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畜犬谈―给伊马鹈平君―》（完）20140409

　　三鹰的房东来信了。信上的内容却不是我们期盼的——雨下个不停墙干不了，再加上人手不足，还要再花十天左右才能完工。为了能远离来福一直都想尽快搬走的，这封信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工作也没心思干了，每天就看看杂志喝喝酒。眼看着来福的皮肤病一天重似一天，我的皮肤好像也常常发痒了。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深夜里我不知多少次被外面的一种异响惊醒，而那正是来福在蹭痒。我好几次差点在冲动之下去结果掉这种折磨。这时偏偏又接到房东的第二封信说还要再等二十天，更让我怒火中烧，把前前后后一系列不顺心的事都归结到了来福的身上，如果没有它的话一定早就能搬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来福不好，如果没有了它的话……一天夜里，当我在自己的睡衣上发现了狗身上的跳蚤时，长久以来我努力想要抑制的怒火终于爆发了，我暗地里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决意杀了来福。对方是可怕的猛兽。如果是平时的我的话，是绝对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的，不过，盆地特有的酷暑慢慢融化了人的理智，我每天又都无所事事，只是一门心思等着房东的快信，日子过得异常无聊。焦虑、怨愤再加上失眠逼得我要发疯了，这才起了这个念头。在发现跳蚤的当晚，我立马让妻子去买了一大片牛肉来，我自己则去药店买了少量的某种药。这样就准备就绪了。妻子看上去相当兴奋。我们这对恶鬼夫妇在那天晚上一起低声商量好了计划。 　　第二天早上，我4点起了床。虽然事先调过闹钟，不过在它响之前我就醒了。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气温比白天低不少。我提着用竹皮包好的那东西出门了。 “不要看到最后，早去早回！”妻子就像往常一样把我送到门口。 “我知道。来福，过来！” 　　来福摇着尾巴从地板的下面钻了出来。 “过来、过来！”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向前走。今天，我没有故意去瞪来福，所以它也忘记了自己的丑陋，高高兴兴地跟我走了。雾很深。大多数人都还沉睡着。我急匆匆地往练兵场赶。途中，有一只非常大的黄狗朝来福叫个不停。来福就像平时一样摆出有教养的样子，只是斜眼看看那黄毛狗：“有什么好叫的呢？”，就快步从它面前通过了。黄毛非常卑鄙。竟然出其不意地从来福的背后偷袭，而且瞄准的是来福光秃秃的睾丸。来福迅速转过身来和黄毛对峙着，不过它稍微犹豫了一下，偷瞄了瞄我的脸色。 “上！”我大声命令道。“黄毛太卑鄙了！给我好好教训它！” 　　来福得到我的允许后，身上一抖、像颗子弹一样扑向了黄毛。很快就见那两只狗吠叫着打成了一团。虽然黄毛的体型是来福的一倍，但并不是来福的对手。几个来回后它就哀嚎着败退了，而且，可能还染上了来福的皮肤病。真是个愚蠢的家伙。 　　两只狗打完后，我松了口气。看着它们打的时候我手里也捏着汗，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卷入这两只狗的格斗中，和它们一起死掉。当时，一种异样的力量支配了我——我被咬死也无悔，来福啊，给我好好地干上一架！来福想要去追逃跑的黄毛却又站住了，它看了看我的脸色后突然变得无精打采起来，耷拉着脑袋回到了我的身边。 “好！干得好！”夸奖过它之后我接着向前走。过了桥，到了练兵场。 　　以前来福就是被扔在这个练兵场的。所以现在我又带它回到这里。想让它死在它的故乡。 　　我停下脚步，把那一大片牛肉扔到了脚边， 　　“来福，吃吧。”我不愿去看来福。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说着“来福，吃吧。”脚边传来了吞食牛肉的声音。那应该会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要了它的命。 　　我驼着背，慢慢地走着。雾很深。近在咫尺的山峰也只能看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南阿尔卑斯山峰⑥也好、富士山也好，什么都看不见。朝露打湿了我的木屐。我的背更驼了，慢慢地向家走去。过了桥、来到中学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来福好好地在那里。它一副很羞耻的样子，低垂着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也是个成年人了。不会有无谓的伤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药物没有起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回家后， “事情没办成。药不起作用。就饶了它吧。它是无辜的。艺术家本来就应该站在弱者这一边。”我把路上想到的这些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妻子听。“就是弱者的朋友。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是起点，也是最伟大的目的。这样单纯的事我竟然忘记了。不仅仅是我，大家都忘了。我要把来福带去东京。如果有朋友笑话来福的模样的话我就揍他好了。家里有鸡蛋吗？” “有是有……”妻子疑惑地看着我。 “给来福一个。有两个的话，就给它两个。你也再忍耐一下。皮肤病什么的很快就能治好了。” “哦……”妻子还是一脸狐疑。 （完） ～～～～～～～～～～～～ 注释： ⑥ 南阿尔卑斯山峰——这里指位于日本山梨县的一座山峰。 原文出处↓ http://www.aozora.gr.jp/cards/000035/files/246_346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