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
1 布偶女孩
每到黄昏,我都会和苏红去河边走一遍。她那时看上去像一个布偶,走起路来动作僵硬,脸蛋也不是很漂亮。我俩很少说话,一前一后沿着狭窄的岸边碎石子路慢慢走。有时走到一半,苏红会停下脚步,面朝河水站会儿。她盯着水面出神地看,神色凝重。我刚十五岁,很喜欢她,待在旁边欣赏她的侧脸:椭圆的轮廓,下巴尖尖,两条睫毛不停眨着。苏红告诉我,很多时候她想尝试直接跳进河里,但从来没有过勇气,每次只是那么看一阵河面就继续往前走。我俩天天在路口告别,各自回家。只有河边的那条窄路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和苏红第一次遇见是在离家不远的社区。那天我放学走回家,经过某幢楼房下。苏红拎着个袋子正从黑洞洞的楼里出来,表情傻乎乎的很二。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觉就像触了电,这不夸张,其实那个年纪时,我看很多姑娘的感觉都像触了电。我准备继续往前走,苏红看到我,表情瞬间从很二变成很淑女,走路姿势都变了,假装正经。我被她弄笑了,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往护城河走去。在那个时刻,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悄悄地跟在苏红身后,尾随她。
苏红走到河边,钻进了河边小路,路的一边是茂密的垂柳和护城河,另一边是高高的白色围墙,围墙那边我没有去过,听说是一片废弃的工地。我时刻注意和苏红保持着不远的距离,心里一直思索的是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苏红在河岸的某处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顺着她的眼光往河面看,觉得有些异样:河里似乎有些东西想往上涌,河水就要像喷泉一样向天空冲去。但很久过后,水面依然平静。过了一会儿,苏红忽然扭头对我说:“看,河面上有我的影子。”我有些莫名其妙:“这很正常。”苏红很严肃地说:“那是另外一个我,她想吃了我。”“那你先把它吃了。”我很想笑。苏红不再盯着河面,而是盯着我,她说:“我在学校里见过你。”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说了谎话:“我也看到过你。”
我之所以觉得苏红像布偶不仅是因为她的走路姿势。我想自己是没有理由地被苏红吸引了,把她当成一个死物去注视。苏红应该是个布偶,没有感情和血液,皮肤苍白,穿着漂亮衣服,走路双手和双脚都是直直的。
刚开始,我只是想每天放学默默跟她的身后,让她和我走完那条河边的路。我觉得苏红在故意配合我,每天站在校门口,看到我从教学楼出来才慢慢扭头往前走。我俩总是一前一后,很少并肩走,聊天也很少,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我明白她也想这样。我总是思考着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会产生变故,因而变得贪婪而珍惜,后来渐渐,我想和她说很多的话,我想脱了木偶的漂亮衣服,去摸摸里面的布料。
某天,护城河旁飘着小雨,苏红默默站在河边,裙子和头发都被淋湿了。我在一旁看着苏红。风很大,她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把我也排挤在外,成了河边一根轻盈的柳条。我有些害怕,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苏红被我搂着,嘴里嘀咕了几句,没有什么反应。她的身体真的是玩偶,没有温度。我把手慢慢伸进了她的衣服,来回摸她冰冰的肚子。苏红的身体在某个时刻开始颤抖,激烈地挣扎起来。我和她在河边互相揪扯,谁也不退一步。“放开我。”她大声喊了起来,我则反复地对她说着:“我喜欢你。”
过了很久,我俩都累了,停止了拉扯,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之后的某个时刻,我伸出双手把她推下了河。苏红在河面扑腾了一阵,然后沉了下去。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盯着河面,最后面色惨白走回家,跟谁都没说话。
第二天我回到了河边,骑着一辆自行车。碎石子路上到处都是被撕碎的布偶肢体和里面的棉花,它的笑脸挂在树上。整条河很安静。我越来越惶恐,越骑越快,最后被半空中紧绷的一根线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脖子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2 无头骑士
赵冬是我的朋友,喜欢和我一起做各种无聊的事情。他说很欣赏我脖子上的伤疤,身体上的疤痕都是很棒的故事。当我告诉他脖子上那道疤的由来后,赵冬想起一个新的恶作剧。第二天他从家里找来两圈细铁丝来到河边,一端绑在柳树上,另一端绑在墙柱子上。
黄昏时,我俩就在河边开始蹲点,先是一个放学的男孩,他骑着车慢慢靠近,我和赵冬都屏住了呼吸,躲在一旁的树后面,自行车继续往前滚了几米,而那个男孩的脖子撞到铁丝上,身体离开了车座,在半空悬了一秒,“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男孩痛苦地嚎了起来,我看到赵冬的脸上露出了满足而邪恶的笑,我知道自己的脸上一定也挂着同样的笑。男孩过了很久才爬起来,嘴里骂了两句,四处张望,没有发现躲在树后面的我俩。他扶起歪倒的自行车,骑走了。
