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艺术世界
我为什么写这篇日记？
1、算是我之前一篇名叫《做一个没有职业艺术家的白日梦》的乱吐文的后续——当时我对毕业后的生活以及当代艺术的实际操作情况只有猎奇般的架空理解，而毕业后这9个月算是略有一窥，想要对之前这篇很多人看过的文章做个补充；
2、理性并说清存在于我自己脑中混乱的思绪团；
3、一种信息共享（因此以下给出的例子并无任何提议借鉴的暗示，没有谁应该借鉴谁。以下文字以摆事实为主，渗透着个人观点无可避免，但本意不在讲道理）。
“一个公民要从信息出发而形成一种观点，与从艺术市场出发形成一种美学判断一样，其可能性等于零。”
——波德里亚《断片集：冷记忆3》
从何说起？我从庞大的经验网络中任意选一个起点——昨晚看到一个短语叫作“Alternative art worlds”，另类（可供选择的）艺术界，我想从这里说起。首先什么是art world？纽约时报在年初发表了一篇评论纽约艺术界的文章，观点并不新，但仍被疯转。这不新的观点就是：艺术界仍旧是腐朽的白人领地，是金钱游戏。去年，L·弗洛伊德的三屏培根肖像在拍卖行再次打破了艺术拍卖的记录，而这天文数字与其说是一个历史性事件，不如说是一个艺术界的一个耻辱。诸如杰夫·昆斯的那些名声显赫的艺术家明星们只要易如反掌地下一个蛋，立即成为金蛋，资本如海水涌入——涌入画商、画廊，和这些少数艺术家的口袋。
我在切尔西一家画廊实习了六个月，这家并不是切尔西最“糟”的画廊，因为他们除了有盈利的首要目标外还有其他次要“文化”：推广在创作中运用“新媒体”的艺术家，画廊在经营的过程中同时注重档案存录以及对于艺术史发展的某些意识。B画廊虽然至今在切尔西一幢不起眼的建筑的二楼，但在业界口碑较佳。“at least they care about art”——一个朋友当听说我在那实习时安慰我说。然而我们把前一句话换个结构说，也可以：B画廊虽然在业界口碑较佳，但至今还在切尔西一幢不起眼的建筑的二楼。原因很简单：B画廊卖得不是能够轻易往豪宅墙上一挂或往富企的大厅里一坐的艺术，这些艺术在刚结束不久的军械库艺术市场上占了90%。
我说我再也不要在切尔西工作了，这句话听起来装逼的同时，其中是有原因的：我经常花上一个下午来为画廊的一个艺术家的一篇评论文章做成适于画廊存档和展示（给客户和潜在客户）的pdf文档，而这个文档在最终被或不被看见之后的终极目标往往是使一件作品被从艺术家工作室运到某人的储藏室或办公室，此后杳无音讯。这对时间、人力、创造力的浪费难道不荒诞？
这就是艺术界，至少是纽约时报这篇文章矛头指向的艺术界，如果称它为“主流艺术界”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异议。艺术界之所以被称为是art world，一个世界要运作，运作需要一个活的系统。这个系统之所以可以荒诞地存在是因其与更大的系统之间的关系，那可以用马克思主义一套来充分解释了，我这里就省略了。
在这么个环境下，纽约时报作者质问到：艺术创作如何具有实验性？那在艺术中常被呼喊和允诺的平等和多元化要如何实现？
本来，当代艺术的走向就是越来越多的时间性艺术（行为、声音、录像、互动装置、社区干涉）在诞生着，而商品化的艺术，也就是我们说的（主流）艺术界，从本质上来说是有悖于艺术史发展的。从这点来说，“这个”艺术界的主流地位并不稳固，如果它有天崩塌，如果我们希望它有天崩塌，那么我们就需要寻找并构建除“这个”以外“别的”艺术世界。
既然艺术界是一个系统，那如果有另类艺术界的话，也应是一个活的系统。这个系统内，不仅样子和口号是“另类”的，系统的终端、运作法则、原料、产出等等等等都是等待重新建构的。我对纽约时报这个作者的回应就是：如果你在寻求一个具有实验性的环境和创作，那么对其中艺术的价值衡量标准就不能是资本——因为那是“主流”系统中一环，换了另个系统，就什么也不是了。资本如海水涌入谁的口袋，对于不在那个系统内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真的要分割成互不往来的不同个“艺术界”吗？目前的“主流”世界真的如此不可挽救吗？我当然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但有一点是这些大问题中最实际的，就是：艺术家的日常生活周遭仍旧是资本主义的，于是艺术家的维生问题，便成为了寻找“另类艺术界”中不可回避的焦点。这也是为什么我这篇文章当中将不提到博物馆和美术馆，它们是艺术界的中流砥柱，它们在纵向上施发着存在的意义，横向上则并不如此显著。
