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事实说话，让人性发声

 
她姓H，叫X，医生，今年四十多岁,近五十，是我在这里树立的第一个敌人，她知我亦知，明明白白的敌人。说来话长。
今年八月份，我怀孕的第三十八周，前往县医院做常规检查。当时肚子发硬肚皮紧绷，可能是因胎儿较大，而我本身瘦小的缘故。检查数据显示一切正常，然而，当事医生，HX，不以为然，当即开出票据，要求住院。于是，在医院下班前，我如她所愿地进了住院部，尴尬地躺上病床，等待发作。第二天的凌晨两点，她来医院接生，顺便为我做相关检查，检查时捣破羊水。不知无故还是有意，不好做出判断。之后，便是漫长的催生素催生，胎儿无动于衷。这里的县城借煤炭资源开采，经济得天独厚，但医务工作者的素养却岌岌可危，面临崩溃。在邻床病人家属的热心指导下，我爱人数出一千元赶紧给送了去，希望我能够得到HX的重视，顺利生产，少受罪。
人说瓜熟蒂落，我的女儿三十八周，未熟不肯落，催生素的效力又让人痛不欲生。不得已而求HX：大夫，羊水也破了，生是实在生不出来，已经两天，麻烦拜托给我剖了吧。 HX坚持己见：顺产得好，加把劲，我加大药力。话说当时，我是面带微笑安抚着内心深处的万马奔腾，愤愤不平：为了拿到红包占据患者，果断破产妇羊水，打催生素二十四小时未有成效，待我出去，给你好看，怎么吃，怎么吐。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近傍晚，我的身体在天堂地狱来回奔跑，就差找个去处了此残生。爱人焦急守在门外，一头大汗，旁人看不过去好心指点：顺产一千，你想剖宫，得加一千，麻醉也得送，一千、五百应该都行，这是市场价，医生最讨厌不懂行情的人，你再去找找HX。他才开了窍，当下拿卡取钱，又数了十张塞进白色大口袋，我也终于躺上了手术床，麻醉师的白色口袋正溢出原本属于我的红色钞票，看得人悲愤难当，送丫三个字：走着瞧。
小人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怀恨，念念不忘。我后来出院，身体无恙，便在地方论坛发帖，声情并茂，痛诉某某，说尽委屈，浏览量暴增，将要上万的时候，电话响起，恰是她，我坐电脑前，咬牙切齿，按了接听：你好，你是？HX：是我，HX大夫。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感染？孩子乖不乖？有事你跟我说。我：都还好，大夫，劳您挂心。HX：论他那个帖子就是你发的吧？我一看就是你。我：什么帖子呀，大夫，我照顾孩子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开电脑，什么帖子？HX：哦，那你好好休息吧，有时间了我过来看望你和孩子。我：好，有时间再说。随后，一下子来了好些短信，署名：HX。“木，我今年四十多岁了，再过几年年就退休。我自认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没有违背良心，对得起病人，对得起自己的岗位。你发的帖子让我特别难受，没有心去工作，拜托你删了。”“我应该同你妈一般大小，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真的，我特别欣赏你的文采，欣赏你的能力，我渴望自己有你一半的语言天赋，这一次你帮我，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希望在以后我也能帮助你。”......言辞真诚，全然没有当初的凶神恶煞。
十几条短信息，我的手机内存有限，接近饱和，当下不知如何才好，帖子带去的震撼，可想而知。同爱人商议，他叹：都不容易，半百的人，给你道歉，受你欺负，算求。我亦感触：当地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都能够忍气吞声，不管不顾，明里暗里助长其姿势，我一个外来者，何以动粗，蜉蝣撼大树，螳臂挡悍马，简直是找苦作死。遂回复她：HX大夫，我不知道这个帖子，但是，我有认识的人，我的朋友，可以试着让他帮你删除掉，不必客气，略尽绵薄之力。
最后，我真的就一无所得地将那条帖子删除了事。安慰自己：消财免灾。
就在不久前，该医院又出事。八个月大的婴孩，高烧三十九度，去医院诊治，医生张某，据家属说，未做检查，开了一剂退烧针，针头还没拔出，婴孩就开始抽搐，抢救一夜，未果，第二天晨，亡。论坛再次掀起讨论狂潮，数天里，帖子浏览量飙升至十万，医患关系，陷入危机。跟帖者同情婴孩，希望医院有所作为，并且，也诉说自身所遭受的索贿事件，再次提及HX：我爱人顺产，送了她一千；我媳妇2011年剖宫，给了三千，麻醉一千；HX，不给钱，凶的呀，能吃人，给了钱，就对我们笑。.......
