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吃屎时我们该吃什么

【如果哪位小伙伴正在吃饭，不建议往下读。勿谓言之不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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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别人吃屎时我们该吃什么
一个周五晚上，我和太太小梅正在吃晚饭。电话铃响，是我妈。他们遮遮掩掩寒暄几句，就问，吃饭着呢？你们在吃什么啊？
我说，小梅烧了茄子，炒了油菜香菇，还有一个番茄蛋汤。
主食呢？
……
唉，悖娃（这是我的小名儿），你跟妈妈说实话，你们还在吃饭，没开始吃屎？
我早知道他们要谈这个敏感问题，但又不想骗他们，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吃屎这事，我们已经在考虑了。
我妈很哀伤地叹口气。你别嫌妈妈爱啰嗦，别人家的年轻人，像你们这个岁数的，早就开始吃屎了。昨天我跟你爸去参加咱门口二囔鼻子家娶媳妇。婚礼上，一看他家小子和新娘啊，那脸色是很纯正的屎黄色了，底下大伙那个羡慕哟，原来人家小两口打一认识就开始攒钱买屎、吃屎啦！不说别人家，就说自家亲戚，你看你三姑姥姥家的翠翠，五舅爷家的大壮，谁不是一张张金灿灿黄脸蛋。你从小到大一直学习好，成绩又优秀，可是现在人家个个走在了你前头……
我敷衍地答应着。妈，我们也在计划，计划开始吃屎嘛。不过，这个，一时还没做好物质和心理上的准备……
我妈叹了口气，这还有什么可准备的。趁年轻，抓紧吃屎，再上点岁数，身体差了，消化系统不好改进，再吃也没那么好的效果了。你看别人家年轻人，吃屎吃得多么红红火火，爸妈一看到，就替你眼热啊。我给小梅爸妈打电话聊天的时候，也总聊到这个。一聊到就叹气。你们脸色惨白，我们脸上无光啊。四个老人，八只眼睛——当然还有你叔你婶你舅你奶奶，一大家子人——都眼巴巴等着你们赶快吃上屎，我们这帮当老人的才能放下心是不是？……
我挂断电话，就见小梅粉面阴沉，柳眉紧蹙。
咱妈又催了？
是啊。
让咱赶紧吃屎？……光说吃，要吃也要有钱才行啊。不说那名牌的，加钙的，脱脂的，补铁补锌的，就说什么添加都没有的、小厂家生产的最普通的狗屎，也要上千块一两。屎干也要几百块一罐。而且吃屎这个事，一旦吃上，就得天天吃，月月吃。就你这每月几千块工资，交完房租水电费，还值得了几泡屎！？
我怒了，啪地一拍桌子。你还真打算吃屎啊？！我说了，我就不信屎真比米饭营养价值高。咱吃饭就会比他们吃屎活得年头短？
她双目圆睁，吼道，我倒也想坚持住不吃屎！可是，现在社会形势就是个吃屎的形势。你也听见爸妈说了，这已经不是咱们吃不吃的事儿，是全家脸面的事儿！再说了，现在国家极力鼓励大家吃屎。爹妈那代，米饭便宜，再过几十年，没人吃饭，全都吃屎，稻米种植范围越来越小，米饭越来越贵。悖时（这是我的名字），到退休时，咱就根本吃不起米饭了。要命的是，那时咱的消化系统还没改造成吃屎的系统，那时就算是有免费的屎咱也吃不进去了……
说到末了，她珠泪盈盈地望着我。我心软了，抱住她，吻她白嫩嫩的脸蛋——现在这种脸色已被默认为落伍、贫穷和难看的象征。
我柔声说，梅，咱是有志气的，对不对？咱要坚持住。我不要因为“谁谁谁都在吃屎”，我就一定要吃屎，那会让我感觉吃的就是他们的屎……
第二天是周六，晚上大学同学有个聚会。我和小梅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所以两人都收到了邀请。下午出发之前，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瓶子给我看，说，我新买的遮瑕液，你要不要也抹点？