我想在下面列出的是我在这9个月的时间内看到的和做的一些与“另类艺术界”搭得上边的事，以及其中可以联想和努力创造的可能性，来试图谈论一下艺术家维生问题。
一、政府拨款和私人基金（非盈利机构）
这是很多非盈利机构和艺术家维生的主要资本来源。这些非盈利机构中很大一部分为艺术家提供驻地项目、创作资金，以及展出机会——这些可以算是艺术家维生中的大头甚至全部了。比如纽约较负盛名的有：Lower Manhattan Cultural Council、NARS Foundation、International Studio & Curatorial Programs (iscp)、Residency Unlimited、Creative Times等等，这些机构大部分提供工作室空间和设施。还有一些比较有偏向的机构，比如Independent Curators International (ICI)致力于培养策展人才、专注于新媒体艺术推广的机构eyebeam，以及支持并资助社区建设和改革的艺术的A Blade of Grass和The Laundromat Project。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机构组织关注艺术与社会、社区之间的对话。从约瑟夫·博伊斯70年代的“社会雕塑”（Social Sculpture）到之后的“体制批判”（Institutional Critique）再到近十年常说的“关系美学”（Relational Aesthetics），当代艺术从白墙上、白盒子（White Cube）里走出，走到大街小巷、走到日常生活中，是一种有去无回的趋势。那么当艺术离开了白盒子这个貌似可以“为艺术而艺术”（Art for Art's Sake）的温室而来到大街上时，它如何融入社会，如何不做过街老鼠，如何与社会上其他人一样多少参与到进步和发展中甚至推动进步和发展，这便是艺术家的挑战。这是非常大的课题，我不可能将一切说清，但以下是最近看到的两篇关于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和公共干涉（Public Intervention）艺术的参考文章，我觉得可能对理解有助：
《高墙之外：社会实践艺术意在培育》
《艺术的社会功用》
在纽约的非盈利机构中，我对No Longer Empty相对熟悉，我在去年参加了他们的策展实验室项目。这是类似驻地的一个项目，我们几个人拿到NLE给的一笔经费——经费来自非盈利组织的政府补助和私人赞助，在一个空间里做了一个群展。No Longer Empty是如此运作的：它们与社区负责人或个体房东或地产商合作，无偿获取空间，将未加工的原始空间转变成为艺术展览，再撤出。拿我们展览做例子，空间的前身是曼哈顿华埠的一家美容美发店，美发店搬走后，房东主动联系到No Longer Empty，给它们4-5个月的时间，随后我们进驻，NLE在里面办公，我们在里面做研习或开会，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展览了。我们试图紧扣前身是美发店这一事实，将关键词定为交易与参与、社区服务、身份认知、移民文化、共邀请到9名艺术家（艺术家的参与是有偿的），一半以上的作品涉及到社区互动。我们试图对艺术社区的人宣传华埠，对华埠当地社区居民宣传艺术。在展览的过程中，我们将原本的空间翻新，并为房东找到了下一个租客——这是房东最初找NLE的目标。当然在这过程中，我们这些年轻策展人得到锻炼、艺术家得以曝光，是一个非常具有创意和成效的模式，No Longer Empty近年间也名声大噪。[模式当然也有不足之处，其中之一就是推动了地区士绅化（gentrification）。]
二、与商业的另类（间接）合作
这一类有很多种吧，我的了解很少，所以只说自己经历过的。Out to See是一个公共艺术群展的名字，于今年3月1日和2日发生在纽约的南街海港。南街海港受12年飓风桑迪袭击，很多商铺和建筑直到最近才重新整修完毕。Out to See意图利用艺术的号召力来吸引人前来，为海港重注活力。展览包括30名艺术家，媒介有二维和三维的，还有行为表演，作品分布在三类空间：1、室外公共空间；2、商业空间，诸如餐馆酒吧的墙上和电视屏幕，有两个艺术家选择了花店和宠物商店；3、待租出的室内未加工空间。为了获取这个空间在一个周末的使用权，组织方一家家联系这些商铺，并联系到了地产开发商，开发商甚至愿意出资投入这个项目，如此，艺术家和工作人员都获得了报酬。
