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胭脂扣》的女性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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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剧照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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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扣剧照2 |
李碧华的《胭脂扣》,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很艳情的故事:一个三十年代已谢世的“圹西红阿姑“,飘然从阴间来到八十年代的香港,寻找她的情人。他们曾相爱甚笃,却因不被家庭接受而生计无着,决定双双服毒自杀,谁知在黄泉路上没能重逢,她便拼了一条心向阎王求情,宁愿下世投胎减去十年寿命,也要到阳世来走一遭,以详究竟……最后自然是大失所望,断然消失。
从文本来看,这依然是个传统的爱情故事,痴情的女人,背叛的男人,错开的因缘构成了悲剧性的故事梗概。作为女性作家,文本自然流露出作者的女性意识,流露出作者对于女性命运的思考以及女性自身弱点的反思。
在中国传统文化几千年父权夫权的统治下,女人没有话语权没有主宰自身命运的权利,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娼妓更是只能成为男人欲望的对象和符号,不管她们曾经有过怎样艳冶的生命,都无可避免地被历史的尘埃无情地淹没,她们的生命轨迹注定无人关注怜惜同情。如花的妓女身份几乎注定她要和命运做一番殊死搏斗。如花的抗挣,开始带着宿命,依然指望依附于父权夫权社会的接纳,“女人,命好的,一生跟一个男人;命不好的,便跟很多男人”,如花清醒的知道一个女人只能作为“物”的存在,成为饰物或是生育的工具的命运。命运的好坏不是由女人自己掌控的,而是由男人掌控的。不知是如花的幸运还是不幸,她遇见了十二少,如花把他作为命运的转机。他们的爱情遭受到来自父权强大势力的反对,只好自谋出路。如花这次认定的是爱情,当爱情面临生存严峻的考验时,首先动摇的是懦弱的男人,这一点如花也是知根知底的,因为如花知道她是没有退路的,而他是有的,他回头是柳暗花明,她回头却只有死路一条。
如花的抉择是清醒的,是其女性意识的觉醒也是对父权夫权制度绝望的反抗。如花选择自杀,不是成全爱情,而是拯救命运。她甚至清楚作为公子哥的十二少无法承担改变命运的重责,她甚至不能确信他是否是真心爱她的,“如果他有一点真心,便死于殉情;如果掉头他去,也死于被杀。这一场心理上的豪赌”。如花这时成为一个反抗者的形象,企图用一场残酷的豪赌实现对父权制的颠覆。
如花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十二少的落荒而逃,但如花又没有真的败,作者又让痴情的女鬼重返人间,寻找旧情郎,让这本身具有优美传奇的故事在现实的关照下显出她残酷的真相。如花的殉情失去意义,显现出滑稽的特质,如花的爱情也指向了虚无。过去了50年,她最终看到的情郎只是一个苟活于人世的糟老头,而她却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永恒。
李碧华在书中感叹:“这便是人生:即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这里我可以相信李碧华不仅是个女性主义者,而且还是个虚无主义者,她写的众多的爱情故事,更多的是在调侃爱情,并不真正地在书写爱情,她借阿楚的话来解读女人:“世间的女子所追求的,都一样滑稽。”之所以一样的滑稽是因为女性毕生追求的是爱情,是寄希望于他人身上的幸福。但作者又感叹道:“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之美丽。”
在李碧华笔下,我们看到男人的不堪懦弱畏葸,这也表现了李碧华的女性视角。如同张爱玲笔下的男人,他们羸弱如同浸泡在酒精瓶中的“尸孩”,无法寄他们以厚望。如花与十二少的交往,与其说是个女人,不若说是一个妓女兼母亲的角色,这里的“女人”仍然是空洞的。如花接受了十二少的爱情,却因十二少缺乏生存能力,不得不通过出卖自己的肉体来养家糊口,十二少是知道的,但也无能为力,只有朝如花发脾气以泄愤。
这里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仍然是不对等的,这场爱情延续下去,我们似乎也可以想象它的结局。如花选择双双殉情,反而成为她更好的命运。周作人曾经分析女人,女人只有娼性和母性。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是被塑造而成的。女人是被男权制度的要求被塑造成只有娼性和母性的女人,而缺少独立意识和生命意义的“女人”。无论娼或是母都将成为男权制的附庸和牺牲品。千百年来,在女性作为“空洞能指”的历史中,她们只是男性的附属物,其感情与欲望都是服从于男性主人的。在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中,如花的爱情是一种误解,最终是指向虚无和幻灭,但如花的自杀却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生命的主动权。
现实中的男人永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形象,作者把他设定为叙述人,以男性的视角来审视女人的悲剧命运。在他面前的来自传统和现代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现代的女性给他烦恼捉摸不定无法掌控的感觉,他也禁不住被如花这样传统的女性打动,以致于对她产生性幻想。表明了男人对于女性的角色假象——温柔贤惠,仍然是对于母性的渴念。
但李碧华又尖锐地指出,尽管时代变迁,妓女作为被压迫的阶层已经消失,但女性的命运并未得到改观,这不仅要归结为社会的原因,一部分要归结到女人自身的弱点,女性在物质和精神上的依附性没有改变,女人甚至是更为自觉的成为从属的地位。现实生活中的女子选美,仍然是女性“物化”的现代意义上的表现。也还没逃离张爱玲的断言:不少都市女性其实本质上在从事着一种职业,充当“女结婚员”。这些选出的美女们为着在精神和物质上更好地依附于一个男人,她们的行为更为自觉自愿。所以作者通过缪謇人的话来安慰痴情的如花:“世上哪有伟大的爱情?可歌可泣的恋爱故事全是编出来的,人最现实,适者生存。”
作者在小说最后用调侃地笔法描写了那些为爱情而自杀的女明星匆匆赶着投胎的场面。如花的那种如诗中所表达的决绝:“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失去它原有的神圣意义,变成具有荒谬感的戏剧和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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