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

       回想起十九岁那年，无事便逛到讲堂买张票，听个敲锣打鼓的折子戏，看个芭蕾舞，周六上午学琴，周日下午雅集，除了上课，都泡在咖啡馆看书写作，却不是每日都喝得起五块钱而极美味的卡布奇诺。春天看山桃迎春先开，开到海棠落尽夏天也快歇了，三春花事了。秋天上图书馆往北看，丹红深碧层林尽染，冬天可踩湖上冰，——一切都是天造地设。
       我拼命清洗自己身上多年的理科气质，用这个园子里最不缺少的灵气。
       可是这么完美的那一年，我想的最多的却是一个无聊而白痴的问题，为什么我还单身着？
       人山人海的图书馆有个秘密，在期刊阅览室七拐八绕的角落，有三张临窗的阔大桌子，阳光甚好，也没人占座。我记得那桌子旁的书架上是《电影学院学报》一类的艺术类期刊，无怪少人知这个去处。可我只去过两次，阳光太暖，屋内太静，空气种的频率让人升腾到一个无欲无求的境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思绪集中于眼前的经济学课本。终于昏睡在阳光里。
      晨间的文史楼开门晚，选修了英语课的同学们只能哈着冷气在楼下等。楼前的法国梧桐有着很长的年岁，似家乡道路两旁的法梧一样宽大。风吹落叶回旋，越来越多的人聚在门前等，端着手中的水杯。
      初时的雅集总在借来的教室里，气氛总有些闷。直到晚春时候，到了一个水榭。夕阳落下来，柳絮在眼前丝丝掠过。掠上梁间彩画，彩画有些残缺。才顿悟“袅晴丝吹来闲庭院”里的“袅晴丝”，就是柳絮这么个早就熟悉的物事。说早就熟悉也不对，诗里纵是寻常，而在南方时我却从未见过。第一次见是小时候从西四的老电影院出来，那时东西两城的气氛很北平。一抬眼阳光刺目，满眼都是白絮，我又惊又喜还道是春日飘雪。
      我并不喜欢人前弹琴，主要是害怕人前弹琴。但为了琴艺长进也为了享用这样的时光，才场场不落。
      在老师家，老师往往正在烧水。开始上课时，便泡上一玻璃杯茶，坐在沙发上听我弹。忐忑地弹出一周的所学所习，老师再点评、示范。同一张琴上，永远启发我能弹得与他再接近一点。然而左手也不对，右手也不对，加起来也不好。于古琴上，我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努力，却十足的喜欢，真是要了命。
     园子里灯光太亮太匀，好处是24小时可游可逛，湖畔桥上无论钟点总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并不觉危险。坏处是总耽误了看月光。要到了西北角上的某个高亭，才没有灯光，月光如洗，一地白霜。隔壁园子则恰恰相反，夜里暗得多，一夜兴起和朋友去岛中看孔雀等一干珍禽。那时过了午夜，循着幽幽月光轻步而去，月光太淡，几乎要看不见路。到了岛中，原是“只恐夜深雀睡去”，却不料窸窸窣窣的都还未眠，闲庭信步之余颇为厌恶我们的叨扰，我却始终不知孔雀们熬夜做甚。
     雅人深致，在此间从不稀罕，渐渐地也就不放在心上。松散的空气让人难于在专业上用心，名与利离园中人好像触手可得而又遥不可及。依旧蹉跎岁月，为一桶水一袋洗衣粉计较也是有的，为晚餐吃哪间食堂苦恼也是有的。想要更多，却只知道守着银行卡上的每月一千，全然不懂开源，最青葱的日子总是最拮据。
     好在清风明月总不需一钱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