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
不知道为什么,阿龙的影子总会在空暇时浮现在我脑海里,很模糊但是有种说不出的印象深刻。去年夏天我跟朋友去云南,在丽江的时候跟了一个小团去香格里拉,阿龙是那个小团的导游。 他窝在司机旁边的位子,穿了件很厚的袄子。等到车开到茶马古道的时候他才开始拿了个话筒介绍自己,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很黑,瘦瘦高高,眼睛亮的很,是个聪明人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产生这种感觉。他长的很有些少数民族的感觉,脸上线条很硬朗,给人的感觉很爽快大气。 因为在大研古城让人失望的经历,我和朋友的情绪都不怎么高。很奇怪的是,坏情绪好像是一种传染病一样,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一种低沉的气氛,好像我们这二十个人不是去人间天堂香格里拉,反而好像是要去赴死一样。导游很努力的调节气氛,说些笑话段子,介绍窗外的玉龙雪山和阿巴雪山,很遗憾的是这些在我们这不高兴的二十个人身上并不凑效,看到他有些无语的表情我突然有点想笑。 但是,他没有气馁,接着道,我们丽江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天下,男人每天风花雪月,女人天天下地干活赚钱养家。他的普通话说的还挺好,就是喜欢带些语气词,我心里想。刚刚想到这里就听他说他读书小学还没毕业…紧跟着又道,你们这些汉族人就是活得累,房贷车贷压死人,上学工作跟上发条似的。像我们纳西人,做一个大房子,有花有草住一大家子。有钱就花,没钱就工作。听到这里我颇有些不以为意,我无法想象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人怎么生存,从小我都被灌输一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这二十多年就像齿轮一样精确的一环扣一环,从小学到大学到找工作,顺水顺风,一路走来从不逾矩。车上还有一对带着一个上初中的儿子的夫妻,看得出来对孩子期许很高,大家听到他这么说只是笑笑,大约都跟我想的一样吧,这种像水中浮萍的生活方式太不理智了。 到了转经筒,有四十分钟自由活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天边堆积着层层的云,难怪说云南云南彩云之南。八月的高原天气高爽,凉风拂面。我爬到了山上,和许多陌生人一起推那个巨大的金色的转经筒,导游在停车之前就说,要转好多圈各自有什么意思。等到转的时候我却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跟着众人使劲儿推。这种感觉经常袭击我,在峨嵋山那么多菩萨面前,在葛丹松赞林寺的佛祖面前,我突然忘记自己到底想要向神佛祈求什么了。当额头触及那些蒲团的时候,脑海中翻涌的思绪乱的像一团麻。 从那座小山下来,肺里面火辣辣的疼,跑得太快,缺氧。回到车上,王没有下车,她用胳膊肘捅捅我说导游今天早上凌晨才从古城派出所放出来,好像是打架,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阿龙笑着同车上带女儿来云南的山东大叔聊天,讲自己有一次赚了好几千块钱,准备去买手机,结果路上路过一个赌场,进去把钱输了个干净。又讲古城派出所每晚都跟那些酒吧似的,繁忙的很。他今早被关到五点钟才放出来,被告诉说接了这个团,没睡觉就来了,我想大约是没有钱了。 到了七点钟太阳还挂在天边,云层的缝隙之间露出一片清凉的湛蓝,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色彩,像一滴深海的泪珠,一粒宝石,这些都不够形容它的纯粹与洁净。盘旋着一群一群的神鸟,在经幡鼓动之间,苍凉的嘶鸣像是洁净冰凉的泉水,濯尽了尘埃。我坐在寺前,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藏民在死后选择天葬,松柏枝燃起浓浓的烟雾,被分割成碎块的遗体涂抹上了酥油,散落在天葬台上引来一群群的神鸟,分食尽血肉,只留下洁白的碎骨。想想这画面就让人热血沸腾,以身饲鹰。 虽然八月是旺季,但是一路上我们都没有碰见人群,反而一路畅通。阿龙做事很灵活,把行程安排得紧凑而有条理。难怪人在派出所还有活接。一路上都很稳妥,他跟每个景点的工作人员都熟,无论是买票坐车几乎都没有等多长时间,一路过来不停地有人同他打招呼,攀谈,这家伙很有些圆滑。我突然觉得他像是八月高原上的一阵风,清凉飒爽自由,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想吹到哪儿就吹到哪儿。像是一条江湖不系之舟。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问自己,为什么老是会想起这样一个过客,大约是我想要的东西他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