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ngo文化】舞者背後的靈魂- 與探戈大師 Fabian Peralta 的訪談
 |
早上他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公寓打電話來。而我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所以實在累斃了。因為空調開得很強，所以我被迫穿上大衣。原本以為他只打來打聲招呼，沒有要做訪談的意思。但為了隨時準備好，所以我早已在腦海中想好了要問他的問題。緊張地笨手笨腳將錄音機裝好後，我們小聊了一下，之後我才開始訪問他。我以像跟朋友喝咖啡、輕鬆聊天的方式訪問了他一些有關探戈與人生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跳了一隻不錯的舞會帶給你什麼樣的感覺。他語意深長地回答：「那要看舞蹈本身。如果跳得好，我會覺得自己彷彿像消失了一樣。就好像音樂從我的腳底竄入身體、直達心坎，並佔據整個心靈！我感覺身體消失不見了，彷彿在夢中漂浮著、充滿了喜悅、快樂及滿足」。他所描述＂身體彷彿消失不見了＂的感覺，會發生在心境處於＂忘我＂的境界，也就是全心沉醉在所從事的活動中所引發的純粹喜悅，而相對喪失了時間感。因為很專注在聆聽音樂創作及舞伴這些事件上，而無法再去分心觀察自己身體的感覺、或白天所遭遇到的問題。存在感暫時停著了。心理學上指出這樣的現象會發生在像Fabian這種人身上，多年來他已發展出驚人的技巧。然而我懷疑探戈是否真的具有魔力，因為就算是不到二年舞齡的我，都能夠完全了解Fabian所表達的是什麼。即使你不是世界級的大師，在擁抱正確的情況下，彼此間能量的傳遞就能產生一定的引力，這是很基本的身體與情感反應。
由於對他的內在探戈體驗感興趣，我問了一些他出乎意料的問題：「你喜歡女舞者怎樣擁抱你」？被這麼出其不意地一問，他笑了一下後回答：「我喜歡二人合而為一，她回應我的帶領、並且被邀請地詮釋出我所聆聽到的音樂的那種感覺。而在擁抱中，我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完全屬於我的擁抱，就好像我是她的全世界一樣」。「但她要如何做才能達到這樣的要求呢？」，我問。他回答：「她要心悅臣服」。我又問：「你說的臣服是什麼意思？」他回答：「臣服就是不掌權，她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不害怕彼此肢體的接觸、不以先入為主的態度去猜測會被帶什麼樣的舞步、或者是去猜測音樂應該如何被詮釋。無懼的跟隨」。「那你認為跟資淺的女舞者跳，也能達到這樣的連結性？」，我問。我很好奇像他這樣程度的人如果跟像我這樣程度的人跳，會有什麼樣的感覺。他說：「我認為初學探戈的女士比較放得開，比較容易被帶。技巧、舞步、在自己的軸心上轉動、畫八啦..等等，都是之後會學的事。後半部學習的是舞蹈的結構，而那是很好的，因為透過學習可掌握溝通的法則。跳探戈，重要的就是在於溝通」。我問：「女舞者不須太擔心的是什麼事情」？。他回答：「試圖了解帶領者要她做什麼。很多跳探戈的女士都很專注於帶領者要她們詮釋的事件上。然而她們所要做的就只是直接回應，不須要想太多。例如，如果他要我做一個畫八，那麼他必須帶出來我才能做。就好像要講一口流利的外文，腦海裡不能一直想著要翻譯完才能講出來這樣的事情，直接反應比較快」。我問：「那男士呢？他們要專注在哪些方面多一些？」。我不會帶領，但我發掘不論如何，知道男士們致力的方向還是有所幫助的。
他答說：「他們要致力清楚地將要求傳達給跟隨者，但也要聆聽，因為任何帶領都需要時間及反應」。當他說男士們應該聆聽時，我笑了。我們都聽過女士是唯一必須專心在跟隨上，但從沒聽說過男士也要跟隨的。實在太有道理了。「男士開始傳達訊息、女士填補有所缺漏的地方、然後男士再對女士發出的聲音做出回應，你們就是這樣＂一起＂跳舞的。能量是在二方之間流動，否則的話，男士就只是在跟一個充氣娃娃跳舞罷了」。他繼續又說：「如果我帶了一個畫八，我必須等她完成。但這樣還不夠。我必須跟著我送出去的這個力道，好接上下一個動作。男士們有時太專注於自己要做的動作，而疏忽了女士們也是要費神地在跟隨上。要想著需要操作的不是二條而是四條腿，同時要花更多的精神將聽到的音符傳遞給女士，不要自顧自地跳」。