为商铺和地产开发商吸引潜在客户，对他们自然是赢事。而对艺术来说，这些潜在客户也并非艺术“圈内人”，他们可能只是听说有什么发生了，或附近的居民。在非艺术环境下与艺术相遇，我觉得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艺术为一个地区重注活力，并不是一家之事，底特律就是最好的例子。是当代艺术在消费底特律还是底特律在消费当代艺术，目前我们还没有结论，但至少有一点，艺术家纷纷搬到如今被成为鬼城的旧日motor city，他们至少是在付房租的。我们可以有结论的一件事，就是艺术家与空间之间唇亡齿寒的关系——用以展示和创作的空间。于是艺术与商业之间这种另类模式的合作许多都涉及到地产开发和其他空间拥有关系。
（豆瓣上看到的创建于天津的“再生空间”和No Longer Empty在展览的运营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前者在废墟上创作，后者利用非艺术空间的转换时期。“三口艺术项目”也有着非常有趣的概念。这些项目都是解决了空间问题）
三、艺术家自营空间及其他模式
在纽约有不少艺术家自营空间，从在商业上较为成功的Still House，到富有独立精神的Regina Rex。这些自营空间跳过了画廊和画商这一环，互相监督创作，策划展览，或有或无意识地推销自己的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但经营绝不是这些艺术家团体唯一的日常事务，他们通常总会定期聚头，分享看到的展览、自己的创作、理论、团体的方向等等。这个模式与所谓的“公社”（commune）并不是没有相像之处。
（在国内，徐震的没顶公司在今年成立的没顶画廊似乎带点艺术家自营模式的气息，但新晋成立的项目的网站上并无更多自我解释⋯⋯）
另外有个模式目前也有人从事，就是跳过固定空间的桎梏，画商同时担任策展人的职责（这时策展的痕迹便较少，展览以个展为主），靠租空间来展出作品。但这种模式以及一些艺术家自营的目标仍是艺术商品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主流”系统的一些变体。可变异好过一潭死水不是么？
四、做一个没有职业艺术家的白日梦？
这是我在之前那篇文章里面提出的不成熟观点：艺术家维生不靠创作。其实这是纽约的大部分艺术家身处的模式，年轻艺术家很少人依靠自己的创作来维持全部生计。纽约每个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都有弹出式展览（pop-up exhibition）发生，发生在公寓、工作室、问别人借的空间中，长的持续两三周，短的只是开幕一晚上而已，其中不涉及任何买卖与交易。与此同时，每一家咖啡馆、餐馆、酒吧都有艺术家在服务着。（如此必定是艰难的，但为什么不可艰难，如果选择这条道路的话？）另外，为已建立其名声的艺术家做助手、在学校教书、在画廊或机构做布展，这三者也是年轻艺术家维生的重要途径。
之前听人说他觉得在纽约目前对于年轻艺术家来说是最好的时光，因为他们可以获得的机会很多——这机会不是维生机会，不是买家给的，而是展示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艺术创作除了对艺术家本身施发的作用以外，对外，难道不是首先为了被看被听被感受么？
最后——
先说到这里，这篇东西陆陆续续写了几天，再不发出来觉得发不出来了，但以上绝不完整，也漏洞百出，恳请指正。最后的最后，我想说些有的没的：如果说“为艺术而艺术”这一说法已过时许久，那究竟是为什么而艺术/为艺术而什么呢？艺术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可以完整回答的问题，解答是一个大千世界。听过的解答中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是艺术是创造另类/可供选择的价值观（alternative values），无论这种价值观是美学上、意识形态上、艺术史上、政治的、关乎人生理想的、日常琐碎的、对于自己的、对另一个人的⋯⋯我会再加一点说艺术是诗意地创造另类价值观。这“创造另类价值观”不是让我们去效仿和去信仰某一种价值观，而是告诉我们，谁都能做一件和别人不同的事，去跳出盒子思考，去逆着习俗和准则呼吁公正，去指出一些被忽略的而有价值的东西——而诗意地去做，最后的样子难道不是艺术么？