我暗想：贪字头上一把刀，白衣富翁不好当，不做亏心事，站着也不用中枪，这一回看你哪逃。
某个下午，我正上班，HX打来电话，气急败坏：这个怎么查？你得帮帮我。我回：没得查，医生，社会人言论自由，除非犯法，你动用警察等部门，才有可能查。她：哦。那叹息里，怎么说了，让我有了一丝动荡。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
我想到另外一件：2011年，西安音乐学院的在校大学生药家鑫因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有人称：杀死药家鑫的，不是法律，而是舆论。网民习惯同情弱势群体，这种同情情不自禁，再自然不过。后来，读了关于该事件的进一步报道，查了一些记录资料和法律条文，深以为是。再回头看婴孩发烧致死。当事人称，医生未做检查，在婴孩无法进药的情况下，开了退烧针，针头尚未拔出，孩子的身体就开始抽搐，之后，一些有经验的老医生前来抢救，历时一夜，未能如愿，孩子在第二天死亡，家人悲痛欲绝，医院得承担事故。医院方称：医院无责，医生有正规的职业认可证书，孩子在送来时已经高烧多时，之前有吃过一些退烧药，也有在其他医院诊治，所以，是家属未及时在婴孩初发烧时送来诊治的结果，当事医生罪不至此，群众愚钝，不知医学常识，发烧致死在婴幼儿群体是常有发生的。网友跟帖同情婴孩，对医院的行为表示怀疑，要求医生张某负责，贴出张某的相关信息及照片：1985年生，某某医学院毕业，参加工作数年而已。等等，言辞激烈，相持不下。
其实，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公开、公正的平台提供给双方，婴孩家属及医生张某，进行对峙和沟通。不盲目同情弱势群体，也不随便给强势机构台阶。你要我的支持，那么，告诉我真相。你要我的体谅，那么，公开资料。你说我愚钝，那么，指导我接近事实。不许乡政府、村委会等一些不相干的单位出面，让发生过的说话，爱和心才能够持久地发出声响。一些权利者，可能觉得，我割了喉舌，你就会不沉自默，何以见得？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网络的网足以取人性命，致其死地，说得粗糙点，喉舌是个屁。
没有根据缺、乏条理的暴躁、跟帖都只能是风，再大的风也还是风，刮一些时日自然消停，不攻自破，毕竟每一个不当事的人，都还是有着自己正常的生活，需要挤公交上班睡觉吃饭，不可能一直保持热忱参与，一些部门恰恰是看中这一弱点，才有恃无恐：你们狂，总有狂不起的时候。我想说，只有公平的、公开、公正的事实和理性才能够制造出源远流长的细流，再细它也会流动，流进每一个人的生活细节去，造成一种思考：这次是他，下一次可能是我。让群众不得不发力。
可是，这事件沸沸扬扬几天，当地政府机关传媒按兵不动，稳如泰山，只民间论坛一马当先，顶着压力，展开跟踪，允许意见存在，允许网友跟帖留言，讨论追问。作为一般地方论坛，无权无势，其中坎坷，可想而知。事发日至今，帖子已退出首页，很少有人再问津，一些报道也没了音讯。看看，这么大的一块天塌了下来，最后的结果却是不了了之，还是挺难过的。金钱让人住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很长，很长，长到不知道在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奇闻怪事，遭受什么样的灭顶之灾。一些性命攸关的关系和群体，还是需要得到根本的纠正。尤其是这里的医疗单位，完全已经超越了服务、态度、技术好坏的问题，落在了人性和人心等更庞大的问题上，比如：作为妇产科医生，为了红包，看着新生命蠢蠢欲动不得出，看着产妇痛不欲生，不为所动，等待，等待，再等待。钱在这里更加值钱，等值于生命，让人敬畏。
不知是不是《圣经》，有这样一句：他人经历，你必经历。如果，可怕的事情不被管制，不被改变，我们在潜移默化中承认、助长、甚至是鼓舞它的存在，养虎为患，岂不是东郭先生和狼、小农夫暖蛇。总有那么一天，或迟或早，婴孩的家属会发现，他的痛苦并不特别，并不独一。
最后，我希望，一些想化干戈为玉帛的单位、部门、个人，不如，化腐朽为神奇，让事实说话，让人性发声，那婴孩化作可爱天使，也还徘徊头顶，渴望一个：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