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和印度教的区别？我可以谈谈吗！

上个月在南印的Tamil Nadu走了无数座印度教寺庙，不少当地人很好奇的询问我的宗教信仰。为了不冒犯他们，我会说我是一个fringe Hindu（准印度教徒），并附上一个让印度教徒听起来很舒服的理由：在中国很多人或多或少信点佛，佛祖作为毗湿奴大神的一个化身(avatara)，technically speaking大多数中国人当然也可以算一个印度教徒(Hindu)。
                
                
的确，佛教和印度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段时间时不时有人问我佛教和印度教有何区别，今天有兴致，就随便八一八~ 但绝对不能从学术角度，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本身就学术不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把“佛教”一词拿出来作为一个整体讨论，绝对是自己没事找抽，因为这个词真心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将其比喻成一个公司（say 佛教集团），它的发展绝对是奇葩。最早佛教集团的创始CEO是个南亚人（尼泊尔），早期产品也是made in India/Nepal，但到后来做大做强，又特别注重海外市场，逐渐成了一个跨国性的conglomerate。 为了保持各种地区的市场占有率，佛教在世界不同地区做出了一定的适应性改变，融合了各种本土化元素，比如佛教的大中华区分公司后来居然都开始推出三从四德这样的产品了，这就像肯德基在中国卖油条和豆浆一样。佛教集团的复杂化还不止于此，公司董事会多次出现分歧，公司在不同时期分裂成了若干家（上座部集团，大乘集团，密宗分公司等等）。讽刺的是佛教集团因为过分重视海外市场，印度本土公司管理不善，国内的市场份额逐渐下滑，七世纪之后居然被印度教集团的密宗分公司给完全收购了！到了现代，佛教集团的产品还被一些小公司山寨，比如我们国家上世纪曾经流行一时的轱辘功。
再说印度教，“印度教”（Hinduism）一词本身就是一个让人生疑的概念，问题比佛教还复杂。其下属包括的东西可多可少，更像是印度各路本土宗教文化集结起来各种family resemblances而糅合出来的概念，而且还是大阴蒂国的人糅合出来的，印度教到底是什么，如果抠的太多太深太追根问底，这个问题干脆没法讨论。比如说，2500年前的印度教和1000年前的就很不一样，200年前的和1000年前的也不一样，历史的车轮一直在转动，印度教的创新和变化也没停止过。这是时间维度。地理维度呢？南印和北印有很多区别，印度整体和巴厘岛的印度教一比又显得很不一样。 所以说我想问“你说的印度教到底是啥，能不能具体点儿呢亲？”【关于印度教一词的学术化讨论，可以参见David Lorenzen的精彩小文Who Invented Hinduism? （Scribd 上可以看）】。
所以说，像“佛教与印度教的区别”这种高贵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这句话中的两个关键词都是事儿B，所以如果非要讨论一下，必须将其简化，抽象出它们的核心要素拿来批斗批斗。接下来批斗开始。
互相山寨是这两个事儿B关系的主旋律。印度教和佛教是在历史上彼此耳鬓厮磨的多次互相山寨才形成了今天的样子的，就像两个好基友。佛教早期山寨了印度教（当时是婆罗门教）的许多概念，包括转世轮回，包括阎王爷，包括手印，包括跏趺坐，包括合十礼(anjali), 包括法轮的象征（dharma cakra)，包括万字符卍(swastika), 包括认为莲花很圣洁，这可是从意识形态到物质的全方位山寨啊，规模绝对不小。当然，印度教的历史发展也山寨了佛教的一些元素，比如建立规范化的寺院（promoted by Śankara），逐渐放弃用动物献祭，把佛祖本人当成印度教大神毗湿奴的一个化身，佛教修建佛塔的传统带动了印度教慢慢修建free-standing temple等等。
                
                
【图片注释：swastika是源自印度教的象征符号，源自梵语su-asti-ka。su在梵语里是“好”的意思，asti是存在的单数第三人称形式，ka是名词化后缀。根据字面意思就可以知道它的象征有多美好了吧】
上述只是第一波互相山寨，生命不息，山寨不止，接下来比较大的一个山寨事件就是印度教的密宗进入佛教，然后又将这个版本的佛教传入西藏，成为藏传佛教。藏传佛教是佛教山寨密宗印度教的奇葩事件。举个小例子，密教早期特别喜欢湿婆，湿婆的居所是西藏的冈仁波齐山（Kailaśa)，因为它的形状很像一个林迦（liṅgam，象征湿婆的圆柱，大多数人认为代表湿婆的生殖器），藏传佛教这种"Buddhist Hinduism"(某个学者这样称呼密宗佛教）直接把湿婆的圣山冈仁波齐也变成了佛教圣地，说是胜乐金刚（Cakrasaṃvara）的居所！，真是造假药连说明书都懒得改啊。如果说在西藏，藏传佛教是一种带有强烈印度教密宗色彩的佛教，那么在现在的尼泊尔，佛教和印度教的融合简直是完美无瑕，难舍难分，佛像，佛塔，印度庙和谐并存，佛教完全成为尼泊尔版本的印度教下属分支。
                
