对婚姻的不忠，这让一个作为孩子的我感到恐怖和厌恶，回到这个梦上就不难再解释，这是我的主观情绪在梦里的直接投射罢了。真正可探索的却是四姑父这个人和四姑对他的感情。
  复婚后一年四姑生下了他们第二个孩子，四姑父又暴露出了他新的特性，滥情。这种事情多说无益，总之他又和四姑离了婚。他本以为那个和他一起背叛自己家庭的女人会和他一起走，但是那女人没有。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拉萨，在周围的地区开小货车，依然是在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