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片断

她从未掌握正确的方法。她一再错失良机。
她暴饮暴食。无法被满足的饥饿感是其他深层欲望的变种。也许她是想要一个孩子，于是将胃袋比作温柔的子宫。差不多不是么。收获一些难看的脂肪，将余下的渣滓以废料的形式排出。
她走路迟缓。据说这是缺乏生活热情的表现，而她对这一说法大有意见。如果已预见前方庸常的景色，放慢脚步顶多算是一种出于贪婪的留恋。
清晨时候她刷牙，忽然感到连水房都成了伤心之地。在她身前，身后，是两个由镜子的循环反射而形成的无限空间。无限延伸着的愚蠢，无限延伸着的荒谬。她望向两个隧道的尽头，那里漆黑一片，好像生命的初始与终结。在每一个空间里都有一个她，但只有她正站立着的这一个是真实的。真实以嘈杂的方式呈现。水流的声音。牙缸放到水槽上的声音。牙刷在齿间摩擦的声音。漱口的声音。吐水的声音。有一个声音。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水房外趴满了潮湿的耳朵，她们知道她已经疯了。
她醒来，感觉头有些痛。望着天花板，她想起刚刚抽身离开的梦。父亲去世了，有人告诉她。她立刻掩面大哭起来，激动程度符合一个悲恸的女儿的形象。可她脑海中却浮现出父亲的结婚照。父亲被卡在那张巨幅的红底金边的照片中，憨厚地笑着。他的面孔被不断放大，他笑得越来越夸张。那笑容最终失去控制，将他的脸扯得扭曲，狰狞，恐怖。她还在梦中嚎啕，接受着众人于事无补的安慰。只有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只有她知道她在假装。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伤悲业已褪色。她揉了揉太阳穴，迈过父亲的尸体，站了起来。窗外天还未亮，曙光尚被黑暗孕育。
                
                
我想象失败的生活中栖居着诗意。
可就算如此又怎样。
最具审美的眼睛，
已被扬尘与泪水遮蔽。
我想象她就是我，我想象她不是我。
可是与否已不重要。
我甚至不知道，
是谁书写着我，又是谁称我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