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中奖

      晚上范进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几根火腿肠和一只烤鸭，走了进来。范进向他行了个注目礼，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人这个现世宝，这许多年来，倒气得我身子越来越胖。也不知道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前几天买彩票中了一千多块钱。今天特地来看看你们。”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火腿肠泡了，把烤鸭给剁了。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既中了一个小钱，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别整天的用手揪自己的胡子，揪的也不干净。买个电动刮胡刀也成，花费又不是很高。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方面，其他方面我不说，你也应该想想才对。”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也来尝尝这明炉烤鸭，我记得离上次小女进门吃这明炉烤鸭，到如今可不是已有十好几年了。”范母眼巴巴地望着那烤鸭，口水早流了一下巴。听亲家一说，忙用手擦了擦嘴。
      过了一天，听说双色球又要派出大奖。范进因余钱不多，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偶尔中一次小奖，就癞哈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上次你中奖时，也不是你选的号对，还是那个打彩票的工作人员正在打电话，错了一个号码，你才瞎猫碰个死耗子！如今痴心就想中头等奖，那些中大奖的都是有福相之人！你不见上次中大奖的是银行的行长，都是方面大耳如菩萨的。像你这样一头的黄毛，好像杀马特的头头，非主流的中坚！没有镜子也该借别人的平板电脑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好好的在潘家园旧货市场卖你的假古董！你还问我借钱买彩票，我的钱还不够我痛快的赌一次！”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找不着北。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这几次正是顺风顺水，何不再试他一把！”把上次中奖的钱买了几十注，喜滋滋地回到了家里。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了开奖那日，母亲吩咐范进道：“我还有一本古书，是你的该死的亲爹留下来的，你快拿到潘家园，卖给一个识货的同行，买一些久久鸭或周黑鸭来，我都好几天没有吃了。”范进拿起书，包好，坐地铁去了。才去不久，邻居王老太来串门。王老太新烫的头发，在白炽灯下闪着得意的光芒。她老人家时不时地用手撩脑后的头发，提醒范进的母亲和妻女注意她的头发。范进的母亲张着颤抖的嘴，不知道该怎么向王老太太讨好。范进的浑家则是满脸艳羡的表情，一个劲地问王老太是在哪家店烫的头发。王老太眉头一皱，道：“不是我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烫发？NO!nonono!"王老太太说到尽兴处，由外国话带出的吐沫星子溅了范进浑家满满的一脸。这时，放在桌子上那台政府补贴的27寸电视的顶上，发出嗡嗡的一阵声音，倒把王老太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狗在叫。范进的母亲满脸歉意地说是范进的智能手机。王老太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倒真像秋天玉米地里的夜猫子，她圆圆的眼睛左右滴溜溜一转，酸酸地说：“哟！你们范时出息啦，还用上智能手机了，可真是了不得了。怪不得范大嫂还问我是在哪儿烫的发呢，敢情是家里有钱了。”说罢，用力地晃了晃头，那些荡来荡去的栗红色头发表示打死也不相信范进家会有钱。范进的母亲连忙解释：“哪能啊，我们家哪能有钱了。且不说老头子死的早，连半毛钱也没有。范进这孩子在潘家园做生意，又不怎么在行，剩下我们俩吃闲饭的在家。这日子还不是得过且过。这个手机啊。”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用范进的浑家听不见的声音说，这个手机啊，还是上次在路边，遇见一个自称是偷来的手机，从那个偷儿手里买来了。“王老太舒心地笑了，声音平和了许吧，她理解似地笑着说：”嗬，你管那么多干么？能用不得了。我说呢，还以为你们范进买的新手机呢。“然后，笑意盈盈地看着范进的老婆。范进的老婆红了脸道：”上次我爹说想把他那个才用了三天不想用的手机给我呢，我，我没有要。“对着她的婆婆道：”手机刚刚是不是响了，怎么了？“王老太飞快地看了一下手机，说：”是个短信，我看不见。“王老太一把抢过了手机，道：”我帮你看。哦，是一个彩票短信。哟哟，你家范进还买彩票呢，还想中大奖不成，可真是出息了。“范进母亲让王老太念了念中奖号码，突然脸色一变，道：”莫不是中了！“
