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树里：遇见百分百女孩

                
                
“或许你也有你的百分百女孩。比如喜欢手脚纤细的女孩，喜欢眼睛大，手指绝对好看的女孩，或者不明所以地迷上慢慢吃东西的女孩。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偏爱，在饭店时就曾看着邻桌一个女孩的鼻形发呆。但要明确勾勒出百分百女孩的形象，任何人都无法做到。我就绝对想不起她长有怎样的鼻子，甚至连是否有鼻子都已记不清楚。现在我所能记住的，只有她不是很漂亮这一点，事情真是不可思议。”——村上春树
1986年5月25日出生的上野树里，今年已经27岁了。距离2001年接拍P&G Healthcare的Clearasil产品广告而出道踏入演艺圈，已经过去了13年。而距离因拍摄《交响情人梦》而踏入一线女性俳优行列的2006年，也已经过去了8年。年近30的现实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讯号，荧幕上越来越多出现的是90后青春无敌小萝莉，满满胶原蛋白的脸，卖萌颜艺浑然天成，而80后女星年龄偏长的劣势越来越明显。就俳优这项开放型职业而言，长期曝光无所遮蔽的人，公众视线犹如利剑，伤害在所难免，无形压力不可消除，衰老则愈加迅疾。二十岁的时候或许拥有一瓶子的运气，可到了三十岁大约已经所剩无几，加之彼时有的灵且美日渐耗损，精力陡然不够用了，业务本身局限有增无减，知遇和机遇都更少，事业上升的阻碍短期无法解决，仿佛不由分说滞留在那里，观望更年轻的同僚们小跑着赶上来。一定很伤感吧。
在2011年拍完大河剧《江~公主们的战国》之后，树里似乎进入了休息期，期间只拍摄了两部旅行纪录片。直到2013年，也仅完成了一部电影作品（《向阳处的她》），且与合作的男俳优松本润传出关系不和的消息。
而众所周知，演艺事业新陈代谢之快更异。在经历了将近五年时间马不停蹄连轴转、每年几部电视剧几部电影的快节奏演艺生涯，突然间慢下来的上野树里，是否感到了如年龄增长一般不可抵御的衰老？
在能够获取到的或真实或虚假的资料中我们有限地了解，而上野树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仍然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看到，出道时婴儿肥的脸，天真治愈的笑容，现在已经布上了冷线条而轻熟的痕迹。
我们无法做到准确勾勒百分百女孩的形象，但是确信无疑的是，上野树里即是百分之百的上野树里，是我们所知道的百分百女孩。是我们所不知道的百分百女孩。即便是，在易于疲倦的年代，这个女孩风尘仆仆，已经年近三十。
【苹果脸女孩】
一如大多数女性俳优，上野树里在十几二十岁时，也拍摄了诸多展现少女清纯气息的写真与画报，身体线条饱满、姣好、简单且美。彼时的树里有着圆而淳的苹果脸、两道浓眉、一双瞳仁漆黑而有神采的眼睛。在2003年拍摄的电影《Jose与虎与鱼们》，17岁的树里相貌端正清甜，并没有太多生动表情，相比起来，饰演残疾女孩的池胁千鹤则要性感得多，扑面而来的温柔又哀伤的气息。似乎第一眼看上去，年轻的树里是极其平面淡漠的样子。生活中好像也不是复杂的人。不喜欢长发。超级近视眼。没有耳洞。明明是女演员走起路来还是常常驼背。喜欢单色（自然色）衣物，中性款式居多。不喜欢名牌以及繁复的首饰。或许可以想象，在人群中她是极易隐藏的，平常得随处可见、形容模糊。在纪录片《情热大陆》中，20岁的树里穿着宽松灰褐的休闲衣服回到兵库县的故乡，与交好的小学同学到处玩耍，顽皮得像不谙世事的男孩，荡秋千的时候将自己高高抛起，毫不介意脚上的鞋子被远远甩掉。而那个时候，树里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俳优了。