1、算是我之前一篇名叫《做一个没有职业艺术家的白日梦》的乱吐文的后续——当时我对毕业后的生活以及当代艺术的实际操作情况只有猎奇般的架空理解，而毕业后这9个月算是略有一窥，想要对之前这篇很多人看过的文章做个补充；
2、理性并说清存在于我自己脑中混乱的思绪团；
3、一种信息共享（因此以下给出的例子并无任何提议借鉴的暗示，没有谁应该借鉴谁。以下文字以摆事实为主，渗透着个人观点无可避免，但本意不在讲道理）。
“一个公民要从信息出发而形成一种观点，与从艺术市场出发形成一种美学判断一样，其可能性等于零。”
——波德里亚《断片集：冷记忆3》
从何说起？我从庞大的经验网络中任意选一个起点——昨晚看到一个短语叫作“Alternative art worlds”，另类（可供选择的）艺术界，我想从这里说起。首先什么是art world？纽约时报在年初发表了一篇评论纽约艺术界的文章，观点并不新，但仍被疯转。这不新的观点就是：艺术界仍旧是腐朽的白人领地，是金钱游戏。去年，L·弗洛伊德的三屏培根肖像在拍卖行再次打破了艺术拍卖的记录，而这天文数字与其说是一个历史性事件，不如说是一个艺术界的一个耻辱。诸如杰夫·昆斯的那些名声显赫的艺术家明星们只要易如反掌地下一个蛋，立即成为金蛋，资本如海水涌入——涌入画商、画廊，和这些少数艺术家的口袋。
我在切尔西一家画廊实习了六个月，这家并不是切尔西最“糟”的画廊，因为他们除了有盈利的首要目标外还有其他次要“文化”：推广在创作中运用“新媒体”的艺术家，画廊在经营的过程中同时注重档案存录以及对于艺术史发展的某些意识。B画廊虽然至今在切尔西一幢不起眼的建筑的二楼，但在业界口碑较佳。“at least they care about art”——一个朋友当听说我在那实习时安慰我说。然而我们把前一句话换个结构说，也可以：B画廊虽然在业界口碑较佳，但至今还在切尔西一幢不起眼的建筑的二楼。原因很简单：B画廊卖得不是能够轻易往豪宅墙上一挂或往富企的大厅里一坐的艺术，这些艺术在刚结束不久的军械库艺术市场上占了90%。
我说我再也不要在切尔西工作了，这句话听起来装逼的同时，其中是有原因的：我经常花上一个下午来为画廊的一个艺术家的一篇评论文章做成适于画廊存档和展示（给客户和潜在客户）的pdf文档，而这个文档在最终被或不被看见之后的终极目标往往是使一件作品被从艺术家工作室运到某人的储藏室或办公室，此后杳无音讯。这对时间、人力、创造力的浪费难道不荒诞？
这就是艺术界，至少是纽约时报这篇文章矛头指向的艺术界，如果称它为“主流艺术界”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异议。艺术界之所以被称为是art world，一个世界要运作，运作需要一个活的系统。这个系统之所以可以荒诞地存在是因其与更大的系统之间的关系，那可以用马克思主义一套来充分解释了，我这里就省略了。
在这么个环境下，纽约时报作者质问到：艺术创作如何具有实验性？那在艺术中常被呼喊和允诺的平等和多元化要如何实现？
本来，当代艺术的走向就是越来越多的时间性艺术（行为、声音、录像、互动装置、社区干涉）在诞生着，而商品化的艺术，也就是我们说的（主流）艺术界，从本质上来说是有悖于艺术史发展的。从这点来说，“这个”艺术界的主流地位并不稳固，如果它有天崩塌，如果我们希望它有天崩塌，那么我们就需要寻找并构建除“这个”以外“别的”艺术世界。
既然艺术界是一个系统，那如果有另类艺术界的话，也应是一个活的系统。这个系统内，不仅样子和口号是“另类”的，系统的终端、运作法则、原料、产出等等等等都是等待重新建构的。我对纽约时报这个作者的回应就是：如果你在寻求一个具有实验性的环境和创作，那么对其中艺术的价值衡量标准就不能是资本——因为那是“主流”系统中一环，换了另个系统，就什么也不是了。资本如海水涌入谁的口袋，对于不在那个系统内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真的要分割成互不往来的不同个“艺术界”吗？目前的“主流”世界真的如此不可挽救吗？我当然无法解答这些问题。但有一点是这些大问题中最实际的，就是：艺术家的日常生活周遭仍旧是资本主义的，于是艺术家的维生问题，便成为了寻找“另类艺术界”中不可回避的焦点。这也是为什么我这篇文章当中将不提到博物馆和美术馆，它们是艺术界的中流砥柱，它们在纵向上施发着存在的意义，横向上则并不如此显著。
