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厚谈钱学森
“钱后来可能注意和关切到逻辑可能性和西方理性思维在推论、认识中的不足,而重视直观把握现实可能性的中国思维的特征,包括他对气功等有那么大的兴趣,均应与此有关。人的思维、心理,的确还有好些秘密尚未被把握和发掘。钱学森抓住灵感做文章,也可说是抓住了中国思维的优势,中国一直喜欢讲“顿悟”、直觉等等。但中国思维也有很大的劣势,劣势就是在“数”。这个“数”不只是数学、逻辑,也包括抽象思维。它以几何学为范例,呈现出西方的思辨智慧的优势。” ------------------------------- 钱学森 八十年代,钱学森来看我,我们一起合影,我也参加了他主持的一些会议,这些照片和信件从来没有给人看过,今天给你们看,是第一次。钱学森为人很严谨,讲话也严谨,你看他的信,写得一丝不苟。他说我“立了功”,这倒是没人这么说过的,我更不敢给人看了。其实1982年我在《文汇报》上写过一篇没点名但不同意他的文章:《科学应该是真正的理论思维》。他支持气功、特异功能,我不赞成在这上面花太多精力,尤其不赞成意念制动、耳朵听字之类的东西,文章署了我的真名。但他好像并不计较,看了我谈形象思维文章后,就来找我了,要我一起参与他组织的关于灵感思维的讨论。他当时还办了一个《思维科学》的杂志,每期送我,也希望我写稿,我没写,因为写不出什么来。但我认为,真正的科学不能光靠直观、顿悟或灵感,也不能眼见为凭,必须经过严密的逻辑的思维,通过经验可重复验证。当然,钱是同意我这些看法的。…… 在1985年发表的《漫述庄禅》中,我对“禅悟”作过这样的解释:“并非理智认识,又不是不认识,而只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领悟、感受。”还有,“‘悟道’既不是知识或认识,而是个体对人生谜、生死关的参悟,当然就不是通过普遍的律则和共同的规范所能传授,而只有靠个体去亲身体验才能获得”。这就是非语言所可限定的直观把握。钱学森所以重视我这篇文章,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看法。…… 当年钱学森由光合作用计算推论亩产粮食可几万斤,便只是一种单项的物理学上的逻辑可能性。要落实到生物体的孕育、生产,还需要有生物体内外许多其他因素、条件、结构的组合,才有现实可能性。两种可能性距离非常之大,但都很重要。钱后来可能注意和关切到逻辑可能性和西方理性思维在推论、认识中的不足,而重视直观把握现实可能性的中国思维的特征,包括他对气功等有那么大的兴趣,均应与此有关。人的思维、心理,的确还有好些秘密尚未被把握和发掘。钱学森抓住灵感做文章,也可说是抓住了中国思维的优势,中国一直喜欢讲“顿悟”、直觉等等。但中国思维也有很大的劣势,劣势就是在“数”。这个“数”不只是数学、逻辑,也包括抽象思维。它以几何学为范例,呈现出西方的思辨智慧的优势。 ——《中国哲学如何登场了?》p.4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