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间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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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画家朋友
那时便有一把刀蜷缩着进来了
开始刺痛,“也可以说是佝偻着”
你说,背对着我
墙角里一幅画,大概是春天
但铁青着脸,有人骑着一头怪模样的
野兽,或许是烟雾,或暮时着火的云
尚未完成的——
闪着光,但粘稠得
像你大醉后的呕吐物
色彩啊,他的伦理不消说
背像是在雨天里彻夜淋过
辛苦得像在冰面上耕种
这让他的身体压得更低了,但并非消肿
脸完全退化至边缘,你看见他的身体
拧紧成一团,又慢慢松开
2013年11月1日
光荣时世
“挨个儿来,挨个儿来”
我误以为矮小的可以排在前面
照相时,高个儿的站在中间
每每不自觉想要伸出手臂
感觉自己是屋顶的飞檐
“挨个儿来,挨个儿来”
共和国不认识我,他将我存档
直到命名了鹦鹉的妻子,她的
红羽毛和血的扎染术,呼唤
每一个越过黄河的南方人
“挨个儿来,挨个儿来”
痛苦的人更偏爱插队,一生中
唯一一次叩开大地的门
那是漫长的睡眠,以灰烬
喂养一棵树直至壮年
我精通语言,但只能承受
少量的话音,或者不如说是
一生中缺乏寒冷与凋谢的时刻
火中漂浮着河岸,浮夸又真实
如同视线,我们或许不看
便可以描述那片黑暗——
犹如我在空气浮动之中的切割
一个落水者,展示他的怯懦
为了让水流凶猛,渐渐死亡的人
如远去的流筏身形渐小
恐怕那匿名者正穿越夜梦而来
擎着一夜的潮浪拍岸而来
“挨个儿来,挨个儿来”——疾病搜寻着
“挨个儿来,挨个儿来”——死亡伺服着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这确定无疑的人
爱情呢?或许爱情曾点燃
那大灯光荣的痛苦,但你也
早已厌倦。在哀戚如往日
追逐的寒霜上,如今你步入
荒野,只有黑暗为你照明
2013年11月1日
收藏家
守时的人丢失钟表
黑暗在我体内生长
犹如不安的骨头
像闪电适应了夜空
他很快适应了
一个沉默的人
一个沉默的侍应生
端来了落魄的玫瑰
和满杯白沫
收集了太多苍白的疤痕
身体像一间标本储藏室
爱也成为洋流挟来的勒索
像我躲避于迷藏
惊恐于无爱的人相拥而
别离,犹如破碎的晨曦
雨,逃生者的呼吸
那眷顾万物的收藏者啊
大地最终会收藏我们
2013年11月7日
甜水园
整个夜晚,铲土机来回拖曳
大片黑寂。一个人醒来,喝水
来到窗边,枪灰色的天空牢牢压制
他的脸在铁幕下返青
空空望着因透支光芒而矍铄的
街道,苦苦伺食的24小时便利店
工地是不尽兴者的乐园
工人被热情吞没,掩藏在世界的
烟雾里,被虚掷的年岁稀释过
打桩机一阵阵发紧
当他停歇,钟表声才发表悼词
鱼刺一样简短,又恰巧卡住喉咙
他面对的土地沉默无言
疲倦于抗辩,他面对死鱼般的女人
高潮来临前他喉音含混,狠狠*她
2013年11月21日
拾荒
由于痛苦是轻的
还有更多的人会背起它,由于
大地上有更多的家,人们移动
沙滩上捡起贝壳,它的脸
丑陋而突出,如它成年后的
色彩尚未调匀,死去在调色盘中
跳舞的,藏起脚弓的安魂颂吧
更不必说语种不一,天气不适合
表达沉默,有人在扭转大海的面目
虚掩蔷薇,令一个沉重的消息
来得更迟。如风过耳,听从那海螺
旋转的苦刑——一种剧烈而痛苦的
向内的旋转,达到其自身不能再深
“狂热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疑问”
是它的嗜好,令众人无处逃离
2013年11月21日
夜尾
你像是被仓促吻过
那吻,在你脸颊上
如同油漆未干
闪着地图般的微光
是啊,这城市已然穷尽
烟火完成它晚场的燃烧
死亡的镜子,照见任何人
他努力过,就默默观看着
什么也不说,夜晚就更离奇安静
没有气力的岸围拢住脏的河
没有灯光,死亡就成为
一个巨大,客观的容器
宽阔无边而款待众生
你看见落蒂之瓜挣断脐带
新生于成熟的分娩
无非是日常的惊奇掩盖了我们
2013年11月22日
越境之舟
一旦入冬,那群假托渺小的人