我想在下面列出的是我在这9个月的时间内看到的和做的一些与“另类艺术界”搭得上边的事，以及其中可以联想和努力创造的可能性，来试图谈论一下艺术家维生问题。
一、政府拨款和私人基金（非盈利机构）
这是很多非盈利机构和艺术家维生的主要资本来源。这些非盈利机构中很大一部分为艺术家提供驻地项目、创作资金，以及展出机会——这些可以算是艺术家维生中的大头甚至全部了。比如纽约较负盛名的有：Lower Manhattan Cultural Council、NARS Foundation、International Studio & Curatorial Programs (iscp)、Residency Unlimited、Creative Times等等，这些机构大部分提供工作室空间和设施。还有一些比较有偏向的机构，比如Independent Curators International (ICI)致力于培养策展人才、专注于新媒体艺术推广的机构eyebeam，以及支持并资助社区建设和改革的艺术的A Blade of Grass和The Laundromat Project。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机构组织关注艺术与社会、社区之间的对话。从约瑟夫·博伊斯70年代的“社会雕塑”（Social Sculpture）到之后的“体制批判”（Institutional Critique）再到近十年常说的“关系美学”（Relational Aesthetics），当代艺术从白墙上、白盒子（White Cube）里走出，走到大街小巷、走到日常生活中，是一种有去无回的趋势。那么当艺术离开了白盒子这个貌似可以“为艺术而艺术”（Art for Art's Sake）的温室而来到大街上时，它如何融入社会，如何不做过街老鼠，如何与社会上其他人一样多少参与到进步和发展中甚至推动进步和发展，这便是艺术家的挑战。这是非常大的课题，我不可能将一切说清，但以下是最近看到的两篇关于社会实践（Social Practice）和公共干涉（Public Intervention）艺术的参考文章，我觉得可能对理解有助：
《高墙之外：社会实践艺术意在培育》
《艺术的社会功用》
在纽约的非盈利机构中，我对No Longer Empty相对熟悉，我在去年参加了他们的策展实验室项目。这是类似驻地的一个项目，我们几个人拿到NLE给的一笔经费——经费来自非盈利组织的政府补助和私人赞助，在一个空间里做了一个群展。No Longer Empty是如此运作的：它们与社区负责人或个体房东或地产商合作，无偿获取空间，将未加工的原始空间转变成为艺术展览，再撤出。拿我们展览做例子，空间的前身是曼哈顿华埠的一家美容美发店，美发店搬走后，房东主动联系到No Longer Empty，给它们4-5个月的时间，随后我们进驻，NLE在里面办公，我们在里面做研习或开会，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展览了。我们试图紧扣前身是美发店这一事实，将关键词定为交易与参与、社区服务、身份认知、移民文化、共邀请到9名艺术家（艺术家的参与是有偿的），一半以上的作品涉及到社区互动。我们试图对艺术社区的人宣传华埠，对华埠当地社区居民宣传艺术。在展览的过程中，我们将原本的空间翻新，并为房东找到了下一个租客——这是房东最初找NLE的目标。当然在这过程中，我们这些年轻策展人得到锻炼、艺术家得以曝光，是一个非常具有创意和成效的模式，No Longer Empty近年间也名声大噪。[模式当然也有不足之处，其中之一就是推动了地区士绅化（gentrification）。]
二、与商业的另类（间接）合作
这一类有很多种吧，我的了解很少，所以只说自己经历过的。Out to See是一个公共艺术群展的名字，于今年3月1日和2日发生在纽约的南街海港。南街海港受12年飓风桑迪袭击，很多商铺和建筑直到最近才重新整修完毕。Out to See意图利用艺术的号召力来吸引人前来，为海港重注活力。展览包括30名艺术家，媒介有二维和三维的，还有行为表演，作品分布在三类空间：1、室外公共空间；2、商业空间，诸如餐馆酒吧的墙上和电视屏幕，有两个艺术家选择了花店和宠物商店；3、待租出的室内未加工空间。为了获取这个空间在一个周末的使用权，组织方一家家联系这些商铺，并联系到了地产开发商，开发商甚至愿意出资投入这个项目，如此，艺术家和工作人员都获得了报酬。
