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女列传·之六】蒂塔·万提斯：虚空中的舞娘

我的美丽并非来自天生，而是来自悉心经营。——蒂塔·万提斯
蒂塔·万提斯是这个星球上身价最高的脱衣舞娘，最令男人渴望的肉体，最美的女人之一。
然而，必须指出的是，事实上她并不从属于美的语法，她甚至不从属于欲望的规条。她是符号话语的建构。
美，严格意义上的美，是从乌拉诺斯精液中诞生的维纳斯：不经历没羞没臊的婴幼儿时期，一出生就已完成，一出生就纯粹，一出生就定义了美。
而蒂塔·万提斯则诞生于某种旷日持久的锻造，炼金般日复一日地提纯——整形、隆胸、染黑金发，更不必说为了维持那条不盈一握的16英寸小腰，二十年间就连入睡也从不除下的紧身褡。
蒂塔·万提斯原名希瑟·蕾妮·斯威特，童年在密歇根州度过，后随家人搬到加州橘子郡。
其时，她不过是个迷恋丝袜、蕾丝吊袜带和古董内衣的恋物癖少女，与多年后那位坐在巨型鸡尾酒杯中向观众泼洒香槟的半裸尤物之间，尚有无数张《花花公子》艳照的距离。
这是一个欲望与欲望的满足方式统统过剩的年代，但蒂塔之美的原型却至少需要回溯到半个世纪以前：黄金时代的好莱坞，丽塔·海华丝、海蒂·拉玛以及贝蒂·佩姬的好莱坞。
蒂塔自承从贝蒂·佩姬处获得初始的灵感，并在此后的岁月中一直试图还原她。
然而坦率讲，仅就情色感而言，贝蒂仍应被归类为少女的贪欢，挑逗中是尚在两可之间的轻盈卖俏；而在蒂塔这里，情色渐秾，是少女一朝觉醒，陡然发现了自己的肉身，欲念之火已被点燃，杀伐决断皆已成立，经此一役，任何使用都已可能、都已可行。
那是欲念的更高级——对欲念的把玩。
亦是表象的更高级——对表象的表象。
事实上，没有什么比觉醒的肉体更迷人。
此种沉甸甸的诱惑，就像是黄昏时分西西里的海面上，塞壬唱向奥德修斯的歌。
似远似近，携着海潮的咸腥，并且在其深处暗蓄一场早已允诺的风雷。
看一看蒂塔的脱衣舞就知道。
欲念之火的闪动，对幻觉的再现，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蝴蝶结、纽襻和吊袜带，以明确的手势逐一解开；帽子、手套和裙摆，在身体精巧的波动中逐一除下；肩头、大腿和胸腹，随着一刻不停的转侧与扭摆逐一裸露；乃至低眉、抬眼、含嗔带怨地一笑，都极具分寸感，统统另有深意。
随之，一整套色情话语正环绕着她建构而成。
符号的堆砌，欲念的累加，而这天罗地网的中心却不是她，而是你。
观者，你已被欲望抓住。
脱衣舞的秘密法则——嘘，你知我知就好——乃是“创造不能被拥入怀中的女人”。
2005年，蒂塔与素有“魔王”之称的摇滚明星曼森结婚，次年离异。
有趣的是，据说曼森甚至是从报纸上读到自己跟蒂塔离婚的消息。
他们的婚礼并不盛大，蒂塔且冒天下之大不韪穿一袭Vivienne Westwood电光紫婚纱，衬得她肌肤胜雪，美而异端，像献给邪教主的祭品。
蒂塔与曼森，皆是以一己之肉身造就符号之成立的翘楚。他们的象征性已超越并覆没其本来面目：性的、美的、诡异的、复古的、吸血鬼式的、妖艳的、疯狂的、淫荡的、邪恶的、情色的……，但所有的形容词都无法捕获他们，他们尚存活于别一层面。
故此，这场婚姻亦仅仅遵从符号的语法，而非世俗的语法。然则，不在日常生活中，而在符号秩序里的婚姻，是行不通的。
好莱坞永远的“荡妇吉尔达”丽塔·海华丝一生经历五任丈夫，但鲜有一位任期超过三年。
对此，海华丝的感悟是，“男人们因吉尔达而坠入爱河，醒来时身边却躺着我”。
符号和幻影是不能被拥入怀中的，执意行之者，务须负担双重的幻灭。
离婚后，蒂塔保留了那枚七克拉的婚戒，“I paid for that diamond with many tears”。
但她也说，“我终于过起了人们想象中我一直过的那种生活。15 年来我一直扮演着狐狸精，现在算是成真了”。
符号与其象征意义终于叠合，现实中，不再为真身留出逃逸的余地。
好几年前，我曾无意找到她儿时的照片，此后，每当我在时尚大片或是红地毯上看到艳光四射的蒂塔，总会有一瞬间恍神，想起那个满脸雀斑的金发小妞儿。
“如果再婚，我会把‘至死不渝’这句誓词改为‘此刻我真的爱你’”。
你看，符号的介入何其强大，一个复古主义者，到底学会了舞向虚空。
（作者：石头花园的歌女，低产作家，未成名影评人，出版作品有短篇小说集《八荒》，长篇小说《流离火》。）
2014-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