便声称身形渐大,如无边之海
以其流动抵御冻结
保持一种节制的,其实热烈的渴望
保持它在汹涌却表露甚少的姿态
和平对待理应遗忘的桩桩小事
一旦群鸟枯成落叶林中的朽物
雾便弥漫起来,一个燃烧自己的人
发出焦味,逶迤三千里长
多么壮丽的死亡!或驻锚在你
猜疑的眼中。那疼痛、瑰丽的岩浆
你摇晃,冰凉的船屋弥合了
睡眠以外的痛苦。你也当弥合
无风的、病历以外的帆,随波而下
你也当寻找一个依旧胸怀夜火的人
2013年11月22日
朝阳公园
——世界是一座死亡公园
我走路时风很大
坐下时风就小了
风里有个人在等我
还没冷透
而公园的两排长椅
在这种天里
只好像墓地一样空着
2013年11月23日
公园弥撒
1
我曾是个点灯者
发光,或者放火
如今我扭转如极光
如今我蹈火,打动
每一只不准确的狐狸
像通灵人一样开口说话
轻微的痛觉已不能触动我
如今我不妨碍任何路人
不牵连霾里的风景
像无知无觉的雨滴透白昼
2
人们安睡在那里
沉默的天赋并非人人具有
不连贯的,轻佻的屋顶
在这一夜彻底翻空
任凭死亡在其容器内
呜咽发声的……
无可名状的,玫瑰般的飓风
木讷的事情恢复哑语道明的
本质。指认我,尤其当我
落漆,消退入斑驳的阴翳
她只是不能冷冷旋转
正如最终证实一切沉默的
是名世袭的死亡证人
3
在危险中,我们谈论
另一种危险,意味着到达
另一个领域,死鱼味浓郁的
水产市场,或南方,鲜花疲惫
空气中不能切割的漂浮物
承载着我们的灾难和爱情
大于哀求的,耗费彼此的
一次荒诞的劫持
更多时候,我们习惯了
环路拥堵,和漫长的沉默
在等待“电饭煲跳那一下的时刻”
在九点钟方向,“半支烟的工夫”
在力所不能及处,正爬满
佝偻的天光。够了,够了
有生以来的每次火焰
都止步于灰烬的冷
冬天是漫长的孕期,干瘪的天空
收容了我每日的惊奇和意料之中
我崭新,但空无一物,我离席
如同一个本不该到来的人
2013年11月24日
雨逆流
那年有一场尤其静谧的雨
你遇见死亡,举着油漆未干的
双手,沮丧着脸朝你走来
耸肩,双手垂落,不知是雨水
还是油漆,还是无色无味
痛苦的汁液,从植物般的手臂
淌下来,央求你也躺下来
像梦里你躺在某个柔软的地方
自童年起,你便冒雨而来
身披雨衣,和气雾反射的水光
你一言不发,手捧着雨的骨骸
2013年11月24日
蝶道
开始有人施舍我以光
摇曳之光,如狐尾扫掠天空
如火在它的极,但不涉毁灭的核心
广场上有人密谋,倾斜如旗杆
他等待,等色于一场斜雨
往常,他航行于夜晚的疑云
“何必厌世和张望天空?”
触及墙壁冰凉,一次又一次
躲避入壁橱,那昏狭的甬道
继续向我呕吐黑暗吧
向我描述猛禽的苍白,我很快入眠
从容如海浪。我翻身,加入这谈话
是谁悄然染尘,说一切是清洁的
或许我苍白,但仍然舞蹈,跌倒于
街角,遇到一个砰然心动的人
我仍然旋转,旋转,好像一停下来
空气中的沼泽便弥漫而来——
那蝶道隐形,匿迹于蝶衣
2013年11月26日
失眠的一夜
睡眠并未牢牢捕获
我乘海洋之风而来
如岛屿失眠的一夜
痛苦也成为唯一的悬疑
灯火污染了我的眼睛
因袭畏光的迷途,大地上覆满
夜行人的队列。玫瑰丛中
静静睡着时间之墓
珍珠滚落,如大地上
芦苇勒伤脖颈的琴痕
便统一称呼世界吧:这里
即兴的演奏。与一棵树的死亡雷同
允许你孤独,允许万物劳而无获
2013年11月26日
点烟
夜晚已不能再冷了
三四个男人围作一团
整条街仅存的火种——
只有这一只打火机了
对于光的饥饿?他们是
趋光的动物,造成一种
采集的假象,没人愿意
发动舌头,打破沉默的共识
咔嗒——
(点烟的动作让他们看上去
是一个整体,正在密谋什么)
或者,这是群仅仅因为冷
而聚到一处取暖的人
哗——
那火,捕捉住颤抖的
扭转腰肢的,作为风的舞者
但这舞无疑短暂,如那舞者自身
他们观看美妙的裸体也不过如此
呼——
熄灭了。他们于是散开
烟雾里,只有忽明忽暗的光点
寄生在应是嘴唇的位置,飘浮着
如兽齿的小光芒,并不十分均匀
以及被寒流稀释过的音轨
彼此无话,可怕的会议室
中年人的橘子剥开皮,分离为瓣
空气中震荡着一阵发酸发涩的雾
201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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