     王老太止住了笑，道：“我的老大姐，你可不要瞎说。”范进母亲闭上了眼，呼气，吐气，缓缓地睁开了眼，道：“我的老姐姐，你也知道我当年是极好打麻将的，记性还有那么一点点。进儿买的彩票就是这个号码，不错，就是这样。”一语未了，王老太登时站了起来。款款地走到范进母亲面前，亲手搀着她的手，扶她坐下，笑容满面的道：“若是真中了，老太太。你以后可有得福享了。”她看了一眼范进的浑家——范进的浑家，那位胡小姐，自从听到婆婆说范进中了以后，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道：“别在那儿站着了，如今你也算是土豪夫人了，可得看好你的老公了。”一句话说得胡小姐红了脸。原来胡小姐自从嫁到范家来，连个孕也没有怀。王老太精神抖擞地对两位说：“咱们得去通知进儿啊，进儿可真是出息了。呵呵。”
      她打电话，通知他的儿子去找范进。她儿子打的到潘家园，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厕所旁，见范进正拉着一位满脸油光的中年人，一个劲地求这位先生照顾他的生意。那位中年人虎了脸，气愤愤地道：“你松开，快松开！我只是问问价，又没有说买，就缠住我。走开，我要去解手。”范进还在凄凄惨惨地道：“求求您啦，这是真本，是善本哪，是我亲爹祖传下来的，买了吧。我娘想吃久久鸭脖了，我是个孝子，没有钱了。”王老太的儿子道：“范相中，快些回去！恭喜你中了！”范时只当是哄他，又觉得刚才那一幕被这可恶的以熟人看到了，只得装听不见，低着头往前走。王老太的儿子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书。范进道：“你夺我的书怎么的？你又不买。”王老太的儿子道：“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我好心好意地打的过来的，听着，是打的过来的。不是坐公交车也不是坐地铁，告诉你中了，你的彩票中奖了！”范进道：“你晓得，骗我有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懂得幽默。你说你打车来的，那么发票呢。”王老太的儿子拿出发票了，让他看了。看他还似乎不信的样子，不由分说，拉着他打的回来。
      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拿过手机，看了看号码，只见七个号码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再也无半分假的可能。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喂！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忙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喂！好！我中了！”笑着，连电梯也没有坐，一阵风顺着楼梯爬了下去，把满屋子那些得了消息来嫉妒的人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头撞在马路边的电线杆上，头上起了个大包，几个花蚊子得了飞过来紧紧地叮上，一口也不放松。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朝外菜市场里。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范公子高兴疯了，大家不该直接告诉他。”老太太哭道：“怎么这样命苦的事！好不容易中了一个甚么大奖，就得了这怪病。要是去三甲医院去看，还不得把钱花完。”娘子胡小姐道：“却是如何是好。”王老太的手指甲轻轻地挠了挠头道：“先派两个人跟着。范进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为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来打他一个嘴巴，说：‘那个短信是假的。你的手机号是移动的，短信却是联通发的，还不是假的么’他吃这么一下，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老太太看了一眼胡小姐道：“进儿最怕的是她爸爸。“
      胡屠户拿着一袋麻辣龙虾，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哭着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王老太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这可不成！现在是法制社会。我怎么能凭白打人，这不也是遭官司的事么？万一小婿回头与小女作难，我这不是害了自己的女儿么？“王老太偷偷地撇了撇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这个，我们大家可与你们作保，人家范进怎么着也是个专科毕业生啊，这都跟你女儿过了十来年了，从来没有听说他们脸红过。怎么会因为你打他巴掌而去难为你女儿呢，顶多难为你！“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人道：”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胡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先吃了一包辣条，喝了两口二锅头，做了做鬼脸——一下子人就变得凶恶起来了。老太太忙对胡小姐道：”你也跟着你爹去，顺便有个照应。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他心脏不好。“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
