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袍断席
我叫王三,是江湖中一名普普通通的铁匠。 最近邻居们看我的眼神儿很怪,我能察觉出一些异样。 有这样一个风声,说我前阵子做了一件错事。
但到底是什么? 我又实在不记得了。 而我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关于那件事,我也没什么能做对的办法。 但正因这件错事,好像是明天,对!就是明天, 会有一个人来了结我。 听说那人是位侠士,娘胎里就带着慧眼的。 既然是侠士,想必一定是个敞亮的正人君子。 那么我想他一定会在我死之前告诉我的错事到底是什么,免得我这一腔的莫名其妙,死不瞑目。
我想到这儿心里踏实了许多,心里竟有了些许欣喜和期盼,开始揣度着要不要赶在他来之前洗洗干净脖子,或是换一身儿干净的衣服。想着便着手翻找起来,却翻出一肚子怒气,别说干净衣服,竟是连个没有破洞的都难。我一个独门单身汉,没个女人照顾,日子就是这样糟蹋。 说到女人,我竟也是个招女人喜欢的人物,孟府的大小姐是对我有心思的。 只那一次入府给马儿钉掌,第二天便收到孟府丫鬟慌里慌张塞给我的手绢,里面包裹着一个纸团,写了些麻麻蝇蝇的小字,我却一个都不认得。 隔壁的李婆子看到了这一幕,不怀好意地笑着跟我说:“王三你呀,是要闯祸啦。” 我便质问那婆子,我怎么要闯祸。 李婆子完全不理会我的问题,只顾着自己说:“人家是金枝儿上的雀儿,你是个臭铁匠而已。” 说罢还抿起嘴摆了摆手。 我听了更是生气,我自是知道我是铁匠来的,臭不臭的也不由你说了算。
“倒要看看闯什么祸。” 说罢赌气似的把那团香扑扑的手绢揣进怀里。 可是这孟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不得知,也没见过。 回神,眼看着一箱子烂衣服。 丧气之下我瘫坐在地上心想:嗐!我一个铁匠而已,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呢? 我又不禁琢磨起明天的那个侠士来。 娘胎里带慧眼的孩子,据说都命极硬的。 容易妨到邻亲,通常父母都要请高僧给孩子作法,当个寻常孩子养活才容易长大。
既说是有慧眼的人,我相信他断不会搬弄了是非,我自信我没有做过错事,只是老实打铁,按时交工,也不曾坑人骗人,这侠士一定见了我就知道是冤枉了我的。 那么这样一来二去我就不会死了,嗐,真是瞎担心,我一个老实的铁匠,哪里会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一定是场误会! 想到这里,心里又充起了希望,什么衣服不衣服的都不管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活计,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这个活计说来也颇有意思,是个皮肤黢黑的公子要我打一把锋利的匕首,说是要去猎鹿,可猎鹿为什么不用弓呢?他示意叫我不要多问。还额外嘱咐,要在匕首上刻下三道短横线,以作标识的。
这本是轻巧的活计,不到两日就交了差,他很痛快给了钱,就匆匆走了。 可事情也奇怪,这活计是半个月前交付下的,可就在昨天,那黑不溜秋的家伙又找上门来,说是匕首的把子不好,硌得他虎口难受,要返工重做 。我顺势看了他的手,他个子不高,手也又小又绵。不像是个做猎户的,掌心还有挺大一颗痣。
这人把匕首丢给我便走了,也不曾说何时来取。倒是又给了不少工酬。 但这样一来我心里很不舒服。一是自己的手工被否定,二来他也用得很不经心的样子,匕首上留了好些血迹凝在上面都不擦拭,这样的猎人还挑什么趁手的杀器。 本想着起身去寻一块抹布想把匕首擦干净,寻来寻去眼睛却落到了孟府送来的那块手绢上,手绢里面的字条我问念书人给我看过,人家说那麻麻的小字写的是: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说是诗经里的句子,我是一句都搞不通顺的,待我问那书生,这些话是啥意思,他倒卖起关子,跟我摇头晃脑起来说:“唉,王三,你可是要惹麻烦了。” 神气的样子简直跟那李婆子似的!这帮家伙仗着些莫名其妙的诗词,都在断言我眼下的日子。 还有这孟家的小姐,明知道我是个粗人,还写这种半通不通的鬼话来示意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样貌。就因着这行字?因着一张帕子?就周遭都觉得我要遭灾祸,晦气晦气。 越想越气,把纸条撕个粉碎。手绢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拿来做抹布擦这匕首正好。 甚至想到明天的那家伙,什么狗屁的侠士,真就凭着一身凛然的口碑,便有了屠宰我的权利么?怎知这预备着杀我的家伙不是道貌岸然的货色?他若是讲不出我何以致死的缘由便杀我,那他才是天下最恶毒的恶人。我甚至都不曾杀人,只是安分地过日子,哪至于惹了谁家的侠士来取我的性命?判我的对错? 实在是憋气得很,擦了两下血匕首,也觉得没有心思做工,不如灌自己两口黄汤昏昏睡去。 黑暗里听得有吵吵杂杂的人声,紧接着一个咣当声响。像是有人踢开了我的门,一股煞人的白光涌入,晃得昏睡中的我勉强眯起眼睛,看见白光里是个子不高的人形。 着了一身的白衣,阳光透过衣袂形成光晕。 “你就是·······?”我张开干裂的嘴问,发现自己一嘴的秽气酒味。 那白晃晃的人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我隐隐地看到人形周围有好多簇拥的人头在好奇地探望,里面是少不了李婆子之类。 “你是王三?”人形开口问我。 我隐隐觉得听起来熟悉,但更急于表白自己。 忙抢白道:“这位侠士!我是王三,我是个好人,我没有做错事。你可得信我······” 这人形接着竟说:“孟家小姐,是你杀的。” 我杀人了? 我惊吓的一时不知说什么来辩白,本能地发抖起来。 “孟小姐就被这匕首所杀,这帕子也是她的用物。” 他径直走进来,指着我怀里的物件。
“你污了孟小姐又害她性命,这样十恶不赦,我得杀了你才行。”
这侠士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不懂,但只凭口气就觉得骇人。 “可是侠士!这匕首并不是我的!你不是长了慧眼?能辨是非善恶的吗!” 话音刚落,那人影便拔出剑,朝我箭步。 我的脑袋前一刻还好端端的立着,下一刻便在地上打滚。 这也使得我滚在地上的脑袋多了好奇怪的一个角度。
我的脑袋躺在地上。 耳朵听见围观的人群嗡嗡嘤嘤很振奋的样子。 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却涌出血来。 眼睛,眼睛看到侠士的一只手伸过来提起我的脑袋, 那只手由小变大,越来越近。 哎呀!好像有颗痣在上面。