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干坐着无聊，想起一个电影，《台风俱乐部》，决定去两公里之外的两家碟店看看。一问，两家都没有，准备返回。不经意看到旁边的“XXXX”书店，想起那儿也卖点儿文艺片儿什么的，顺便看看吧，希望不大。
    这家书店给我的印象一直不好。我看不惯从老板到营业员再到书店装饰的刻意的“文艺范儿”。老板是个瘦高的中年女人，第一眼看很像我们初中的美术老师，真的很像，留着长头发，阴里阴气的。那时我正读大学，年少无知，也常逛这家“文艺书店”（店里的书全是文学，哲学，艺术之类，再无其它书）。后来女老板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剃了个近乎男劳改犯的光头。对就是那次，我对她的印象一落千丈；不是因为她的光头，我不爱以貌取人，也不干涉别人的审美。
    那次是我刚工作，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我散步路过那家店，正看见他们处理旧书——光头女老板就在摆那些打折的旧书。我刚站到那儿，光头女老板就拿一本福柯的什么书想卖给我。“这本书是好书，现在都是三折，别看书旧。。。。。。”
    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接过书，随便翻翻，“我以前挺喜欢。。。。。。尼采。。。。。。额。。。。。。。福柯之类的，他不是有本《疯癫与文明》嘛。。。。。。不过最近不看这些了。”
    接下来光头女老板态度转变之快令我无语，”是啊是啊“，她说”福柯是左翼，我们都不喜欢左翼。。。。。。”
    身边有位光头叽叽喳喳，实在没法看书，我只得去看那些没打折的书。
    这是我自己的遭遇，光头女老板这种推销书的方式在别人身上也见过几次。好吧，我承认你学识渊博，你博览了你的卖的群书。
    光头女老板的伟大之处在于：不但她自己博览群书，能跟读者就某书的内容展开深入探讨，而且带动了她所有的店员。所以她的店员可不是一般店员，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文艺店员”。其中一小哥给我印象最深。
    这小哥儿继承了光头女的身材，学识，和光辉传统：一身紧身小皮衣，一双锃亮的小尖皮鞋，头带一顶小鸭舌帽（我对着装打扮一窍不通，也说不出该叫啥帽，暂且这么叫吧）。这鸭舌帽可是资深文艺青年的标志，就算在书店里也是不能摘掉的。我感觉每次看书，这小哥都会出现在书架旁边，语重心长的对某个新来的女店员说：某某书是某某大师写的，你这都没读过，这可是大师啊。。。。。。你读的书太少了。。。。。。如此等等。
    也可能他不是对女店员说，而是对某个来看书的小妹妹说的。我是来买书的，对他自然不太在意，对女店员跟小妹妹自然也分不清楚了。不管如何，反正我讨厌这种油腔滑调的小哥儿，吊儿郎当，一看就一流氓。八十年代文艺热的时候这类人应该不少，还好现在姑娘们都学聪明了，不会因为他们的“所谓艺术”而上他们的当。（注：“所谓艺术”这个词是我前女友发明的，广大劳动女青年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好了，总之，我讨厌这家书店的一切，虽然有时还是会进去找两本书。对了，最令我讨厌的是这家书店一直放各种他们认为高雅的音乐，从不顾及读者的感受。看书需要安静，你想听音乐你可以带耳机，干嘛要强迫读者也爱听。F U C K!!!
