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六）

单恋季（六）
文/ 安潇
不过这段时间我确实很忙，应付了考试之后，再过一阵就是学校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这期间也会有很多组织和宣传的工作。
有一天放学，我前往体育办公室找体育老师，穿越操场时，我抬头看到远处看台上坐着发呆的贾伊依，我正好要找她说校刊的事，便先上看台去找她。可当我从楼梯间出来，她人却不见了，然而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看台上。我意识到那是她经常拿在手里记录着什么的神秘小本子。丢了这个她一定很着急，我便走过去想捡起来还她。
本子打开了一页，我瞥了一眼，不由得心跳起来。那上面写了很多卜傲的名字。一页满满的信息，写的是他的生日血型，每日上的课程，课余班的时间表，身高体重，甚至上次体检时量的胸围都有！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却忍不住多翻了几页，其他页的内容更加惊人，具体到他上的哪所小学，家里人都是谁，他喜欢喝的饮料的牌子，穿什么样的球鞋，自行车的型号，等等等等，还有更多的流水账内容是他每一天出现在了什么地方，穿了什么衣服，和谁在一起，说了什么话，是什么表情情绪......我看得脸直发烧：这比追星族还疯狂，比私家侦探还专业，关于卜傲的想得到想不到的隐私都在这里了，简直有些恐怖！
再翻到一页，我愣住了，那里画了很一颗心，下面是一幅男生和女生牵手的漫画。男生的刘海能看出是卜傲，女生戴着眼镜......是贾伊依。我很吃惊，我以为贾伊依只是爱好成为权威才一副“级草欣赏协会”会长的口吻，以为人民服务的原则为大家提供信息，原来在那幌子之下，她是这样近乎痴狂地迷恋着卜傲，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顺着看台面对的方向看向操场，正好能看到远处训练队的训练情景，而卜傲正在那里练习折返跑。伊依为何会在这里我全都明白了，一种酸楚的感同身受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正在惊愕中浮想联翩，我手里的本子突然被一把抢走了。贾伊依满脸通红地站在我面前，既愤怒又羞愧地紧紧把本子抱在怀里：“这本子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你偷看是侵犯人权！”她有点歇斯底里地甩着头发。
我愕然，也无从解释，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说：“伊依，原来你也......”
看都已经看了，再抗拒也没用，伊依慢慢地吐了口气，坚硬的肩膀垂下来，说：“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每天都偷偷观察他，还记下他所有的事。因为我就是那个即使全世界都毁灭，全人类都背他而去，我也会默默地关注他，支持他的人。我就是这么喜欢他！比任何人都更喜欢他！可即便如此，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而已。我才不像夏玉，强硬地干扰进他的世界，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我站在那里没有答话。
提到夏玉，伊依象被戳中了一样，好像夏玉才是那个偷看并污染了她隐私的人：“从开学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比夏玉要早得多。我搜寻关于他的一切信息，我是全世界最关心他的人。我甚至知道他只用左手撩头发，他的右臂有一块胎记，他从不喝橘子味的汽水，还有他因为查出色盲将来不能成为飞行员而偷偷哭过。这些夏玉知道吗？有多少人知道？有谁能比我更喜欢他？可我不需要他知道，因为单恋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我的喜欢，和他无关！而偏偏是夏玉这样的人挤到最前面，破坏了整个画面。她根本不了解他，有什么资格要占有他？我只希望卜傲永远是那个一个人骑单车的男生，而我永远是那个远远看着他的我自己。”
我沉默着，从她的描述中也看到了自己的某种心情。
我的无声让她软化下来，她在看台坐下，眼圈忽然湿了。她小声地说:＂我真的好喜欢他，有时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有那么多女生都跟随着‘级草欣赏协会’犯花痴，我有时还是会觉得很孤单，只好都宣泄在这个小本子上。”