那是一瓶芥黄色液体。瓶签上印着一坨鲜黄色呈螺旋状上升的物体（当然不是圆筒冰淇淋），“一分钟！让你拥有最in最潮的黄脸蛋！”
我嫌恶地把它丢开了。
聚会地点在城东的“屎锦香锅”。每位进来的同学，都顶着一张或深黄或浅黄的脸蛋。混得最发达的一个老同学，脸色呈咖啡色，据说那是吃进口屎才能吃出来的颜色。他显然对此十分自豪，不断用手抚摸颧骨。我和小梅的两张白脸在一片黄脸中，很是刺眼。
互相拍肩膀寒暄一阵，热腾腾的大锅子端了上来。穿大红旗袍、脸如咖喱的女服务员款款道，我为各位贵宾介绍一下，这是本店“一品屎锦锅”，其中有补肾的牛屎，补肺的鸡屎，明目的马屎，健脾的羊屎，滋阴的猫屎，壮阳的驴屎，还有最近特别受欢迎的“秘制兔子屎”——这个因为我们正在搞店庆活动，为答谢广大顾客，前半斤兔子屎免费赠送。
一位女同学说，兔子屎可真是好东西。我前段时间身子虚，脸色发白，怎么也黄不起来，我同事给我推荐一个偏方，让我每天早晨空腹吃半两兔子屎，你们猜怎么着？没吃一星期，脸色就又黄又亮了！
女士们均面露喜色，兔子屎能这么神？服务员，给我们多上两碗兔子屎。
在气氛十分欢悦的时候，我不得不清清嗓子，说，不好意思，您这儿有无屎锅子吗？
咖啡脸大款挥挥手，故作体贴地说，嗳，忘了悖时和小梅了。服务员，再上个不放屎的小锅吧，我们这儿还有俩人不吃屎。
女服务员为难地说，对不起，我们的汤底都是屎汤，没有完全不带屎的锅子。“三鲜屎干”锅底口味比较清淡，不知两位客人能接受吗？
我尴尬地说，可以的可以的，不过您就别往里再放屎，随便涮点白菜午餐肉就行。
分开吃倒也罢了。这一整晚，我们都和别人搭不上话。因为大家都在热烈地、比着讨论吃屎问题，并不断热情劝说我和小梅也开始吃屎——
吃屎这个事儿吧，虽然有点经济负担，不过绝逼值得啊！人到了这个岁数，就该多吃屎，吃好屎。
嗳我跟你说，我家小孩，断奶之后我就开始喂他半流质的稀鸡屎，现在他两岁半，喝！一顿能吃半拉狗屎罐头。
屎呢，我反正绝对不让小孩吃国产的，至次也得是香港过来的，咱当大人的，就得让孩子享受最好的，你说是不是？
你们吃屎时肠胃有反应？来来来，我给你们讲讲这个胃口适应的经验……
坐地铁回家的时候，小梅的母亲又打来电话。
我岳母娘是个退休大学教师，为人恬淡，在吃不吃屎这件事上，她一向是理解我的决定的。
然而这一次，她却也闪闪烁烁地说，昨天我跟你爸爸出去散步，看到一家人正坐在公园里野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屎。你爸爸盯着看了一会儿，回家之后跟我说，其实梅妞子和悖时要是能吃上屎……
她叹口气，Live and let live我是懂的，我绝对不打算干涉你们的生活。不过，也许等真吃上屎，你会觉得也没你想象中那么糟糕？
周一上午，总公司那边的副总飞过来视察，在各部门办公室巡视一圈，走到我这个格子时，似乎特地在我身后多看了几眼。下午，我正收拾文件要去见客户，被项目负责人叫进了办公室。
我没坐下，说，领导，如果没急事，要不等我回来再说？我跟杨生约了四十分钟之后……
他搓搓手说，不急，不急，下午这趟我已经安排小髦去跟杨生见面了。悖时啊，那个，副总过来视察，对咱们都很满意，唯独……
唯独不满意我？或者说，我的脸色儿？
你先放心，公司绝不硬性干涉你吃屎还是吃饭。不过副总的意思呢，是说，可能你这样白着一张脸去见客户，有点不大好。咱们是干广告的嘛，得始终代表最前沿与最新潮的东西。副总的担忧呢，是客户有可能会说：哟，你们的员工怎么还有不吃屎的啊？连吃屎的潮流都跟不上，这么守旧的思想，还怎么可能给我们做出时尚的创意……
我跟负责人又谈了一小时，明白了——我再不吃屎，就得走人了。
六点多回到家，发现小梅正坐在床边，鼻子吸溜吸溜的，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地擦眼泪。
赶紧执手相问：怎么了。
她说，我下班之后到附近商场去买东西，碰上了周松……
