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京剧现场

        碰到好玩的事总想记下来，只是拖啊拖——可怜的拖延症成了多少人的借口，从上上周拖到了现在。《第一次XXX》的题目总容易让人回忆起来小学写作文的悲惨经历，不过就这么着吧。
        上上周有纪念梅兰芳的演出，一场是梅派的折子戏，一场是演唱会，就是清唱。周四是折子戏，《天女散花》、《黛玉葬花》、《抗金兵》、《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我对唱得好不好不清楚，只想看好不好看，比如梁红玉就很好看，从小喜欢漂亮又威风的女侠，女将也可以，转圈的时候背后的小旗子呼啦啦展开，就像一朵移动的小红花，跟裙摆很大的裙子一样。小时候我也练习过舞棍子，但不是很熟，两只手勉强，一只手就掉地上了，所以看梁红玉棍子舞得好，羡慕之余也想回去练练。
        天女的袖子挥起来像球状彩虹——球状彩虹是根据球状闪电命名的，看仙女的袖子漂亮又很羡慕。小学时校外的小摊上卖一种彩带，端头连着一个弹力球和一根小棍子，可以拿着小棍子挥舞彩带转圈，也可以拉着彩带的一端，把小棍子扔出去，再靠弹力球弹回来，就和艺术体操里的带操一样，我一直想买一个玩但是没攒够零钱。《黛玉葬花》不太适合改编成京剧吧，太吵了，倒是想起以前买过一本杂志，英文的好贵啊，只是封面上梅兰芳扮的黛玉太美了，一时冲动买回来看封面，内容完全没翻过。
        然后就到了《霸王别姬》，虞姬走出来时心中一滞，又想起程蝶衣，其实看演出目录时就对《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有隐隐期待，也是为此。接下来就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片段，好像一条线穿起了珠子，把电影里没演出来的几十年都补全了。小时候听班里的小男生讨论三国，心中默默想历史并不是这样的呀，不过现在我也不知什么是真实，谁看到的算真实？真实又有什么意义？记得什么便是什么吧，且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看英雄美人的故事，看尘世中的传奇。若说传奇又有哪出戏比得上《霸王别姬》呢？这么一出戏，和一个人演上一百遍，又怎么可能不爱他？人生真是无奈。
        在坐下后熄灯前，听到左边一个女生和一群小朋友说话，互认校友，原来小朋友们就是我校昆曲社的，组团来参观。第一次见到昆曲社这么多人，心中惊异。曾经修非常想参加昆曲社，我们一起去听昆曲社办的讲座《回首又见长生殿》，想抓一个社员问问，可惜没抓到，在逸夫楼的楼梯上，修说：“昆曲社好像一直只有一个人，社长传社长。”我说：“干嘛搞得像禅宗一样。”如今修若是看到昆曲社终于开枝散叶，想必会很欣慰，外加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后来左边的女生又和后边的一个男生说起了话，原来也是校友，有包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大礼堂。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想起段小楼成亲的那个晚上。想起高三前的暑假和圆看完了电影，坐大桥五线到复旦的一条街腐败。想起高考完了占用高一小朋友的教室放通宵电影。想起薛学姐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虞姬舞剑。想起陪着修又看一遍《霸王别姬》，然后跟圆说：“你放心，又有人陪我看电影了。”想起原来已经毕业一年多了，周围又是校友，还认识了新的朋友一起看演出。想起小说的结局——他一双风华绝代的手，只剩下九根指头，用来打磨夜光杯，却是足够的。在漫长岁月中，唯一的安慰，便是反复背诵虞姬备酒，为大王消愁解闷的一幕。他反复背诵，当中必有一个杯，必有一天，大王说：“如此——酒来！”一个个片段带着色彩与声音在周围呼啸而过，生活如此不可思议。
        下半场都是《贵妃醉酒》，连我这种不听京剧的人都认得李胜素，可见是很牛了。之前虞姬的步子不太稳，总替她担心着，而李胜素说不出好在哪，但至少不必担心，也就不会跳戏。特别庆幸来对了，因为可以看美女，美丽、高贵、娇憨、寂寞、楚楚可怜，一一都有了。其实成为美女很不容易的，李渔在《闲情偶寄》里写了一堆美女的自我修养，文字记不清了，只记得见到张静娴的感觉，忽然明白原来美可以持续一生。
        第二天是演唱会，修和我不时穿插着吐槽。抬头看看上海大剧院灯火辉煌的大厅，又看看台上梅兰芳的照片，觉得有些凄凉。在这么庄重的地方演出，观众又这样严肃地听，有种参观标本的感觉。民国那会儿在茶馆里嘈嘈杂杂地唱，才是京剧最好的时候吧，我也想喝着茶嗑着瓜子看戏，到处吐瓜子皮感觉特别爽。修说胡文阁唱得多妩媚啊，看她那花痴的样子，我就白她一眼，想起鲁迅说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云云。哦对，鲁迅是相当不喜欢梅兰芳的吧。
        有两位老先生，是梅兰芳的弟子，已经八十多岁了，走路晃晃悠悠的，出来唱了一段。最后是梅葆玖，只唱了一句“海角冰轮初转腾”，剩下的都和胡文阁合唱，大约是老了吧。修说看梅葆玖的眼睛，当年肯定很漂亮，如果说当年的话，那两位颤颤巍巍的老先生，当年扮上了想必也是很漂亮吧。前一天还和棋友说到张栩，当年七个头衔在手，如今一个不剩，当一次挑战者都如此艰难，不管美人还是名将，总对时间无可奈何。不过再一想，谭派传承了七代，张栩是吴清源的再传弟子，这样薪火相传也很好，难怪金轮法王一定要捉郭襄。
        以前金去天蟾舞台看京剧，回来给我讲，还记得她讲过《锁麟囊》，等回来后可以一起去了，记录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