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里尼谈《卡萨诺瓦》（唐纳德·萨瑟兰）和《女人城》（马斯特洛亚尼）
现在谈到《卡萨诺瓦》，首先跃入你脑海中的是什么？
唐纳德·萨瑟兰警觉焦虑的神色，那总让我想到陷阱、毒蛇、背叛，不由得心生恐惧。每次我一走近，建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像嗅到危险将至、无处可逃的人，全身绷紧。看的我真想笑—我的恐惧感是喜剧式的—但只要我一笑就不堪设想了。如果他认为你在笑他，他的眼中会蓄满泪水，他的鼻子、下巴、领带夹、假发、假睫毛就全走样了，看起来就像《蜡面具》中，脸在火中熔化时的莱昂内尔·阿特威尔一样。
我相信萨瑟兰这份阴柔的神经质、羞怯不安绝对会影响到他的个性，他所呈现出的诡异疏离气质正与我想像中的卡萨诺瓦不谋而合。“可是，亲爱的费费，你的卡萨诺瓦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环球片厂的美国制片这么问我。这位制片人高马大，长了一张像沃尔特·马索般讨人喜欢的脸，他总是要叫我费费。当时他两只柔软的大手轻按着我，希望能让我理性一点：“卡萨诺瓦代表的是生命！是生命、精力、勇气和信心。他是生之喜悦！懂吗？费费。为什么你要把他塑造成游魂般的怪人呢？”
看着这个美国大富翁的脸—这个曾和贾利·古伯、克拉克·盖博、琼·克劳馥、约翰·休斯顿、比利·怀尔德合作过许多片子，曾是三四任总统的密友，每周六尼克松都会请他去进言的人—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期期艾艾地说了一些理由：羊水、卡萨诺瓦被锁在幽囚的母亲（地中海环礁中的威尼斯之母）的羊水中，迟迟没有，也不可能诞生的意念。“卡萨诺瓦——”，我冲口说出，“从来就没有出生过，懂么？”这位美国制片的大脸神色黯然，哀戚地摇着头：“费费，费费，这都是精神上的手淫，都是心智游戏哪！”接着他就滔滔不绝的告诉我他如何把杜鲁门·卡波特某个故事的结尾全改了，后来“杜鲁”就尊他为师，没有先打电话征询他的意见，绝不轻易下一行字；还有他让普雷斯顿·斯特奇斯重拍了某一段情节六次；甚至最光荣的一刻——他告诉马龙·白兰度：“剃掉胡子，减去七磅！”
我已经喋喋不休的说过我从不重看我自己的电影，所以也没有资格客观公允的论断它们。但我认为《卡萨诺瓦》是我最完整、表达力最强，也最勇敢的片子。
《女人城》的主题也相当现代。在你记忆中，第一个出现的影像是什么？
马斯特洛亚尼。他是个忠诚、亲切又睿智的朋友，那种唯有在英国作家故事中才见得到的朋友。马斯特洛亚尼和我并不常见面，可以说除了拍片鲜有往来。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友谊不虚假、不负义务、不带条件、没有准则疆界的原因之一。一段植基于彼此良性的不信任上的美好友谊。
跟马斯特洛亚尼合作是一大快事。他机敏自在而又聪明，从不用问什么，甚至不用看剧本便能走入角色的生命中。“先知道后来会如何，有什么好玩”他说，“我倒宁愿像剧中人一样一天天去发现。”他全无异议，任人给他化妆、穿衣、梳头，永远只问最必要的问题。他一切都是那么安宁舒适，自然到有时他会在戏里，甚至是在前景中睡着。
我真希望能再跟我们的“银幕金童”合作。那天晚上我跟他说《女人城》时，并没告诉他可能由他演主角—当时制片坚持要用达斯汀·霍夫曼，我得说我也喜欢由美国演员来演那个角色，认为那是相当有激励性的选择—马斯特洛亚尼无甚兴致的听着，知道事不关己，但基于友谊和礼貌又多少得表现出一点好奇。“故事说的是—”我当时这么告诉他，“一个彻底研究女性的人，研究得面面俱到，又为她痴狂。他痴痴的看着她，丝毫不想去了解她，只想沉浸在爱慕、困惑、迷恋、甚至爱她的喜悦中。她在找寻一个女人，找寻女性，却不想真的找到。也许他害怕，也许他认为他找到了，拥有了她意味着降服、消失、死亡。所以他宁愿寻寻觅觅，不要真的拥有她。”
我当时有点心惊，何以我如此动人地对他叙述这部片子。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开车。马斯特洛亚尼也沉静不语。我们有一段时间都不看彼此。但就在那时候，几乎在我们也不自知的情况下，就注定我们要合作《女人城》了。