后来从远处走来的是个穿牛仔裤,挺着大胸脯的女人。我看清楚了她的脸,是我楼下的邻居。这女人每次看到我都会喊我的名字,用手摸我的头。她的个子不高,经过铁丝时只有头顶的盘发被阻挡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铁丝,有些疑惑。然后女人做了一个让我俩觉得很滑稽的举动:她两只手抓住了铁丝,然后整个人做起引体向上。她的双脚渐渐离地,我有种幻觉,仿佛她变的越来越轻盈,像气球一样要飘到天空。但事实上,她估计是发现铁丝没法承受住她丰满的身体,做到一半时手忽然松开了,整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赵冬在我身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赶忙碰了他一下。那个女人显然听到了,疑惑地往我们这边看了眼,,然后很不甘心地离开了。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骑着摩托车从河东边呼啸而来。他一个劲地往前冲,身后尘土飞扬,碎石子和轮胎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男人戴着头盔,昏暗里看不清他的脸。他骑着摩托车越来越近,最后撞上了紧绷的铁丝。摩托车向前冲了很远然后掉进了河里。 “兹啦”一声,男人的头和身体分隔成了两半,掉在地上。河边重归安静。
我和赵东互相看了一眼,感觉有些冷。我俩蹲在树后面,谁也不愿意跑去现场看看状况。“这是杀了人吧。”赵东满脸恐惧地问我。我摇了摇头:“他是开车开得太快,自己撞上去的。”“那我们撤。”赵东拉着我起来。我俩惶恐地准备离开案发现场。就在这时,那边重新有了响动,我俩扭头看去:黑暗里那个无头的尸体正努力地双手撑地,慢慢地爬起来。脖子上全是血浆和组织。它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想要找什么,过了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头了。它弯下腰,显得有些悲哀,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就像个威武的骑士,大步朝我们这边走来,仿佛能看到我俩。我和赵东喊出声来,吓的魂都没了,撒腿就跑,离开了那条黑通通的河边小路,向着发光的洞口和街道狂奔。路灯就是我俩的救命稻草。我和赵冬站在社区门口乘凉的人群中间,向河边望去,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之后,我再没有勇气去河边了,甚至也不愿意再和赵冬一起玩。不过,无头骑士并没有出现在这个城市的新闻里。它消失在河边,丝毫没有干扰到我的生活。
3 相遇
布偶女孩被人撕成了几瓣,,不过好心的蚂蚁们在碎石子里找到了她的四肢,在树上找到了她的脑袋,在水面上找到了她的身体和心脏,然后用春天绿色的细草把她一点点重新缝了起来。虽然重生的样子有些奇怪,但是她对着河面照镜子,觉得自己长得很漂亮。布偶女孩一下跳进了河里,白色的布料上染上水里的绿苔,那些鱼儿不会说话,喜欢围着她游来游去。她一个人很闷,心里有些恨那个把她撕碎的人。但是河里的生活很安全,她便没有勇气再回到岸上去复仇。直到几个月后布偶女孩遇到了另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看上去和布偶女孩一样奇怪,不过他是没有脑袋,某天忽然从水面上跳下来的。因为鱼不会说话,无头男人直接找到河底,站在布偶女孩的身边。布偶看着无头的男人,问他:“你从哪里来。”那个男人没有头就没有嘴,没有嘴就不能说话。果然,无头男人只是站在她面前,奇怪的是布偶能感受到他很忧郁。“那就叫你无头骑士吧,这样很威风。”布偶自嘲般笑了笑。
无头骑士默默伸手把布偶抱了起来,让她坐到了他的脖子上。布偶女孩一点也不害怕。她低头看着骑士的脖子,伤口很平滑,结着黑色的疤,而顺着脖子上那个黑洞洞的缺口往下看,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两只小鱼苗不知怎么地在洞口游着。布偶女孩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对无头骑士说:“我们去岸上。”无头骑士用手拍了拍布偶女孩的裙子,代表他听到了。“没有嘴巴不能说话,没有耳朵怎么能听到呢?”布偶女孩表示很奇怪。
就这样,布偶女孩坐在无头骑士的脖子上,两个人游到河面上了岸。那会儿正好是半夜,月亮很圆很亮,和路灯一起捣乱把星星弄得十分暗淡。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它俩,布偶女孩指挥着无头骑士慢慢沿着绿化带往她熟悉的小区走去,停在了一幢楼房下面。
“我记得,他就住在五楼。”布偶仰头望着楼上的窗户说。无头骑士听懂了,他带着布偶从一楼的下水管道往上爬,在夜空里越爬越高,风越来越大,月亮就在它俩背后耷拉着。最后它俩爬上了高高的五楼阳台,从一扇窗户翻进了屋子。那天太闷太热,我没关窗户。
“怎么报仇呢。”布偶女孩看着在床上熟睡的男孩。无头骑士没法回答她。布偶伸出手想掐住男孩的脖子,却像幻影一样穿了过去。“他运气真好。”布偶女孩沮丧地说。身边的无头骑士忽然开始挥舞着两只手臂,显得很激动。布偶女孩不知道骑士想说些什么,她仰起头说:“那我们只能在梦里杀死他,或者杀了他的梦。”
第二天,我醒来时头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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