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花事：鸡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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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花
鸡蛋花是典型的庭院花木。岭南人喜爱鸡蛋花，不仅将它植于向阳的好位置，还要将它立于视线所及的中心所在，进进出出来来回回，被众多目光关注和打量。岭南人熟悉鸡蛋花欣赏和食疗的双重价值，可远观可近赏，其叶片优雅干净，花色淡雅清香，还是制作花茶的好原料。待冬日树叶落尽，一树自然交错的枝丫犹如美丽的鹿角，又称“鹿角树”。
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记道：“花大如小酒杯，六瓣，瓣皆左纽，白色，近蕊则黄，有香甚缛，落地数日，朵朵鲜芬不败。” 是也，鸡蛋花呈乳白，花蕊浅黄，花色似剥过壳的熟鸡蛋，由此得名。屈老先生的观察极其仔细，连鸡蛋花“瓣皆左纽”的微小细节都注意到了，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明明五瓣花，怎么记成了六瓣呢。
时常在南方的老式庭院、祠堂天井里遇见树龄古老的鸡蛋花，弯曲苍老的枝形，颇有几分盆栽的景致。蓬简水乡的老屋天井，上百年的历史风霜，枝干皆弯成粗壮的树瘤，花色依然不改悠悠清香。有红色的鸡蛋花，花朵呈鲜妍的梅红，嵌在宅院深墙的枝叶间很是亮眼。诗经里讲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桃花盛开时，姑娘们承婚待嫁，灼灼桃花寄于生活的美好向往。南方的女孩子大抵是忘不了鸡蛋花的，她们喝着五花茶长大，一年一年在天井里梳妆浣洗，清香的鸡蛋花放在浅碟里，隔日换上清水，香气浅嗅，淡淡悠悠。
一院子的花木，鸡蛋花始终是落落大方的姿态，不夺人耳目，也不需要别的景色依傍，就那么端庄素雅，不卑不亢地生长着，生活着，在四时有序里灿然风华，自成一格。岭南民风的家常精致离不开四季花木，鸡蛋花也和桂花、石榴、海棠一样，是拥有庭院气质的闺秀型花木，适宜守家护院，它们的身姿只消立在庭院天井里，映衬着厅堂里的袅袅身影。就连岭南的女孩子都是宜室宜家的。我认得的几个岭南本地女子个个煮得一手好菜，褒得一手好汤，居家收拾庭院更是窗明几净，利索着呢。这多半要得益于她们的母亲，身传教养，耳熏目染的家风遗传。所以，很多岭南的男孩子很愿意娶本地的女孩子，文化教养和生活习惯通融，更是看中其淑贤品德吧。
岭南生活中很讲究一项，药食同源，即食物皆和中药一样有凉性、温性，夏季食凉性食物，解暑降火排毒，秋冬食温补食物，涵养能量进补身体。岭南人就那么讲究，对食材食物的精细拿捏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基本上，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即是一个集厨艺、中药、美食于一身的全能达人。将味道、营养都把握得好多难啊，她们竟然做得到。我一直对岭南的厨艺着迷，至今也只学会褒一些汤汤水水，一鳞半爪而已。
夏日里，居岭南要喝五花茶，解暑热祛湿毒。五花茶以鸡蛋花、木棉花、金银花、菊花、葛花为主料熬制，凉茶铺里备有鲜品热饮，药店那种是配制的冲剂，方便，口感稍差些。初到小城时，不懂得哪种凉茶适合，黄振龙凉茶铺里有招牌凉茶——癍痧，冒冒然喝过两次，那个苦啊，没喝过凉茶的难以想象，比一般的中药还苦，苦得要命，苦得直哆嗦，苦得胃肠肚子都要拧在一起了。我抵不住那种猛烈呼啸的大苦，简直黑虎掏心，再也不敢喝。当然，以此苦涩经验垫底，再喝五花茶就顺溜了，滑滑的，微涩，有花香衬着的一点余味。
我家楼下的茶叶店，逢鸡蛋花开时就来院子里捡拾，摊笸箩里晒干，泡于茶叶就是上等的鸡蛋花茶，有润肺去燥的作用。我怎么觉得，这种花茶的制作方法与茉莉花茶相似。本地的同事对我说，直接用新鲜花瓣泡水，软软滑滑，一样的好喝。这两种喝法我都没有试过呢。
有一年春日，乘公司通勤车拜访客户，驶过一座山林时，拐角的鸡蛋花瞬间映入眼底。那路段正是半圆形转弯，鸡蛋花就立于那个转弯之间，如一顶撑开的花幔整整泼洒了半壁山林。我一路惊叹着，至今记得那一树花幔的迷人气质。
鸡蛋花的生命力很强。从树下折来一根树枝，插入泥土里，生根发芽就是一株新苗。像鸡蛋花这样好养的花木不需费心打理，有水有阳光就蓬蓬勃勃，但一定要有足够的空间才能施展它的美丽。我早年买过盆栽的一棵鸡蛋花，搬回来又没地方种，就搁在天台上兀自生长，该开花时开花，该落叶时落叶，长势挺好的，可它的根须很快透过小盆子的排水孔，蔓伸到排水道边。本来就觉得对它不住，于心不忍，将它移栽到天台的小菜圃里，这下可不得了，这棵鸡蛋花将窝屈了一年之久的生命力爆发出来，秋天的时候，小菜圃已不合种菜了——鸡蛋花长在菜圃的一个角落里，花叶却茏住整片菜圃，一群小青菜没有了阳光，发了两片叶子就再也不肯长了——素性将地盘拱手相让吧。
这跟鸡蛋花的特殊生长方式有关系。大大小小的鸡蛋花树形皆为低低的，向上伸展有限，而以平衡交错的枝丫向四围八方呈圆形扩散———快速分枝分杈，开一次花就有一批新枝杈拔出，只消两三年功夫就凭空生成一座小花园了。
13年的春夏，南方的雨水特别丰沛，我家楼顶天台的鸡蛋花青涩单薄小树苗的模样已不复想象，它优雅的身形日渐进入生命的成熟期。晴好的天气，来给排水道清扫落叶，偶一抬头，鸡蛋花飘下三两朵花，我估摸着，梦里醒里它都在微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