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花鼓

凤阳花鼓
      ——忆祖父
一
一定要等到夜深了，静了再静
再耗尽一壶水，也许再烧一壶
我才可以开始召唤出那些细节
通过它们，渐渐完成你
可它们并不是你，你
也并不是你。我知道
倚靠一个微小的细节：比如，借助一块砖的视线
让我试着停在你的生前
你看不见我，
而我，为了见你
练习了一整天
而白天，同样因为一个细节便使一个白天
便使人，便使你
分崩离析
这自然：我的祖父，从生前便成为别人口中的人物
（凤阳花鼓乃幼时祖父所授，当时令以二胡试奏。练琴时我懒惰乖张，随时出溜，神游外太空。近日偶忆此曲，便着以吉他奏之，拙劣如初，再奏，只为了想念祖父）
二
1
语言开始厌恶文字
厌恶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进程
当语言成为我的语言，那是一种他者无法跟上的语言
就像：“我真正要说的——像被舔饱的墨溶于瞳孔而不见”
就像在你死后，你的第一次出现
是以眼泪的形式
这成为让我不断解读的语言
2
我用一种快捷的方式，记录我与你的重逢
还有我激烈的情绪：
“祖父的文字，我方才读之，泪涌难抑，身形大颤不止，欲掩涔首而不及”
没有缀上日期，但我记得是2013年冬
我率先开始思念你
而你，同样以这种方式，留给我你的生命，你
“冒世尘之风雨，高冠赤足，杜柴扉之绝壁，禁足囚身……
……绝燃于锅底，苦无一木；蒙罪于幺间，祸连十命……
白日则芳而不息，黑夜则怔而不宁。丧魂失魄，常惊苏于午夜；迷踪索迹，每惆怅于田畈！
……倦倦三十余年；平生潦倒，寓世临冰，茫茫一身情债……”
3
像一双布鞋，你停在那，象征着年老的安宁
苏体字，写诗，作文，随时顺口背诵六十年前的英文课本
胡琴，门球，音韵游戏，或是存档成思维里的医书
和一套拳脚的家学，像一朵牡丹被你从房间里撤离
你取笑一句“满园春色”，
在危险的时候，蓄养狗，称其为：家伙
你的生活成为晦涩的隐喻，你的儿子们敬而远之
我也曾在幼时梦想日后可以像你以如此的方式生活
4
在你追上我无法解读的语言的那天
我像往常一样跟随着铃声的指引下课，之后骑上自行车，一反常态
开始飞行着城市，穿梭街道，无限开怀
好像在追逐你，或是为你庆贺
我精疲力竭，回到家中，选择了一把放置在黑暗角度中的竹椅，以复杂的姿态坐下
母亲告诉我，你走了
这语言成为一种自我安慰、逼近、妥协，是与不是或是圆滑暧昧的思维
我此刻正使用这种思维寄希到达你
5
多年以后，我仍以乖张的姿态
巧遇你的老友
胆敢与他共饮
与他谈论，小太监自宫的队伍中
胡须是象征万恶的秽物
与他谈论，十七岁的睡眠
与梦的关系
与他谈论，一场碎玻璃
或一把手术刀，或是一支他端在手中，而我却不愿学习去抽的烟
与他谈论，一颗启明星
他的语言，像不需要生长脚趾的花，舞动
与他谈论，另一个人
他将跟随酒的，叫喊，化成眼泪
与他谈论，“我是一个左派”
为了逃避老鼠，睡眠挂在墙上，我与蜘蛛为伍
与他谈论，在蓝色的深海中
我依旧看见你，和那些影子
正排队滴答成夜空
他们成为我的语言
我不断解读一生的语言
6
2014年清明，杭州
阳光明媚，阳光如往常
落在我的眼皮上
像某件很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