我坐在伊依旁边，心里五味陈杂。体会着另一个受着单恋折磨的人，我的苦恼便不那么难捱了，冷落夏玉的负罪感也不那么强烈了。此时此刻，比起＂最好的朋友＂夏玉，我的心似乎贴得伊依更近。我了解她所说的那种孤单，而两个孤独的人相遇，孤单便成了默契。
我搭着伊依的肩膀，和她一起坐着远远地看着奔跑的卜傲，感受着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把自己慢慢淹没，我也感受着身边的伊依慢慢放松下来。我想，能够向一个人宣泄内心的秘密是种解脱吧。以这点来说，她比我幸运一些。
我没有向伊依承认我喜欢卜傲，但自从她向我坦白后，我们之间有了一种特别的信任。我们时常在一起讨论校刊和板报的事，我留给夏玉的时间更少了。她很多次着急火燎地找我聊卜傲，我都听得心不在焉。他们还时常早晨一起上学，一切都美好得让人羡慕。但她好像总觉得缺了什么，没有耐心地想要再往前一步，她甚至在考虑“大动作”，想要明确向他表白，但我实在不想违心地帮她出谋划策了。于是夏玉和卜傲的事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
这段时间我在为班级各种事务忙不迭，而这时我有了个新同桌。
伊依因为视力问题往前调了几排，张城黎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他本来是学习委员，最近被班主任任命为副班长，来帮我分担做不完的工作。
张城黎这个男生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学习非常拔尖，体育也不错。他个子不高，但人很干净，桌面整整齐齐，给人的印象非常温和。但坐了同桌之后我才知道他不仅脾气好， 做事还挺有自己的风格。我是个表面平静内心急躁的人，执行任务出现障碍我有时会急于求成，他却能非常耐心。我毫不客气地把一些容易受阻挠的事扔给他，他居然没有丝毫怨言，一一接下。
举个例子，班主任让我们把早上7点40以后到校的同学名字记下，这是我最不爱干的事，便塞给张城黎。他竟跑去和班主任商量，把记名改到7点45分，但和同学们说的还是7点40分。这中间5分钟到校的同学，因为躲过了记名，常常大松一口气，对班干部心存感激，迟到名单上的名字也一下子少了很多。这小小的转脑筋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再比如学校里的刊物需要我们班里几个课代表写一些稿子，贾伊依去围追堵截也没收全，截稿日期到来时我们干着急，而他已经事先写好了备用稿，迅速补了天窗。
这几个月班里要出班刊，要组织英语演讲和学习小组活动，还有即将到来的校运动会，每天都有大量组织编辑和统筹的工作要做，我就象台停不下的机器连轴转。班干部们各自分配了工作回家完成，但我就连放学后都留校写计划书和报告书。有时贾伊依会留下几个晚上和我一起推敲班刊内容，但更多时候是张城黎留下来和我一起安排各个活动的细节。
有一天我们两个工作到很晚，窗外的天空显出深蓝色。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天快黑了。”
“天黑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我家这么近，我才不需要保镖。”
“我妈说，女生不应该一个人走夜路。”
这么英雄主义的一句话竟然要“我妈说”三个字开头，我倒吸口凉气。
“你都把你妈搬出来了，那我们走吧。”
骑车回家的路上我们才第一次聊起工作以外的话题。
“你这么晚回家，你爸妈着急吗？”张城黎问。
“他们知道我如果回家晚的话，肯定是在学校工作。我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典型，哪里也不会去的。呃......除了有几次去同学家看漫画。”
“你是说夏玉吗？前一阵经常看到你们一起回家。最近好像不怎么在一起了？”
“这个，我最近不是忙嘛......她也很忙。”不知怎的提到了夏玉，连张城黎这样无关的人都看到端倪，我感到有点不自在。
“不过我看到过你拽着罗少給夏玉道歉。你好像总是很有正义感，很维护朋友。”张城黎由衷地说。
我更窘迫了，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呢？你通常一放学就回家的吧?＂
“我偶尔会去游戏厅打会儿游戏，但从不会太晚回家。”
我大吃一惊:＂你这样的学究还会去游戏厅？你打的游戏不会是九宫格，数学方程式，英语填词造句一类吧?＂
他大笑起来：“别小看人，我魂斗罗都打通关了呢。再说，你这样的优等生不也看漫画吗?”