我一直很想問問像他那樣舞技超群的人，舞會中可與之匹配的舞伴應該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如果在舞會裡，即使你的舞伴不是當中跳得最好的，以及在你的選擇有限的情況下，你仍能跳得開心嗎？你探戈的快樂泉源是什麼」？他的回答令我意想不到。
他說：「對我來說，探戈有種魔力，那種可以讓你飛及與別人產生連接感的魔力。那是種情感的表達，以及渴望與人結合的擁抱，這是我們每個人都有的需求，並不需要舞步才能傳遞。當然，掌握溝通方法才能順利的將情感適當的表達出來，但讓探戈如此美麗的是，在於與人擁抱當中所產生的那份親密感。那感覺就如同擁抱一位你心愛的人，而經過這麼一次的相聚，你們要過很久很久才能再見面一樣，你會希望把對方牢牢的記在心裡。表達這樣的情緒是不需要多好的舞技的」。
因為對跟我跳過舞的男士的反應很敏感，尤其對那些我沒有做出其期望性回應的男士們，所以我對接下來的問題很好奇：「與一位跟得不好的女士跳，你會因為她讓你難堪而感到沮喪嗎？」他似乎對我問這樣的問題感到吃驚，回答說：「不會呀，我怎麼會生氣。我帶她會的。我會找方法跟她建立溝通。就像在跟小孩子講話，他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時，你會生氣嗎？帶領及跟隨就像那麼一回事，用Ａ方法溝通不了，就換Ｂ方法試試」。
我認為不論自己表現如何，跟那些能讓自己覺得自在、優雅的男士共舞，是件很美好的事。於是我追問：「但為什麼很多男士的情緒起伏，在舞池上還是表露無疑呢」？他回答：「他們還是想展現自己是好舞者的一面，所以會要求女士做出自己期望的舞步。女士們也一樣，她們會儘力將課堂所學、或者某知名女舞者的花飾展現在舞池上。因為已經＂預先設定＂好要踩什麼樣的舞步而脫離了現實、不知所措，挫折感當然隨之接踵而來。舞不出真我帶來的喜悅」。
我認為探戈是相當獨特的，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你不見得喜歡某人，但在倆人共舞時，有時確能跟你的舞伴產生某種不可思議的親密感。下了舞池後，那樣的好感如果還在的話會如何呢？我可以想像得到現實生活中的愛情會讓舞蹈加分，但我的經驗告訴我不是。事實上，即使我愛我現實生活中的伴侶，但對於跟他從來無法跳的好這件事，我一直感到不自在。所以我想聽聽Fabian的觀點，喜歡舞伴在舞蹈上會不會加分。
他回答：「我認為跟一位你所喜愛的人，像好朋友或現實生活中的伴侶共舞，其實是會跳得更好的。在探戈當中，我叫它＂親密功能障礙＂－ 無法以親密的方式接觸舞伴，是因為你對於在舞蹈中表達情感，覺得不好意思。但跟＂普通＂朋友就沒有那層顧慮，反而能夠真正放得開而跳得開心。」我不確定他有回答到我要問的。現實生活中對某人的喜惡，跟與其跳探戈需要的連結性，前者究竟佔多大的重要性呢？我想要他就這部分詳盡說明，但沒有追問因為時間點好像不太對。
但我想了解，如果因為某些原因而喪失了一位與自己有絶佳連結性的熟稔舞伴，對個人有何影響。很不幸的我辭不達意的問成：「即便探戈是雙人舞，你認為在探戈中，仍有辦法保持獨立的個體性嗎？」 他是這樣回答的：「我認為雙方都還是保持原有的個體性，只是共同分享那條連結線。連結線越緊密、深入，越能愉悅其中。雙方都為此連結性下功夫，因為知道對方勇於付出的心意，我會因此而付出更多。這如同連鎖反應一樣，我們雙方都為盡善盡美而盡心盡力。連結性越強，越能保持獨立的個體性。我覺得只要是喜愛探戈在先，讓探戈的愛苗在你心中滋長，舞伴的程度並不是多大的問題。即使探戈需要有搭擋才能跳，自己還是要先對探戈有熱情才行。」
不小心瞄到時間才知道很晚了，突然發覺我的手很冷。桌上的麵包屑提醒我還得吃晚餐。我認為這初次的訪談內容已經提供了對探戈相當多的見解，得消化一陣子才行，於是我們結束了訪談。但我當然希望未來能夠面對面二度訪問他。
Fabian Peralta y Virginia Pandolfi- Tigre Viejo 表演视频
翻譯：黃榆庭
原文出處：Bora's Tango Journey - The Man behind the danc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