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岛

 “长安夜,我的夜”~~~
削尔跟着CD机就唱出声了。
“长安夜,谁懂你古老押韵的注解”，妈的，建房这《长安夜》写的真好，划个道儿，往上就是《烽火扬州路》，中间都可以忽略不计。
削尔躺在床上，懒懒的伸了下腿。望着窗外的雨。
每次休假的时候，削尔都喜欢住在“绿岛”，这里安静。
窗外，雨默默下着，“咔咔”，削尔模仿着打雷的声音，没有惊雷，也没有闪电，雨默默的下着，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就这么顽固的下着。
凝成泪的雨滴挂在窗上，一行行的蛇行，前面的雨被后面的雨推着，不是特别没有礼貌的样子，但是委婉的推着，都争先恐后的在玻璃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削尔伸手摸了一下玻璃，那边的雨滴就害羞的躲闪，凉丝丝的滚落。
削尔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金酒。不是每个人都会欣赏这种强烈的杜松子香气，喝这种基酒，削尔从来不调制，就是加块冰，口味也非常动人。
削尔哆嗦了一下，似乎被酒冻住了。窗外的雨默默看着这一切。
伸手拿起那本封面都磨损得厉害的《圣经》，这是爱德版思高译本，一位朋友送的。顺手翻开一页，读了起来，“以色列人出埃及地后，第二年二月初一日，耶和华在西乃的旷野，会幕中晓谕摩西说， 你要按以色列全会众的家室，宗族，人名的数目，计算所有的男丁。”
黑哥说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穆斯林？有次喝酒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问，削尔说你读过《老张的哲学》没？黑哥摇了摇头，把猪耳朵嚼的山响。削尔轻笑了一声，“老张的哲学是‘钱本位而三位一体’的”。“啥意思？”黑哥又闷了一口肖尔布拉克。“猪肉贵而羊肉贱则回，猪羊肉都贵则佛，请客之时则耶。”削尔神秘的笑了，“我操，什么玩意？这都不挨着”，黑哥说话的时候刻意模仿郭德纲的口音。削尔没回答，每次喝酒的时候就是喝酒，说多了显得累赘。
窗外的雨没有停的意思，削尔站起来，屋子里有点冷，绿岛哪里都好，就是设施有些落伍，也合着天气骤寒骤冷的，连日的阴雨让屋子里显得黝黯，湿漉漉的寒意从玻璃上漫进来，像冷漠的女人低眉叹息。
“叮咚”，手机上发来一条短信，树哥的。“兄弟，好吗？我最近忙，闲了去看你”。
削尔喜欢这声音，像是敲门声。
没有回，休假就是休假，最好都不要来打扰，每次休假的时候，树哥、黑哥他们都缩头缩脚的来看望，好像别人的假期就是该他们的，都假惺惺的提着肖尔布拉克，一进门就大呼小叫，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可是喝起来都怂了，舌头也长了，脸也红了，拉着你的手絮叨，树哥干脆最后就是涕泗横流，帽子也不戴了，露出被污染的地中海，“你认我这个哥不？”“认不认？”，安慰人是最头疼的，还是个好酒没量有德的老汉，“哥，你就是我亲哥！”，老汉满意的点点头，脑袋一歪就坐下去，“傻逼！”“操！”，骂脏话了，哥就喝好了。
这一年都休了几次假了，来绿岛住的时间也长。喝点小酒，在绿岛楼下的花园里散散步，削尔不太喜欢和这里其他的住客打交道。晚上黑夜来临的时候，削尔就掏出自己的小本子，拧开那盏朴素的台灯，诗句就像金酒一样溢出，发出迷人的杜松子味儿。
“风，在麦地上跑着
任凭芒刺的批判
你无力指责
远方的呜咽”
 “写那破玩意干啥呢？”每次黑哥来的时候，都把那小本子一扔，往桌子上摆粗菜，猪头肉、猪耳朵、猪大肠。
 “我不吃这些”削尔细声的说。
 “啊？”“不吃？这好吃”黑一脸无辜的样子，身上散发出饲料的味道。
“喝酒吧”削尔拧开一瓶肖尔布拉克。每次和黑哥喝酒的时候就只能喝酒，黑哥往嘴里塞了一段肠子，又“咕咚”喝了一口酒，不想一下子呛住了，脸憋得通红，肠子还没有咽下去，卡在喉咙里，一截露在外面，那憋起来的嘴唇，就跟约克夏一模一样。
“笃笃笃”，有人敲门。
削尔从床上跳起来，把半披着的毯子扔在床上，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
“请进”，门开了，凯瑟琳走了进来。
削尔冲她一笑，露出白色的牙。
绿岛里面削尔最喜欢凯瑟琳，凯瑟琳是高级公关经理，每次来都是凯瑟琳来安排房间和起居，现在午饭时间，凯瑟琳推着餐车进来。
“苦尼，今天我们吃炒饭好吗？”凯瑟琳说话的时候有一股子慵懒的味道。
苦尼是削尔的英文名字，有一股子苦苦的味道。这是他和凯瑟琳之间的秘密，只有她知道这个名字，使用这个名字，树哥、黑哥他们都不知道。
“好啊”削尔搓着手，有点饿久了突然不足所措的样子。
“扬州炒饭，按照你的意思，我还给你烫了几根菜心”，凯瑟琳一边把饭菜摆到桌子上，一边顺手帮削尔整理桌子。
“一个寂寞的上午
寂寞的上午
寂寞
还是上午”