为商铺和地产开发商吸引潜在客户，对他们自然是赢事。而对艺术来说，这些潜在客户也并非艺术“圈内人”，他们可能只是听说有什么发生了，或附近的居民。在非艺术环境下与艺术相遇，我觉得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艺术为一个地区重注活力，并不是一家之事，底特律就是最好的例子。是当代艺术在消费底特律还是底特律在消费当代艺术，目前我们还没有结论，但至少有一点，艺术家纷纷搬到如今被成为鬼城的旧日motor city，他们至少是在付房租的。我们可以有结论的一件事，就是艺术家与空间之间唇亡齿寒的关系——用以展示和创作的空间。于是艺术与商业之间这种另类模式的合作许多都涉及到地产开发和其他空间拥有关系。
（豆瓣上看到的创建于天津的“再生空间”和No Longer Empty在展览的运营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前者在废墟上创作，后者利用非艺术空间的转换时期。“三口艺术项目”也有着非常有趣的概念。这些项目都是解决了空间问题）
三、艺术家自营空间及其他模式
在纽约有不少艺术家自营空间，从在商业上较为成功的Still House，到富有独立精神的Regina Rex。这些自营空间跳过了画廊和画商这一环，互相监督创作，策划展览，或有或无意识地推销自己的和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但经营绝不是这些艺术家团体唯一的日常事务，他们通常总会定期聚头，分享看到的展览、自己的创作、理论、团体的方向等等。这个模式与所谓的“公社”（commune）并不是没有相像之处。
（在国内，徐震的没顶公司在今年成立的没顶画廊似乎带点艺术家自营模式的气息，但新晋成立的项目的网站上并无更多自我解释⋯⋯）
另外有个模式目前也有人从事，就是跳过固定空间的桎梏，画商同时担任策展人的职责（这时策展的痕迹便较少，展览以个展为主），靠租空间来展出作品。但这种模式以及一些艺术家自营的目标仍是艺术商品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主流”系统的一些变体。可变异好过一潭死水不是么？
四、做一个没有职业艺术家的白日梦？
这是我在之前那篇文章里面提出的不成熟观点：艺术家维生不靠创作。其实这是纽约的大部分艺术家身处的模式，年轻艺术家很少人依靠自己的创作来维持全部生计。纽约每个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都有弹出式展览（pop-up exhibition）发生，发生在公寓、工作室、问别人借的空间中，长的持续两三周，短的只是开幕一晚上而已，其中不涉及任何买卖与交易。与此同时，每一家咖啡馆、餐馆、酒吧都有艺术家在服务着。（如此必定是艰难的，但为什么不可艰难，如果选择这条道路的话？）另外，为已建立其名声的艺术家做助手、在学校教书、在画廊或机构做布展，这三者也是年轻艺术家维生的重要途径。
之前听人说他觉得在纽约目前对于年轻艺术家来说是最好的时光，因为他们可以获得的机会很多——这机会不是维生机会，不是买家给的，而是展示机会，是自己给自己的。艺术创作除了对艺术家本身施发的作用以外，对外，难道不是首先为了被看被听被感受么？
最后——
先说到这里，这篇东西陆陆续续写了几天，再不发出来觉得发不出来了，但以上绝不完整，也漏洞百出，恳请指正。最后的最后，我想说些有的没的：如果说“为艺术而艺术”这一说法已过时许久，那究竟是为什么而艺术/为艺术而什么呢？艺术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可以完整回答的问题，解答是一个大千世界。听过的解答中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是艺术是创造另类/可供选择的价值观（alternative values），无论这种价值观是美学上、意识形态上、艺术史上、政治的、关乎人生理想的、日常琐碎的、对于自己的、对另一个人的⋯⋯我会再加一点说艺术是诗意地创造另类价值观。这“创造另类价值观”不是让我们去效仿和去信仰某一种价值观，而是告诉我们，谁都能做一件和别人不同的事，去跳出盒子思考，去逆着习俗和准则呼吁公正，去指出一些被忽略的而有价值的东西——而诗意地去做，最后的样子难道不是艺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