“哈哈，我不仅看漫画，画得也不赖。”
“给我画一张北斗神拳吧，我超级喜欢！”
“切，我画的都是绝世美人，才不画肌肉大壮。看不出来，你这么文静的学究，喜欢的竟都是暴力类型。”
“所以说，不能凭封面评价一本书，也不能凭分数揣测一个人。”
我俩在黄昏的天色里边骑车边说笑，我挺高兴张城黎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样又乖又无聊。
可这段时间班级里嘲弄同学的风潮丝毫没消停，流言八卦仍旧一波接一波。夏玉和卜傲的绯闻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于是猎奇的男生们又四下寻找新目标，时常就有人莫名奇妙地被扣上新帽子。甚至老师上课时，随意说到什么敏感词，底下就会心有戚戚地哄笑一片。
有一次班主任老师上课点名，点到前排小个子男生谢驰，下面一片窃笑声，相互咬着耳朵说＂鼻血（谢）花痴（驰）＂，弄得谢驰脸部充血，羞得象番茄。
谢驰大概是班里最默默无闻的像个小学生般的男生，怎么会花痴？我不得其解，于是找张城黎打听。他说：＂颠倒黑白呗。事实上是他在篮球课上被篮球撞得流鼻血，课间回教室时在走廊里碰到英语田老师，当时田老师拿出手绢帮他擦了下鼻子，不知被谁看见了，就被污蔑成谢驰见了女老师就会流鼻血。＂
田老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于是我明白了扭曲事实的外号是怎么来的。不仅是谢驰，还有个男生苏澈然皮肤长了青春痘而被称作“月球车（澈）”，女生洪树因为长得胖被叫做“半吨红薯（洪树）”，女生陆佳佳因为脖子短被叫做“藏颈鹿（陆）”，还有个男生莫达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而被叫做叫做“魔（莫）教教（觉）主”。
“外号满天飞，咱们班简直是乌烟瘴气。”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跟张城黎说，＂你去打听一下这么多损人的外号都是谁起的。＂
其实我心里有数，果然很快得到张城黎的确认：大部分外号都是罗少的拍脑袋发明。他看起来洋洋自得，很是满意自己的创意水平。
我很想教训他，可苦于找不到办法。下课时我走到他桌前，抱着手臂瞪着他。
“班长大人，又干嘛啊？”他正把腿放在桌子上，懒懒洋洋地低头看他的漫画，头都懒得抬。
“罗少，你该消停一下了吧！还有什么比拿别人的短处起外号这种事更缺德？你以为自己十全十美么，嘲笑别人会遭报应的。”
“那你能怎么样？难不成是要哭着喊着告班主任去？”他嬉皮笑脸的，不屑的样子气得我脑门生烟，他抬起下巴接着说，“我还就觉得自己十全十美了，有本事你让我遭报应啊？”
我有点卡嗝，一下子想不出給他起个什么外号才好。我脸色越阴沉，他笑得越胜利，手里的漫画书翻得哗啦哗啦响。
“在看圣斗士漫画啊？第几集啊？”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
“第57集，”他看了眼书脊，得意地瞥我说，“沙加都睁开眼睛啦，黄金圣斗士打得正精彩好看呢，你没事就别打搅我啦。”
我用大义凛然的语气说：“这样啊，下一集冰河就复活啦，再没过多久紫龙可就死了！”
罗少听了一下子憋红了脸，怒气冲冲地跳起来，合上书瞪着我说：“你有病啊，干嘛给我剧透！”
我冷笑道：“圣斗士我都看到北欧卷了，你还在看黄金十二宫！告诉你吧，教皇的真面目是双子！”
“安小霏，你住口！”罗少鼻子都气歪了，激动地用书捂住耳朵。
我冷傲地撂下一句：“以后你再起一个外号，我就多给你剧透一集！你阅读速度再快也没用，我读过的后面几卷，大陆还没出呢！”我拂袖而去，留下罗少在那里哇哇叫着跺脚。
我和罗少的对峙一天天升级，但一直难分胜负，我还是在苦恼找不到制住他的办法。
终于灾难降临到我的朋友贾伊依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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