                
山寨来山寨去，但这两个事儿B的到底有啥区别，写了这么多废话，好像居然还没谈到点子上，真是太过分了，哼！接下来简单罗列：
1，佛教原则上否认种姓制度，印度教重视种姓制度。尽管说印度共和国的法律废除了种姓制度，但那只是theoretically，很多印度教教徒结婚时还是考虑种姓的。而在印度教文化圈内的一些佛教，种姓概念也很强，比如斯里兰卡的佛教（我可以说斯国的Theravada Buddhism山寨了种姓制度吗）。
2，佛教认为个体没有固定的灵魂(atman)，即“空”，所以说就算你不停转世轮回，下一个你也不是现在的你,之前肉体里的atman跟现在肉体里的atman没啥联系。但印度教就不同了，atman是跟你绑定的，你肉身死了，你的atman飘走了，转世再出生，你还是那个你，只是换了肉身,atman 还是那个atman，换汤不换药。而佛教是换汤又换药，啥都换。
3，佛教比较鄙视印度教的各种仪轨（至少是在早期），认为那对于解脱没有帮助，纯粹瞎扯淡。印度教即使到了今天也充斥着各种为神灵献祭的仪式们，尤其是在南印度。但讽刺的是，受密宗影响的佛教则是仪式林立了。
4，至少对于早期佛教来说，佛教的世界观中是没有神的，而印度教则特别喜欢造神拜神。佛教随着时间的推移可能是没HOLD住，慢慢从印度教中进口了各种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到它的世界中，包括印度教的仙女啊apsaras，罗刹啊rakṣasa，蛇神naga啊（中国的佛教翻译成了龙，囧）。对了，天龙八部就是佛教后来进口了各种的牛鬼蛇神的最好例证，非常全面，大多数印度教里面的奇葩从怪到神全成了佛祖的护法，从而展现佛祖的牛逼。为了自圆其说针对神与佛祖的关系，佛教里面的说法是，尽管是神，他们也是没有大觉的存在，境界低着呢。对了，我说的这个天空八部可不是金庸的啊亲。
5，对教徒的G点不同。佛教的G点是成佛/罗汉，摆脱存在的痛苦，逃离不停的转世轮回。而印度教有双重G点，对于不同的教徒和教派，有所区别。一个G点跟佛教类似，就是跳离生死轮回，但结局是跟某个神合为一体，或者跟人家神住邻居，这种倾向在bhakti运动爆发后极其严重。另一个G点是获得超能力(siddhi)，比如上天入地预测未来之类的，密宗的佛教受到印度教影响，对该方面的追求也占有了一定比例。
上面罗列的几点只是最最宏观的大区别。至于小细节上的不同，那简直汗牛充栋，比如印度教在技术层面上是不能“皈依”的，除非你出生于一个hindu家庭，而佛教则随便。再比如印度教的地理绑定性特别强，而佛教则不大强调这一点。还有许多在这里就不列举了。
                
                
最后几点声明，
1，用“佛教”和“印度教”这种高度概括性的名词作对比首先就是不科学的，所以这篇文章肯定漏洞百出——尤其是细节化以后。其实我自己在写的时候心知肚明，自己都能挑出来很多，但这对于从宏观上对比着玩玩没什么影响，所以对于找反例和挑错这种事情，欢迎你来提出，但我恐怕不会回应你了。
2，我尊重佛教，也尊重印度教，而且是高度尊重。我无意冒犯任何一个信仰系统中的信徒。如果你是一个佛教徒，觉得佛教山寨了印度教这种论点难以接受非常刺眼刺耳刺鼻刺全身，那我也只能摆摆手告诉你，这只是我的观点，你可以陈述你的观点，但你不能强奸我的认知。除非你拿出很好的证据来。evidence rules!
3，欢迎拍砖！我特别喜欢被拍，每次一被拍都能直接或间接的涨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