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上的女星
文/陶杰
做女明星,不是凭一张脸孔,一次选美,然后几场陪地产上市公司老板的金牙饭局。
2007年逝世的黛博拉蔻儿,是《国王与我》的女主角。她是苏格兰人,爸爸是土木工程师,黛博拉小时学过芭蕾舞。
她没有成为芭蕾舞后,但芭蕾舞的训练,令她一生焕发光彩。一个学过芭蕾舞的女子,坐着是一幅画。站着不动也是一场风景,胸挺到什么位置,脸侧到什么角度,一对脚怎样并拢,一对手臂如何支着下颚,芭蕾舞的教育,对一个女孩子的一生提供了一套优雅的密码。
因此黛博拉演《国王与我》的宫廷女教师,穿一袭维多利亚时代的大灯笼裙子,拿着一柄扇子,在尤伯连纳身边一站,在谦卑之中,藏着三分高傲,在摄影机前如此一站,站出了功力和修养,省回导演临场蹲戏的许多功夫。
去了美国足足八年,她都在苦等,在《暴君焚城录》的大片里演二三线角色。但是,从前的芭蕾舞训练没有白费,气质流露出来,终于在《乱事忠魂》里与男主角兰卡斯特在海滩拥吻,情倾朝野,半脱而红。
女孩子从小学芭蕾舞,考皇家舞蹈学院的文凭,是为了一个美好的前程,嫁一个如花似锦的老公。芭蕾不是医科,不同会计的文凭考试,学芭蕾舞,也千万不要梦想做玛歌'芳登。这一门技艺,无论年轻多风光,老来总是不免悲凉。芭蕾舞的训练,像当初封存的红酒,老来才显出芳醇,当你坐着的时候,成为一株百合,走路的时候成为一座青翠的丛林,在一个愚蠢和平庸的世界,才会感激当初几乎用藤鞭迫自己用足尖走路的母亲。
把这棵悦目的植物,移到另一个影艺的房间,更加鹤立鸡群。年纪小的时候,学跳舞、钢琴、绘画,不要不服气,不要问将来有什么用,只管默默用心学。学过芭蕾舞的女子,压力都是在足尖底下承受过来的,一定有强大的意志和精美的风骨。她不会轻易向一席十万元还附带下文的老板饭局屈就的。正如黛博拉老来在台上说“我宁愿倒地暴毙,也不要坐轮椅,在疗养院里拿着遥控器,看一次次重播的《国王和我》”。
观众笑了。在笑声中,她荒凉地下台,优雅的逝世,不陪酒,不跟老板唱K,那是一个星光熠熠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