在2008年出演的电视剧《最后的朋友》中，上野树里饰演的岸本瑠可是一个性别认同障碍症患者。此时的树里看上去瘦削了不少、脸部线条硬朗了起来，剧中打扮随意中性，头发剪得极短，英气逼人，然而又是神经质与松垮垮的样子，带着无法消弭的忧郁之色。这与先前广为人知的脱线萌系野田妹（《交响情人梦》）、温和隐忍的葵（《彩虹女神》）等形象皆大相径庭，在观众惊呼上野的演技之剽悍、戏路之宽广之时，我们也更难分辨，到底年轻的树里，与哪一个形象更为相似呢？
【坏脾气？！】
在日本媒体中上野树里似乎是不受欢迎的角色，因为性格耿直、说话毫无遮拦、拒绝说谎而时常被“黑”，长期被加以“性格孤僻”、“脾气差”等负面描述，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女星。对待合作多次的男俳优诸如瑛太和玉木宏，在公开播出的综艺节目上也丝毫不给面子，相当不配合，搞得众人暗自尴尬，好在两位都知道树里的率直因而理解万岁。此外，树里在圈内也向无特别好友，从不与共演者交换电话。
是身上与心中皆有荆棘的人。多年以来拒绝修改磕磕碰碰锐利棱角，坚持葆有狷介无私，从十几岁以来独自静静生活，既有天赋，又有眷顾。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一定有神谕和奇迹。
不可否认，双子座A的树里，性情既开阔又自守。是典型的变动宫，幼时就元气满满，风象星座的敏捷轻快，喜爱具有危险刺激的事情，小小年纪曾经踩着独轮车冲下斜坡，体会冒险的快乐。毋庸置疑，她自己的车技也十分高超。小学五六年级时就加入田径队训练，热爱动手实践的一切课程，热衷组织文化节、体育节等活动。“我喜欢去打动人心，希望将来也能从事与之相关的工作，自己从来没想过成为办公室女郎”。而最初，少女树里的理想是进入艺能界，歌唱或者舞蹈，给大家带来快乐。说干就干的性格也使她主动去应征模特，再后来，人生的另一扇门随之缓缓开启。变动宫是天生的演员，在演技的修炼上因为完美主义也会“死磕”，在拍摄电视剧《交响》的最后一集时，千秋要在野田妹身后远远冲过来抱住她，而导演对树里的面部反应不太满意。树里在监视器前看了很久，皱起眉头，脸上露出郁郁的神情，一言不发地琢磨着，终于又再次投入野田妹的角色中。在表演之外，与树里接触的人抱怨过她的忽冷忽热性情跌宕，仿佛前一秒开怀大笑，后一秒又可能发起脾气来。
就上野树里的“坏脾气”的养成而言，家庭环境这一面可能是最重要而无法消除的缺憾吧。母亲早逝、与祖母亲近，有两个做歌手的姐姐。三个女孩都早早离开兵库县去往繁华东京开始新生活，父亲却独居在神户。树里是重视家庭的人，因而很早就知道，从事着看似光鲜有趣的演艺工作，是为了支撑起整个家庭。或许对树里来说，这一切，其实……其实最寂寞了。
在2007年的纪录片《上野树里英国行》中，她这样说道：
 “自我中心……怎样才算是自我中心，才算以为自己最重要……我在考虑这个主题……只要普通地生活下去就行了。说到吃的东西，当然想吃好吃的了。比起便利店里的食物，还是想吃热腾腾的饭菜，那只有自己做了。约上朋友一起来吃饭……重视自己，是好难的事情。亲眼看到很多事物，亲自感受很多事物，总之人就要，瞧，就像这个岩石，‘要做比这个岩石更好的人’，自己要给自己一个目标，尝试很多事物，是不是就会比较重视自己了呢，即使有很多艰难……肯定。”
 “为人考虑，不是为去世的人，而是活着的人要为自己活下去，不是这样吗？”
这样“坏脾气”的女孩，在“是自己”与“不是自己”之间，摇摆着。摇摆着。渐渐地，离开了二十岁。
【不快乐】
寻常的想法是：年纪很轻的时候，应该没有多少烦恼忧愁才对。然而总觉得，像上野树里这样的人，看上去是活泼少女的样子，事实上也很难开心起来。而长大以后，快乐不快乐，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明明是运动神经良好的人，却有着多病的体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小学时经由手术治愈，中学时又因该病从田径队退役；因练萨克斯患上的腱鞘炎，后来又持续复发；拍摄《最后的朋友》时患有肾盂炎，因此有一个月卧病不起；胃炎时有发作……年轻而脆弱的身体给树里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创伤和灾难。