一听周松的名字，我就心里一悚。周松是小梅之前的男朋友，比小梅大两届，考研考上了人民大学金融系，去北京读研之后，两人没扛过异地恋的苦，半年就分了，小梅这才落到一直觊觎在旁的我的手中。
我问，聊了没有？周松怎么样？
他好像混得不错，脸儿金黄金黄的，而且……他还挎着一个女的……
我故作轻松。喝，稀奇了，那女的难道还能比我们系花小梅更漂亮？
她继续抽答。那女的，那女的，漂亮倒说不上，可她穿得可阔气、可洋范儿了，脸色儿像煤油似的！——就是时装杂志上模特那种黑煤油脸。据说那是最流行的“屎黑色”。周松跟我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的脸，就好像说，哎呦喂，你瞧这张死人一样的白脸，寒碜死了……然后周松盯着我的眼神也特别同情，就像，就像看着一个又丑又穷的要饭婆子似的！
她忽然崩溃地“哇”一声哭出来。
我连忙搂住她，拍哄小孩一样拍她的背。哭什么，傻妞，我觉得你这白嫩脸才好看呢。让他们都去吃屎吧，咱们就吃饭，吃香香的米饭馒头，咱就当小白脸，干干净净的小白脸！
她连连摇头，眼泪向两边甩出去。我也觉得米饭好、白脸好啊，但是没有用啊！别人不这么认为，别人都觉得这是可笑的，是没有前途的！
我松开手。你怎么也开始说“别人”了？！我们要吃屎的原因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吃屎？
她抬起眼睛，红肿的眼皮下射出两道冷冷的目光。悖时，别硬撑了。你想把自己和“别人”割裂开，那不可能。我们就生活在“别人”的世界。有谁真能揪着自己的头发双脚离地吗？
不行。难道我坚持了这么久不吃屎，到最后还是要变成我瞧不起的那种人？……我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向“别人”屈服的理由。
为了保住你的工作，算理由吗？
你知道领导找我谈话？！
她冷笑，你们领导给我打过电话了，想让我劝你开始吃屎。
我想了想，摇头，为五斗米吃屎，不干。我可以换一个不要求人脸色儿的公司。
她小声说，那么，孝道。就为了尽孝。就当是为了我爸妈你爸妈能安心。你愿意为这个屈服吗？你愿意为了尽孝而吃屎吗？
我咬着牙咬了很久。
很久。
很久。
最后我点头说，好。这个理由成立。
说完这句之后，只觉得腮帮子生疼，是方才咬牙咬得太用力了。
下个周末，我们请四位老人来家里吃了顿饭，哦，不，是吃了顿屎。小梅下厨，烧了几个新学的菜：青笋炒屎条，番茄狗屎，豆腐鸡屎羹，枸杞猫屎汤，主食蒸了一电饭锅狗屎。四位老人喜逐颜开。
然后呢，我们在淘宝上买了一箱大瓶装的遮瑕液。每天早晨，我和小梅一起化妆，把脸仔仔细细涂成屎黄屎黄的颜色，再出门搭地铁上班。
在公司，我很谨慎地注意不把脸打湿，不用湿手摸脸，并随时用手机屏幕或小镜子检查，一旦有脱色，立即找借口进卫生间补妆。
我们还上网查了稻米小麦的种植方法——看上去也没多难嘛。
而且，我家的阳台可大，光照可充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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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王小波曾说，他开始写小说的一个原因是心里有怨气需要发泄：“插队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很坏的家伙（他还是我们的领导，属于这个社会里少数的坏干部之列），我就编了一个故事，描写他从尾骨开始一寸一寸变成了一条驴，并把它写了出来，以泄心头之愤。”在目的上，变驴和吃屎，庶几相似，虽然吃屎更不雅一些。现在泄愤完毕，心里痛快多了。但愿没影响伙伴们的食欲。反正我要去吃香喷喷的大米饭了(*￣︶￣)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