      这时王老太瞅四边没人了，对老太太道：”这你放心，进儿保准会好。这个胡屠户下手别太重了，万一在进儿脸上破了相，可不好看了。“老太太皱着眉，道：”进儿能好就行，别的也管了那么多。我可只有这一个儿子。“王老太道：”也真是奇了怪，他们两口子，怎么到现在连孩子也没有一个？“老太太摊开两手道：”谁知道，他们小两口子的事。“王老太道：”是谁的问题啊？是进儿的还是胡小姐的？可有去医院查过？“老太太道：”肯定是他媳妇的问题。我们进儿……“她说到这里，挪了挪凳子，靠近了王老太，道：”上高中时，跟一个女同学搞过自由恋爱，听说那个女同学都怀上了。结果女孩子的爹知道了，逼着她去打掉了。“说着时，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王老太念了一声阿弥托佛。老太太望着王老太，王老太皱纹下的眼睛俏皮的眨了眨，道：“我倒有个好主意。”老太太道：“你倒说来看看。”王老太双手轻轻地绞着，笑道：“现在偏不说。”说着，放着光的眼睛倒好像是催着老太太追问。岂知老太太仿佛什么也不觉得，连一声咳嗽也不打。
      众人领着胡屠户一径来到一个朝外市场里，见范进正在大厅里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露出了没穿袜子的脚，兀自拍着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周围站了一圈的人，都在用手机拍照。一个人道：“这种行为艺术一点也不新颖，没劲！”胡屠户凶神似地分开众从，走到范进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这一巴掌好大的劲道，直把范进打昏了。胡小姐忙走过来，拉住范进的手，呜呜地哭。众邻居一齐上前，劝开胡小姐。对范进又是抹胸口，又是捶背心，忙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了，不疯了。
     范进看了众人，说道：“我怎么在这里。咦！我的鞋呢？”胡屠户赶紧把自己的鞋脱了，恭恭敬敬地把鞋放在范进面前，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鞋面。胡小姐低低地说道：“穿上吧。”范进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又向众人道：“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人道：“恭喜你！你中了，是一等奖唉！”范进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了。”胡屠户走上前，道：“进儿，刚才是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一人道：“胡大叔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进洗脸，还要洗下半盆鸡油来！”又一个道：“胡大叔以后不会那个银行的食堂去上班了吧！”胡屠户道：“我哪里还去上班！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怎的？没事的时候咱也出出国，去东南亚，去泰国看人妖去！”一席话说得自己哈哈大笑。一个人道：“范进是个特大富翁了，咱们要不要打110，请几个警察来保护。”另一人道：“废话，咱们这几十号人，还怕保护不了范进是怎的！不过，咱们可以问范进要些保镖费，是不是啊，胡大叔？”胡屠户眯着眼，道：“那是必须的！今晚上，我做东，咱们好好庆祝一下。”众人点头称是。王老太的儿子道：“胡大叔，咱的打车费，你是不是也得帮报销啊。”胡屠户道：“想得美！今晚上请客，抵消了。”说得众人嘿嘿笑了起来。众人围着范进，往家走去。
       胡屠户一把拉住胡小姐道轻轻喝斥道：“怎么还没有孩子啊？”胡小姐红了脸，说不出一个字来。胡屠户道：“当初把你嫁给这小子。实指望他的那个破家拆迁后，也得点拆迁费。谁知道一直到今天，还没有提拆迁。这下好了，他中了五百万。不过，你连个孩子也没有，怎么分他的钱呢。”又对范夫人道：“有没有做过检查啊，实在不行的话，就去做试管婴儿。”胡小姐道：“对于他，我还是很放心的。”胡屠户吐了一口唾沫，道：“屁！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不知道么？有个孩子就好得多了。他不想要孩子，他家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也不想要孩子么？到时候再生不出，说不好会逼着他跟你离婚，你可要仔细想想！”一席话，说得胡小姐如冷水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