《费里尼对话录》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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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纳德·萨瑟兰警觉焦虑的神色，那总让我想到陷阱、毒蛇、背叛，不由得心生恐惧。每次我一走近，建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像嗅到危险将至、无处可逃的人，全身绷紧。看的我真想笑—我的恐惧感是喜剧式的—但只要我一笑就不堪设想了。如果他认为你在笑他，他的眼中会蓄满泪水，他的鼻子、下巴、领带夹、假发、假睫毛就全走样了，看起来就像《蜡面具》中，脸在火中熔化时的莱昂内尔·阿特威尔一样。
我相信萨瑟兰这份阴柔的神经质、羞怯不安绝对会影响到他的个性，他所呈现出的诡异疏离气质正与我想像中的卡萨诺瓦不谋而合。“可是，亲爱的费费，你的卡萨诺瓦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环球片厂的美国制片这么问我。这位制片人高马大，长了一张像沃尔特·马索般讨人喜欢的脸，他总是要叫我费费。当时他两只柔软的大手轻按着我，希望能让我理性一点：“卡萨诺瓦代表的是生命！是生命、精力、勇气和信心。他是生之喜悦！懂吗？费费。为什么你要把他塑造成游魂般的怪人呢？”
看着这个美国大富翁的脸—这个曾和贾利·古伯、克拉克·盖博、琼·克劳馥、约翰·休斯顿、比利·怀尔德合作过许多片子，曾是三四任总统的密友，每周六尼克松都会请他去进言的人—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期期艾艾地说了一些理由：羊水、卡萨诺瓦被锁在幽囚的母亲（地中海环礁中的威尼斯之母）的羊水中，迟迟没有，也不可能诞生的意念。“卡萨诺瓦——”，我冲口说出，“从来就没有出生过，懂么？”这位美国制片的大脸神色黯然，哀戚地摇着头：“费费，费费，这都是精神上的手淫，都是心智游戏哪！”接着他就滔滔不绝的告诉我他如何把杜鲁门·卡波特某个故事的结尾全改了，后来“杜鲁”就尊他为师，没有先打电话征询他的意见，绝不轻易下一行字；还有他让普雷斯顿·斯特奇斯重拍了某一段情节六次；甚至最光荣的一刻——他告诉马龙·白兰度：“剃掉胡子，减去七磅！”
我已经喋喋不休的说过我从不重看我自己的电影，所以也没有资格客观公允的论断它们。但我认为《卡萨诺瓦》是我最完整、表达力最强，也最勇敢的片子。
《女人城》的主题也相当现代。在你记忆中，第一个出现的影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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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洛亚尼。他是个忠诚、亲切又睿智的朋友，那种唯有在英国作家故事中才见得到的朋友。马斯特洛亚尼和我并不常见面，可以说除了拍片鲜有往来。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友谊不虚假、不负义务、不带条件、没有准则疆界的原因之一。一段植基于彼此良性的不信任上的美好友谊。
跟马斯特洛亚尼合作是一大快事。他机敏自在而又聪明，从不用问什么，甚至不用看剧本便能走入角色的生命中。“先知道后来会如何，有什么好玩”他说，“我倒宁愿像剧中人一样一天天去发现。”他全无异议，任人给他化妆、穿衣、梳头，永远只问最必要的问题。他一切都是那么安宁舒适，自然到有时他会在戏里，甚至是在前景中睡着。
我真希望能再跟我们的“银幕金童”合作。那天晚上我跟他说《女人城》时，并没告诉他可能由他演主角—当时制片坚持要用达斯汀·霍夫曼，我得说我也喜欢由美国演员来演那个角色，认为那是相当有激励性的选择—马斯特洛亚尼无甚兴致的听着，知道事不关己，但基于友谊和礼貌又多少得表现出一点好奇。“故事说的是—”我当时这么告诉他，“一个彻底研究女性的人，研究得面面俱到，又为她痴狂。他痴痴的看着她，丝毫不想去了解她，只想沉浸在爱慕、困惑、迷恋、甚至爱她的喜悦中。她在找寻一个女人，找寻女性，却不想真的找到。也许他害怕，也许他认为他找到了，拥有了她意味着降服、消失、死亡。所以他宁愿寻寻觅觅，不要真的拥有她。”
我当时有点心惊，何以我如此动人地对他叙述这部片子。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开车。马斯特洛亚尼也沉静不语。我们有一段时间都不看彼此。但就在那时候，几乎在我们也不自知的情况下，就注定我们要合作《女人城》了。
《费里尼对话录》节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