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荸荠时
昨夜的北风紧,早晨去早市,看见早市入口那一株金灿灿的银杏树金甲尽落,季节的物语精准而无法抗拒。踏着遍地黄金甲进入市场,这个季节正是白菜大葱胡萝卜的好时候,堆积成山,买卖热烈。我的眼睛却为一堆土里土气的东西一亮,嗯,叶子落尽的时候它就来了。
它是荸荠,裹着一层很厚的泥土,十足的乡野范,混迹于色彩纷呈的菜市场,比不得白菜的轻盈,赶不上胡萝卜的红颜,连跟同样是泥里出来的藕都站不到一起,人家是经过摊主细心的漂洗,白白嫩嫩得列队站着的。但我竟生生的对着荸荠咽了把口水。追忆起那年怀着儿子,好不容易盼到荸荠上市,买了一大袋回家,还没吃到嘴里就发动了,等抱着儿子再回到家,已经烂掉了,又因为做月子,那一年就没吃到,这个遗憾留到现在成心病了,以至于每年见到荸荠,都解恨一般的吃到落市。
一清甜可人小荸荠
在清水里洗好的荸荠,结实水灵,象周作人一首小诗里的女孩儿“小辫朝天红线扎,分明一只小荸荠“,嘎巴咬一口,那脆那甜润心哦。
荸荠的好,就在于入口的甜脆,有人说似梨,我以为还不尽然,梨的甜太直接,荸荠的甜是缓缓的,一点点嚼着一点点出着,赶上真正的桂林产,无渣,甜的更有韵味了。卖荸荠的摊子,摊主闲来无事带着塑料手套在削,一小袋几十粒瓷白的荸荠价格翻倍,常见领了孩子的妈妈们,站定在荸荠摊前,问孩子:吃荸荠不?孩子懵懂的点头,这情景让我想起一个场景:儿子长牙了,我递给他一颗荸荠,小人儿一点点啃着,荸荠的白和他的白嫩相映成趣,由不得的又多爱了荸荠几分。
荸荠,生于南方的水田里,是多年生草木植物。采收它,汪曾祺在《受戒》里用了个“歪“字,用脚踩泥,荸荠从脚趾缝里“歪”出来,多俏皮可爱。
歪出的荸荠是乡下孩子的水果,虽然被周作人说是“粗水果”,但其质朴新鲜,独特的土膏露气,还是游子味觉上的乡愁。周家兄弟都有笔墨写到它,鲁迅不但写还非常嗜吃荸荠。鲁迅曾与友人书:“桂林荸荠,亦早闻其名,惜无福身临其境,一尝佳味,不得已,也只好以上海小马蹄代之耳。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里也提到:“墙上拉着一条绳子或者是铁丝,就在那上边系了小提盒、铁丝笼之类。 风干荸荠就盛在铁丝笼,扯着的那铁丝几乎被压断了在弯弯着。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 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
“吃吧,多得很,风干的,格外甜。”许先生说。”
寒冷的冬夜,羁旅异乡的人,用小刀缓缓拨着一枚风干的荸荠,渐渐露出瓷白,少时在水田里歪荸荠的回忆也渐渐走拢过来,和着炉火,消散了些许心中的乡愁。
长在泥土里荸荠,虽是俗名“地栗”,但民间节日,爱用做餐桌上有口彩的菜肴,一是其谐音是“必齐”,二是那形似元宝的样貌戴着福气。苏州人在除夕夜会在饭里埋个荸荠,谁吃到谁福气。杭州人爱用菱角、藕、荸荠、红枣四物并煮美其名曰有富。
二 餐桌上的亦庄亦谐
生于乡野的小荸荠,因其独特的清气是制作佳肴的好食材,光这一点就使它一下令人刮目相看。而且荸荠参与的菜品可荤可素,仿佛戏台上的亦庄亦谐。
记得那年去扬州,游罢瘦西湖,在一小餐馆落座,问可有地方美食让我们尝尝,店家说来扬州必须要吃狮子头,扬州的狮子头名闻遐迩。及放在精致小盅里的狮子头端上来, 舀一小勺放嘴里,鲜美滑嫩,肉象随时要花了一样,牙齿轻轻一嚼,咯吱吱几声脆响,像是舒缓乐曲里几个跳跃的音符,再细细一嚼,好像是脆骨,但脆骨没这个东西清口,急问店家,店家答里面加了荸荠。
回来后,自己试着做扬州狮子头,上好的五花肉剁碎后不加水不搅拌,在容器里像农村摔土坯一样来回地摔,待其上劲后加鸡蛋清和切碎的荸荠,放入调料再摔打,最后做成坯子,在滚油里稍炸至表面团结,入锅炖约一小时左右。放酱油少放水就是红烧,多放些水不放酱油就是清炖。红烧选用冬菇或冬笋做菜底显档次,用大白菜也可以。清炖不放菜底,而在沙锅里炖烂后放青菜心,看上去清清清爽爽味道也佳。
狮子头起的灵感,我还用来做家常的饺子,肉馅里放些荸荠碎,再加香菇碎,草菇碎。菇类有鲜气而素淡,和荸荠搭调,都不会过于表现,而是同仇敌忾的一味鲜美下去。
或者早晨摊一个菠菜饼,面,菠菜,鸡蛋和在一起,和匀了,再放些荸荠碎,吃得时候,荸荠碎那小小的一声咯吱,把没醒好的盹彻底嘎巴没了。
荸荠在这样的时候,好像很配角,却是最出戏的一个,一亮相就让人过齿不忘。好角色演什么都是一流的,荸荠做起主角来,一样叫人拍案称好。
用荸荠片炒里脊肉,荸荠事先煮好,放凉,削皮,切片,和打浆好的里脊肉同炒,临出锅,撒些胡萝卜青椒碎提色,色香味俱好。同理,荸荠片和胡萝卜片,黑木耳素炒,也是有色相,带鲜气的菜。
寒冷的冬夜,炖一锅排骨汤,最暖胃。排骨汤里放荸荠,藕,玉米这些提鲜去腻的食材,炖出的汤色清凉,荸荠不改其瓷白的矜持,玉米不改其金色的喜庆,藕却由一个嫩娃娃一下变为浅褐的敦厚长者。
荸荠当得起餐桌主菜,更擅长做精美小品,发挥其清甜可人的优点,出来的小品清俊雅致,悦目愉心。
荸荠,梨,山楂,炖一锅冬天里温暖的甜汤,不放糖,炖好的汤清甜微酸,放在碗里红红白白,看着就喜欢人。
荸荠削皮,放在瓷白的盘子里,浇上糖桂花,可以做餐后水果,也可以做茶点。荸荠还有一个名字叫马蹄,有人给这道菜取名“踏花归去马蹄香”,这小马蹄可以踏桂花归去,也可以踏玫瑰花,腊梅花归去啊!爱好吃花的仙女们,在花开的季节总会蜜些花存着,这个万花冬眠的季节,尽可以让小马蹄去踏踏那些花之魂魄,抚慰下那颗思花的心。
作为一个深爱荸荠的人,每到荸荠时节,总是会让荸荠花样翻新的出现在餐桌上,关于荸荠的话,每年都讲了又讲,讲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