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书缘

昨晚坐下来，才有机会仔细看那几本周六从图书馆清理书架上捡回家的旧书。几本儿童小说，流行小说之外，那几册硬壳封套的老书让我吃了不小的一惊。那几册随手取的书都是英国小说，有乔治爱略特“弗罗斯河上的磨坊”和“亚当比德”，哈代的“绿荫下”，还有莱顿爵士的“庞贝最后的日子”。它们的出版年代都在十九世纪下半页，虽然书页泛黄，天头烫金几不可辨，但从扉页到尾衬全都完好无损，其中艾略特两册小说的插图尤其精美。我还在错愕中开始自喜，女儿已经捧着那本“弗罗斯河上的磨坊”跑来找我说很好看，她已经读了好几章了。那天取书的小书架有一层摆满那样的蓝色硬皮旧书，我只随手抽了几本，很可能有好书被我漏过。心里冲动着，恨不能跑回去再好好寻寻宝。
 
                
                 
                
                
周六那天似乎与书有缘。下午因找不到停车位，只好把车泊在图书馆的停车场。既把车泊在那里，也不便马上离开，进到图书馆里，一眼看到门口小书架上排了几十本清理下架的旧书，就忍不住停步察看。拣书的时候，一个大男孩也走过来盯着书架看了半天，他翻看了几本书但都放下，我挑了大小十本抱在怀里，出门的时候一本书落在地上，身后经过的小男孩帮我捡起来，当时还觉得不好意思，没成想居然是淘到宝而不自知。
那天后来又返回到图书馆，带着小妞在儿童阅览室停了一会儿。小妞玩的时候，我翻阅一本从大厅展架上拿的一册大开本的旧书，书名曰“纯真年代”，是一本记录新泽西海滩地区从1898镀金时代末到1914 一战爆发之间那段“天堂岁月”的摄影集。虽然以前从不少地志旧书和明信片上见过百年前的泽西海滩旧照，但从书里看到的老照片还是让我惊奇不已。原来如今泽西海滩上那些毫不起眼房屋密集，看上去颓败嘈杂的老街区，百年前是纽约费城巨富们夏季豪宅的聚集地。
 
                
                 
                
                 
                
                 
                
                 
                
                
图片中，一幢幢华屋矗立在离海滩近在咫尺的海滩上，房前宽阔的草坪足以做足球场，有的地段，房子紧靠铁路，度假的人乘火车转眼就可以从拥挤的都市逃到富足广阔碧海蓝天的地方。除了私宅，海滩上还有不少豪华旅馆酒肆赌场，建筑大多尺寸夸张，乍看奢华，细观则常能看到一种粗鲁潦草，海风海浪前的声色犬马穿过百年岁月似乎犹可听闻。看过那些照片，才真的理解到“Jersey Shore”的含义，那不是“纯真年代”，那是不复往昔的浮金岁月梦华录。
当天晚上带女儿去海滩区的一个小镇参加她朋友十六岁生日聚会。聚会地点就在小镇火车站边的商业街上。那幢门脸开向后街停车场，专门承办各种晚会聚会的房子，害我们转好几圈才找到。女儿进去时，音乐和灯光从那扇平凡的小门瞬间流泻，让坐在车上的小妞羡慕不已，但我心里是无奈。女儿周五晚上已经参加过另一个朋友的生日会了，那天我在子夜时接她回家。这是紧接着的第二个party。路上我对女儿说，以后再看到距离那么远的聚会地，时间又那么晚的party就不要去了，但女儿回答得很干脆，如有下次她肯定参加，“那是我朋友的生日，怎么能不去呢？”
晚会八点开始，十一点结束，如果我返回家，十点多再开回去，路途太远太累，如果等在那里，中间的两三个小时到哪打发？想来想去，只有去书店。
离那儿最近的Barns&Noble连锁书店在十几公里以外，要在黑夜穿过陌生的市镇，跨过两座海湾上的桥，心里不免紧张。最后终于找到购物中心里熟悉的店面，推开那扇老式木门，书籍，灯光和咖啡的香气扑面来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宽慰。以前一直喜欢Borders，Borders倒闭以后就很少再光顾书店。但这次深夜在书店里的停留，却唤起对既往书店的所有记忆。
书店十一点打烊，出门前拿了一本DK版的旅行书到前台结帐。买书的人很少，在我之前只有另外一位顾客在结帐付钱。大概是收银员建议他办会员卡，他拒绝时被我听到耳里的一句话是“也许明年就关门了。。。”收银员小伙子对这样粗鲁的回答居然没有什么反应，在我心里却勾起辛酸。如果这样的书店永远消失，我们这一代人成长中最难忘怀之地将再无处寻，再也没有那样让人感觉如鱼得水的地方可以徜徉，如若再遇到这样尴尬的夜晚，哪里再找这样安宁丰美如天堂一样的庇护所？
给那份担忧更添失落的是，结帐时黑卷发圆鼻头的小伙子看到我递上的书，问我是不是打算到希腊去旅行。我说有点想法，他眼睛一亮，说他是希腊人，老家在伯罗奔尼撒，希腊美丽无比一定不能错过。他边说话边熟练地把书翻到其中一页，用手圈着彩页上一个山脚古镇上几幢红顶的老房子说，我家房子就在那儿。我问如果假期有限，他会推荐去哪里，他毫不犹豫地说去雅典，如果看古迹一定去雅典，如果看海岛，最好的地方是桑托里尼。问他春季天气好不好，他开心地回答，四五月的春天既少阴雨又无烈日，是游希腊的黄金季节！告别时小伙子用希腊语祝我们旅途愉快。走出书店门，脸上笑意犹在，心里却陡感伤悲。十一月已经开始进入圣诞消费季，商业中心灯火通明。我平日不喜购物，对一个异乡人而言，节日采购也与己无关。此时唯有书店在我和四周灯光照亮的店铺间牵起一些关联。。。但愿它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