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兰苑版《一桌二椅》和《朱鹮信件#2:坐井》观后
![]() |
朱鹮国际艺术节2013表演环节包括《一桌二椅》和《朱鹮信件#2:坐井》两个部分。
演出册页文案如下:“5台以《一桌二椅》为创作主题的舞台实验,来自南京、香港、东京、新加坡、曼谷和登巴萨的导演与演员,以同一个主题、相同的舞台设置,进行20分钟的短剧演出。”
哦!原来这是一道荣念曾出的命题作文。
许是我们这代人语文训练养成的坏习惯,作文总是要扣题,所以看着演出阵容便自行开始脑补:跳现代舞的松岛诚和做实验剧场的刘晓义自然没有问题,可是能剧演员清水宽二和巴厘古典舞蹈演员I Wayan Dibia该怎么处理这一桌二椅?毕竟日本和东南亚的文化传统里都是席地而坐不用桌椅,他俩该怎么解又会怎么解这道题?
学识眼界是每个人的“井”。以上疑问便是坐在我的“井”底我所能看(观)到的那一小块“天”。
而等我爬出“井”底,在兰苑剧场看到各位创作者搬字上台,天!才发现清水宽二和I Wayan Dibia双双规避了命题。
清水宽二一身能乐师打扮演出了短剧《站》,和他配戏的是花旦徐思佳。一男一女、一日一中、能剧昆曲,构建起一出极度对仗工整的短剧。引自纳兰性德词的台词本身已是对称:“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断了句,徐思佳先唱念一句,清水宽二再用谣重复一遍,这舞台表现就在文字之上搭建起又一重的对称。同样,投影在天幕上的文字也是对称的:“我是徐思佳;我是清水宽二;我是昆曲演员;我是能乐师;我是朱鹮;我是世阿弥;我不是徐思佳;我不是清水宽二;我不是……”这投影字幕引导我将该剧界定为导演对角色、演员、剧种等等身份的认同、怀疑和探索。但舞台表现的对称性又将两人生生隔离开来,我是我,你是你,井水不犯河水。所以,清水宽二才可以对舞台上仅有的道具一桌二椅视若无睹。
并行不悖或许是能剧和昆曲的现实关系,却不是朱鹮计划想要的跨越和开拓。如果让徐思佳搬动桌椅时挡住清水宽二舞的路径会怎样?如果投影字幕出现错位,当清水宽二出场时字幕显示却为“我是徐思佳”会怎样?
I Wayan Dibia跨得比清水宽二多一步。在《王与面具》中他让三个昆曲演员杨阳、刘啸赟、赵于涛手脚摆起了巴厘岛舞蹈动作,让他们嘴中念念有词:“我对印度尼西亚的知识学问其实非常有限,我对印度尼西亚文化结构的了解也非常不足,我对印度尼西亚艺术家身份并没有深入探讨,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惶恐,我对中国的知识学问其实非常有限,我对中国文化结构的了解也非常不足,我对中国人身份问题并没有深入探讨,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这一出短剧无论动作还是语言都算是井水犯了河水。但这个“犯” 显然只是单向的。I Wayan Dibia置身事外,没有“有限”、“不足”、“惶恐”、“惭愧”,他的眼中同样没有一桌二椅。
I Wayan Dibia对三个昆曲演员初学的巴厘岛舞蹈动作是否满意?I Wayan Dibia摆得出昆曲的身段吗?如果把彼此教与学的场面放上舞台会怎样?
一定很好玩吧。
为什么不能是好玩呢?为什么朱鹮每个计划都要板着脸呢?
即使是《记事本》这样严肃题材的作品一样可以做得好玩一点吧。虽然剧场发放的《观戏导引》指出松岛诚在该短剧中试图“展现日本侵略者面对受残害的中国人怀有的歉意”,但我只看到了舞台上他和武旦朱虹之间的男女战争。当然,国家之间的战争和男女之间的战争又有多大区别呢?争夺世界霸权争夺爱情主导权,争夺一个无人的岛屿争夺床位的大与小……说穿了说多了总是荒诞无稽,可怜又可笑。
松岛诚和朱虹各占了一把椅子。但是桌子呢?如果他和她必须保住身下的椅子,但又心心念念想要去争夺中间的那张桌子;或者,如果他想要表达“歉意”,桌子却横亘在中间,会怎样?
相较而言,刘晓义的《十五》是四个短剧中最重视桌子的。身怀六甲的孙伊君敲敲桌子,向后台高喊一声:“我走了!”无人应答。她退场。钱伟上场,敲敲桌子,也向后台高喊一声:“我走了。”也无人应答。他退场。继而曹志威挨着天幕偷偷上场。这是一出男女三角戏吗?但最后发现孙伊君怀的竟是一条红绫。红绫由一个男演员缓缓抽出,横贯了舞台,并覆盖住另一个男演员。这,似乎又超越了简单的男欢女爱。
《观戏导引》的解释是,《十五》“将昆曲程式化的表演方式与当代剧场表演结合,展现各色人士人生十五年前后的对比、变化。”所以那红绫确实不是困扰两男一女的肉体凡胎,却是孙伊君自身长的肚腹,或者说是她十五年学艺生涯的积淀。只是钱伟和曹志威同样学了十五年的昆曲,如果也让他们身怀六甲会怎样?
身怀六甲的两男一女。他们会怎样对待各自的大肚子?挺着那大肚子还上得了椅还翻得了桌吗?抽红绫是顺产还是难产?那肚子里是满腹的才艺还是带不动的包袱?
走笔至此,赫然发现原来不只能剧、巴厘岛古典舞蹈和昆曲这一类传统剧种身带了沉重的包袱,现代舞和实验剧场做久了也会形成包袱,放不开走不远。或者说创作者给自己造起了一座习惯语汇的深“井”。
《朱鹮信件#2:坐井》里有一个贯彻始终的画外音:“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是“本来”?哪有“本来”?人又不是造物主。
创作者不应该是那个发现者和探索者吗?不应该是那个带领众生爬出各自“井”底的人吗?不应该是那个将阔大天地指给众生的人吗?然后众生发出一声叹息:“天!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朱鹮信件#2:坐井》另一句贯彻始终又不断变调的台词是“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对不起我!你真的对不起我!……”我只想在最后加一句:
“荣念曾,你对不起我!”
请用杜丽娘对柳梦梅的娇嗔语气念这一句,哈哈。
2014.1.3
他的声音和房间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神性的暗面——与艺术家安德里斯·塞拉诺的对话 (6人喜欢)
- 女巫和妻子,女神和女妖:神话中的女性 (6人喜欢)
- 为何不给压迫套上一副黑暗又可怕的面具 (7人喜欢)
- 神同:艺术之酷儿偶像伽倪墨得斯和安提诺斯 (4人喜欢)
- 都市女郎:印象派的巴黎,娱乐业的女人 (7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