    
    算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侵犯了这家书店的名誉权，以上纯粹是我的个人看法，仅供参考。下面言归正传。
    我去书店找电影。收银台的小妹妹正在专心看书。我问她有没有《台风俱乐部》这张碟。她抬起脸——多么年轻啊，眼睛里尽是单纯，有一点儿仓促，还有那么一丝神经质——让我想起多年前一个同学的女朋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你要找的电影，反正全在这儿了。“她害羞的表情让我也觉得很不好一丝，不过我作为一个长辈，一个工作多年的工人老大哥，当然不能表现的像个小男生啦。我开始翻碟子，她也继续看书。
    我动作娴熟，表情冷淡——专心找我的碟。我琢磨着她大概也就大一大二的样子，或者还是高中生，只是寒假来打几天工。。。。。。我继续翻碟子。。。。。。《家》。。。。。。《色戒》。。。。。。《海洋》。。。。。。《喜马拉雅》。。。。。。我又有些为她担心，这么单纯可爱的女生居然误入这家书店，被这样一圈子文艺流氓包围。。。。。。《微观世界》。。。。。。《花与蛇2》。。。。。。。哎，她真的有点儿像她，她眼睛里也有那样的神经质，不过比她的强烈一些，没有她的青春和羞涩，她更神经质；她说她受不了现在的工作，受不了人际关系，她说她要去云南，哪怕去支教。。。。。。不过还好，这个小妹妹似乎还没有看到那么多的社会，人际关系，她的眼睛里好像只有善良，单纯；她只是想多看一些书，看看书里美好的世界。但她也有她那样神经质的眼神，我感觉到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可爱的小妹妹啊，哎。。。。。。我翻了一大半的碟子，也没有找到要找的电影。她好像也没有继续看书的意思，是不是在看我翻碟子呢？是不是怕我偷走一张，光头女老板会批评她，文艺哥哥们也会吵她呢？
    我拿出一张《浮士德》，封面花里胡哨，印着花体的德文："Faust"，找不到什么中文。我有点儿想买回看看，就把它挑出来，继续找碟。
    这时候楼上下来一中年男的，代个小孩儿，拿两本书要结账——她想要安静的看会儿书多不容易。于是我又听见她紧张羞涩的说了什么什么的，一会儿又叫楼上的文艺哥哥下来——原来她刷不上条码。”文艺哥哥“看着也像在校大学生，他刷了条码，还说了几句责备小妹妹的话，这么笨之类的，又上楼了。这中间我一直找碟，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我当时也不想关心。真的，你可能质问我，说你观察的挺仔细啊，还说不关心。是的，我当时真的不关心什么小妹妹，文艺店员哥哥之类的。后来我干了件惭愧的事，才刻意去回忆这些细节的。
    跟我无关的场景都模模糊糊的，梦似得过去了，我专心挑我的电影。。。。。。《世界》。。。。。。《敢死队2》。。。。。。《花与蛇3》。。。。。。《狙击手》。。。。。。最后我翻得都烦了，没有《台风俱乐部》，没有我要的电影。。。。。。真沮丧。空手走吧，从单位步行过来走了大约半小时。我又拿起《浮士德》看它的介绍。以前看过这本书，看了一半，不想看了。。。。。貌似还有个歌剧，德文唱的，有英文字幕。网上见过，也只看了一点儿。我看看碟的封皮，optional english subtitles.......也只有英文字幕？没中文字幕？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根筋错了，也许是进了”文艺书店“也染上了。。。。。？反正我把碟递给了小收银员妹妹。她拿着看了会儿，又递给我。我注意到她的长发明显是中学生式的那种嘛，有些乱，看起来只是随便一疏，更显得小孩子气。”十块钱“，她说。”十块钱？“我心中窃喜，因为我知道这是两张碟，应该二十的。我觉得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冷着脸，像刚进来时一样。她好像觉悟了，问我”里面是一张碟是两张碟？一张就是十块。“
    我不敢看她可爱幼稚的脸，我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看嘛。又把碟递给她检查。她掏出手机，”纳尼？干什么掏手机？“还没等我明白怎么一回事，楼上的文艺哥哥又被她呼唤下来了。结果就是他板起脸，给她讲了一遍碟的价钱，一张十块，五张以上八块。所有都是十块，我拿的《浮士德》也是十块。