感情生活也丝毫不顺利，基本上是绯闻绝缘体。唯一有的是，06年和搞笑艺人藤森慎吾有过绯闻，而据粉丝描述，此男虽然长得过得去，本质却是渣男一枚，后还借此大肆炒作，爆料多位女星秘辛。或许被这样的——会开玩笑、蛮有意思、有点小怪异的人吸引，对树里而言也并非不可能，太寂寞了，或者在交往的时候，简单的几句话、一个温柔的微笑，某一瞬间，恰好被治愈了。但终于也还是一无所有。那么孤身一人，从十六七岁，到二十七岁。
在《上野树里英国行》的拍摄中，被问到有关表演的事情时，她回答说“这是一种必须使自己保持很好状态的工作。 对自己的毅力有很高的要求。不管是高潮还是低潮，自己心里的波动不能乱，和人交往时要安定。这样才算好……（那你怎么做到呢）努力啊，只要你努力了，肯定能让人看到的。只要达到一定的标准……大概吧，大概是吧。所以（有的事情）也就算了。虽然说想要恋人想要恋爱，说说也就算了，要是没有的话。但还是想要啊，也应该没有人不想要吧。确实想要找一个。我还不知道这个‘找’怎么说出来的。想要找个男友，想要找个女友。出现‘出现了个女友’的说法，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都不太明白。‘找一个，出现一个’，我都不太明白。这个急不来的。不是说有男女朋友就是好，没有就不好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也不是说有男女朋友在交往，生活就变得很光彩照人。就算在恋爱，差劲的人还是很差劲啊。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在努力，就可以了，我是这么想的。恋爱不行就是不行，生活还是要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即使分手了也不代表是结束， 因为必须要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要是没有一个了结，怎么进入下一个阶段呢。所以只能结束它。算是新的开始吧。结束就是开始，要说哪部分更多点，只要结束了就会向新的开始进发。只有激励自己往前看。”边思考边说出这些话的树里，语速很快，带着轻倩的语气，就好像不快乐，一件简单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的血肉。
对树里来说，最不能忘记的，大概就是在国中二年级时，母亲因病去世的打击。在英国游玩时的树里，走进自己喜爱的小说《天蓝色的彼岸》中描写到的大教堂之时，竟然无法遏止地流下泪来。倏忽而至的感性情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降落下来，透过她平静和煦的脸庞，仿佛可以触及深渊一般悲伤的底色。
 “我是五人家族，五个人就好像五角星一样。但是一个人死了以后，剩下的四个人不得不同心协力一起生活下去。三姐妹都蛮成功的。 最大的姐姐就好像妈妈一样。从那以后，事情就向着好的方向转变。后来二姐也独立出去，开始工作。我也开始工作了，虽然是属于事务所的，但是事业才刚开始呢。即使有一个人死去，剩下的人还是要维护平衡，努力地生活下去。虽然这是不幸的事，反而发挥了让我们自己变坚强的作用，只好这么去想。（妈妈）去世以后，虽然人不在了，还是会觉得她还在家里，做饭啊，在家里还在说话，妈妈还在的感觉，只是生病了。总是会出现记忆中妈妈的形象，因此，总觉得没有……去世。总觉得现在还在世界上。因此我自己也会想，该怎么做呢。迷茫的时候，会想……妈妈的话她会怎么做，之类的，很自然地就会这么想。