“写的不错”，凯瑟琳读着，回头冲削尔削皮的挤眼睛，削尔喜欢她栗色的头发，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好闻的香水味。夏奈尔？这个名字在削尔的脑海里萦绕。削尔呷了一口金酒，冲凯瑟琳扬了一下酒杯。
 “我思念着一个人
满山火红的杜鹃
不是花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这是四声杜鹃”
凯瑟琳有点疑惑的看着削尔。
“你听说过杜鹃的叫声吗？”“是布谷~布谷吗？”凯瑟琳闪着漂亮的大眼睛。
“对，不过杜鹃有大杜鹃和小杜鹃之分。大杜鹃的叫声听起来就是 “布谷！布谷！”还有一种小杜鹃是四声杜鹃，四声杜鹃的叫声特点是四声一度，从关中人的口音来听好像是“算黄算割！”
 “真的？”凯瑟琳惊讶的看着削尔，扑哧一下乐了，又很快收敛起笑容，但是那抹突如其来的红晕又浮了上来，衬着白色的礼服特别好看。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削尔学着四声杜鹃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凯瑟琳憋不住了，纤细的身子笑得花枝乱颤，甚至有点站不住，“哎呦，我的妈啊”，凯瑟琳岔气了一样扶住削尔，那只苍白的手青葱一般。
算黄算割是黑哥给讲的，“妈的我一听到这声音，肚子就饿。”说话的时候，黑哥喉咙一上一下的。“就是黄一片割一片，黄多少割多少，这是给收成呢，懒惰不成。”
“吃饭吧”，凯瑟琳抿着嘴。“好，吃饭”，削尔操起勺子，把炒饭端在手里，用勺子搅，“你搅啥子？”凯瑟琳的四川口音不小心露出来。
“嘿嘿，我以为是吃面呢”，削尔细心地把炒饭里面的葱花挑出来，红色的火腿肠被切成好看的小丁，还有虾仁，虽然不大。“炒饭要好吃啊，白米饭应提前一晚煮好，放入冰箱过一夜，再取出下锅做成蛋炒饭，这样的饭更弹牙” ，削尔往嘴里塞了一勺子炒饭，“这饭是新蒸的，炒的太黏，你回头跟你们厨师说一下”削尔看到凯瑟琳站在窗子前用手摸窗外的雨滴，凝成泪的雨滴挂在窗上，一行行的蛇行，前面的雨被后面的雨推着。
“这雨，下到啥时候呦”，凯瑟琳幽幽的说。
李杜娟掩上门，把推车费力的拉到身后，这车子有个轱辘抱死，每次拉的时候都打醉拳，跟2楼王大爷走路似的，跟院长说了几次了，都没人管。
“姐，今天咋样？”小琴把走廊里的花盆往里面踢了踢。
“好着呢，一碗饭都吃完了”李杜娟把蛇形的车子推到角落，把自己的护士服下摆拽了拽，衣服有点小了。“你跟王院长再说说啊，这烂车子再不修我就给扔了去”，心里还想着杜鹃的事情，“哎，小琴你听说过四声杜鹃没？”“啥？”小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露着呆萌的龅牙，齐刘海像刀子划得那么齐。
“以后给诗人把川贝枇杷膏兑稀一点儿，整天喝那破玩意儿，早晚齁死”。“哦”，小琴头都没抬在玩手机。李杜娟揉着自己的小眼睛，酸涨酸涨的。人到中年瞌睡多。
“算黄算割”，李杜娟心里说，诗人该不是骗人的吧，谁知道这家伙脑子里都想啥呢，想着她就乐了，晚上下班回去问问老公，老公是陕西人，或许知道。这故事讲给女儿梦梦听，她也会感兴趣。“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李杜娟又开始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小琴的笑声爽朗的跟闷雷一样。杜鹃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子酸味儿，该洗澡了。窗外的雨刷刷的敲打窗棂，又下大了。
“你笑啥呢？”李杜娟斜着眼睛看她，“姐，你快来看”，小琴捧着手机凑过来，“好玩死了，姐，我给你念”，小琴新买了一个OPPO，整天刷微信，看各种段子和心灵鸡汤，感悟了就念给李姐。杜鹃照着墙上的镜子左右看了看，鬓角的白发又呲出来，该染了。
“有一只鲸鱼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研究人员发现，这只鲸鱼没有一个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也没有人听见”，小琴努力地把手机举到李姐跟前，手指指着那只鲸鱼，用醋溜普通话念着。杜鹃看了一下，就是一只普通的鲸鱼。“你知道为什么吗？”小琴咧着嘴，李杜鹃摇了摇头，“这只鲸的叫声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她的频率一，直，是，错，的！（小琴一字一字的蹦）哈哈哈哈，这个瓜怂，一个人哼了一辈子”,看着小琴笑的抖成一团，李姐似乎理解了，想笑，却没笑出来。
“轰隆”，天边似乎有隐隐的雷声，精神卫生中心门房刘大爷探出脑袋看了看天，“杜鹃”，刘大爷冲那幢尖顶刷成绿色的小楼喊，“哎”，李杜娟的脑袋从气窗口露出半张脸，小眼睛瞪的溜圆找刘大爷。“你看看天气预报，这雨下到啥时候，日他杯，我都快长毛咧”。刘大爷没好气的说。
李杜鹃答应着，甩手往屋子走，臃肿的背影看起来像只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