    我再次窃喜，再次转危为安。给了十块就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出来后虽然各种高兴，幸灾乐祸，加上一种说不清楚的幽暗心理，不过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来没白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没有对不起社会对我的教诲，我的伪装术已经达到了更高的境界。最重要的是，我终于报复了光头女老板，这是件大好事。至于单纯无辜的小妹妹，我也欺骗了你，这种欺骗也给了我一丝快感。虽然我看不上这小小的一丝快感，我甚至懒得再去想她。
    我坐公交回了单位，快四点了，送检的仪器还没送来。fu ck!有让老子等你们。我用单位的电脑看刚买的《浮士德》，原来是无声电影，配乐很好，画面也很好，也有中文字幕。
    一开场就是天使跟魔鬼靡菲斯特的对话——跟书上意思差不多——天使可怜，同情浮士德，认为他的本质是善良的；魔鬼靡菲斯特就反驳：哈哈，看哪——我们的浮士德博士，嘴上说的全是良知，道德，善良；可干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看，他正在试图把废铁变成金子！。。。。。。
    这句话刺激了我这个伪君子，天啊，我心想，我真是躺着中枪啊。总之电影很好，可是我看了四分之一就看不下去了。总是觉得电影里的靡菲斯特啦，浮士德啦，还有刚刚出现的少女玛甘泪，正是影射了我和小收银员妹妹。我还是做到了五点多，下班了。我心思飘忽不定，好久没有这样过。我真后悔，我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对得起党对我的教导，怎么对得起革命先辈。我现在怎么成了这样的人，一个心地阴暗，狭隘的人。
   反正就是惭愧，羞耻。一直到我去健身。我想反正顺路，健完身先把十块钱还了，再吃饭。。。。。。刚锻炼完吃饭也不好。哎，可是要怎么对小妹妹说呢，况且是个漂亮单纯的小妹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从来没被人欺骗过。哎，多尴尬，我没勇气再看见她。
   再说，就算我真厚着脸皮，给她十块钱，她会怎么反应？我不敢想。她还会以为我是个诚实的工人老大哥，以为我不是故意骗她，我是回家之后才拆开碟的包装，才知道是两张碟？她会。。。。。。为我的”诚实“。。。。。。感动？啊！罪过啊，千万别这样，这就是更大的欺骗，比骗十块钱更是罪过。
    还是这样比较好，我说我当时就知道是两张碟，我给了你十块，现在我后悔了，我不该贪这十块钱的小便宜。。。。。。然后我就给她十块钱，然后扭头就走，并且再也不要进这个书店，再也不要看见她。至于她怎么看我，我是不愿多想的，她爱咋看咋看。或许她觉得我这人不正常，这么大的人了还坑小同学的钱；坑就坑吧，你还再拐回来还钱，好像知错就改似得，变态，图谋不轨。。。。。。
    管你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就算我是个变态，或者怪蜀黍什么的。。。。。。拉倒吧你。
    健完身我真的硬着头皮往书店去了，并且心里很坦荡，像没事儿人一样。哎，我真是可以了，脸皮厚了啊，要是放到五年前，我真不知道我敢不敢回去，那时候跟女生说话都不敢看对方。哎，我真是不在是那个单纯羞涩的小青年了。那个小青年，他会不会开始暗恋那个小收银员呢？他俩同样敏感，同样害羞，同样有一点神经质。哎，如果真有那样一个小青年，那他该是怎样的煎熬和幸福啊；那她又是怎样在他的眼睛里把他从孤独的忐忑的大海中拉上岸呢？还是不去想这些吧，还是留给安徒生之流去遍这样的故事吧。
    我很快的走到了店们口，看见小收银员妹妹不在，替她的是张老面孔——一娘娘腔的小白脸。我见过他好几次了，我从他眼睛里就看出他和小妹妹不是一类人，他不是单纯的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店了。
    他正跟旁人说什么，我没听清。我说：”我下午在这儿买了张盘，是两张碟，我只给了十块，少给十块。“他”噢“了一声。碟在我的包里，我拿出来让他看。他几乎不搭理我，继续看电脑，说话；我也就不把碟给他看了。递给他十块钱，他接了钱，我就走了。
    好吧，我承认我内心里好像有一点点儿失望；不过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我良心上过得去；小收银妹妹也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小白脸收银员也没把这当回事儿。他或许只是在心里嘲笑我的迂腐，或许连这嘲笑都懒得去嘲笑，或许他马上就忘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