怎么说呢，（妈妈）现在还在某处给我力量的感觉。还活着。去大教堂的时候，真的是被感动到。好像心灵被治愈了一样。开始有点紧张，但是马上感到明亮的感觉，觉得有谁在轻轻摇晃……怎么说呢，当然因为我妈妈去世了，心底有很固执的地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会动摇。也许只有自己才会动摇这部分。这样一块地方，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感觉它就能进入你心底，拯救你。感觉上，一下子进入心底，嗯……心底最黯淡的部分，一下子就全部明亮起来了。管风琴非常低柔和明亮，因此，我吃了一惊，竟然能直达心底。”
祖母与故乡的居民都说，树里与母亲非常相像。她们都是一样的美丽、爽朗、率性，遗憾的是，母亲却没有看到与自己如此相似的女儿，在俳优这条路上，走得多么安稳而强大。
对树里来说，母亲生前的希望成为十字架，因而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成为出色的俳优、为家族的维持更加努力生活，“要是妈妈还活着的话，我可能不会努力到这个地步。妈妈已经不在了，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多亏了我被逼到这个状况，我才能努力到现在。所以我觉得，不被上天眷顾的生存环境，其实可能是能够激发才能的绝佳的生存环境”，或许长久的不快乐可以是一种能量，也可以是一种能力。这是上帝给予上野树里的恩惠。她觉得那就是最好的要走的路。
【消失的原乡与回归的道路】
“……不过我已经进了一步了。（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外国玩过。本来觉得前路挺窄的，但是经过这次homestay，感觉脚下的路宽敞起来。自己的人生进了一步的感觉。虽然这是开始也是结束，悲喜交加，有了希望的感觉……和各种人各种动物打打交道不是很好吗，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样。”在大多数情况下，上野树里并不是十分健谈的人，但在旅途中，见到不同的人，听到不熟悉的语言，做着陌生的事情，有点畏缩有点害羞却感到了真实的幸福，与人谈论的时候不假思索就可以滔滔不绝。讲话时眼神微微波动，四散的情绪流漂浮在微妙的氛围中，但对方的确可以体会到她的恳切和易感。这样的树里，仿佛从二十岁开始就没有改变。
树里回到兵库县的故乡时，来到从前一家人居住的大房子的位置，如今却是光秃秃一片空空如也。彼时树里的父亲做生意失败，遭遇破产，变卖了工厂和房屋，房子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快要无从记起。年轻的树里在那片偌大的空地上不停地走着，用脚比划着从前房子里客厅、厨房的位置，看似毫不在意地向来人介绍着，却有着寂寞的姿势，叨念着“没有家了”，声音里有着含混的情绪。那个时候，上野树里是二十岁。
年轻也许并不是件太好的事情。哪里有快乐的时候呢？有的只是一件一件一件失去。我们降生的那片原乡，终而完整、无情、沉默不语地消失了。随同原乡之死，我们身体里的一部分死去。
年轻的诅咒——或许就是这样吧。
在4月时播出的日剧《爱丽丝之棘》中，暌违两年，上野树里再次回归了电视剧荧屏。而这一次，她的角色又截然不同以往：14岁时父亲死去的水野明日美，成为拿着手术刀复仇的女医生。就在粉丝们纷纷感叹野田妹不再岸本瑠可不再之时，上野树里此刻的转向显得如此忠实而决绝。她的脸上不再有青春少女的水果色泽，也褪去了丰腴厚重的情感外壳，她站在那里的时候，锋利、安静、遥不可及。而这个五月，她将迎来自己的28岁。
（2014年时给自己的电子杂志《小事》写的文章，请勿转载，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