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记忆

    我的爷爷昨天去世了，享年92岁。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除了一个人的死亡。事实上，在他去世之前我都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听一听他的声音，哪怕是一点点鼻吸声。
    这不可能是一篇很长的悼文——我其实都很难去还原和他有关的私人记忆，那些模糊的、碎片式的充满断裂的记忆。
    微弱的一点点记忆，可以回溯到七八岁上下的时候。爷爷因为是离休干部，80年代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退休了，而其实在我活蹦乱跳的年纪，他也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因为从来不会使用交通工具，爷爷每次来看我都是步行，当年以为很远很远的路，其实再回头看可能也就是一刻钟的距离——这一刻钟，在彼时的我看来，可能是一个小时，甚至更久。三线城市的九十年代，各种民间小把戏重出江湖，街边总是有耍猴唱戏的奇观——爷爷喜欢带着我到处溜达，买泥人、糖人各种小玩意儿。有一次，他买给我一个小板凳，我不喜欢，坐而大闹，他立时就去给我换了个新板凳——那板凳用了十年有余，最后终于还是不知所踪。
   爷爷的去世，其实还带走了一堆丰富的私人记忆。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民国人，一个在自我意识清晰的时候见过49年以前的世界的人。他的少年，青年时代都是在49年之前度过，从参加革命到见证所谓新中国，再到日后的巨变，40，60，80，00，这些时代的节点他一一经历，也好奇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这带走对我来说，真的是带走了——当我有意识得想要察觉一些这方面的信息的时候，爷爷神智已经不清，很多经验失而不能复得，他作为一个民国人的，具有浓重年代感的标签，我无以安放在具体的内容里。
    这是巨大的遗憾。
    今天进灵堂看他，神色安然。
     也突然想到：我们独生一代人，日后将面对的父母千古以后的窘境——我们是没有机会在那样一个当下说出“还记得咱爸xx……还记得咱妈xx……”这样的句式的——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兄弟姐妹来和我们一起分享关于父母的私人记忆——我们唯有自己去反刍与消磨，时间和空间带给我们的症候和黑洞。想象不出在自己某天被私人记忆淹没的时候，会怎样得哀泣。
    而我的爷爷，我看着他，怎么有几分像我爱的作家，胡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